第24章 迎新年聽爹音信
珍卿給親媽上了個墳, 弄得心情不大好,老實在家待了一天。
小夥伴們來找她玩,她也沒精打采, 沒有出去。
又過了一天,她情緒平複, 才跟他們一起玩鬧起來。
玉琮告訴珍卿, 說他爺和他爹決定, 暫時不讓他過繼, 就在永陵市二叔身邊上學, 不用去天津四叔那裏了。
在永陵上學,只要學校放假,他擡腳就回睢縣來了。
李寶荪的娘, 今年公歷六月的時候,生了一個小女嬰,但沒活過一個月。
他娘身體不大好, 但萬幸人還活着。
李寶荪看起來, 比年初時懂事不少, 知道心疼他媽了。
珍卿送給他的零食,他說他都藏起來, 偷偷留給他娘吃。他娘還說, 叫他跟珍卿轉達謝意。
她的三個玩伴裏面,玉理和李寶荪, 還在族學裏面混着。
九先生自從狠摔一回, 養了那麽久, 身體也沒有完全養好, 他把自己也看得嬌貴多了。
九先生如今在學裏上課, 只要覺得不舒服, 他就會提前離開學堂,然後回家歇着。
九先生自己走了,學堂也不會說散就散,就讓他的兒子照管着。
九先生的兒子學問一般,不會的東西,就留到九先生第二天再講,族學裏學東西,自然比從前慢了。
珍卿還是覺得,将來這個世界,只知舊學、不通新學的人,只能随波逐流,湊湊合合地過日子。
所以,她會跟玉理和李寶荪說,有機會還是要到外面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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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該勸的話也勸了,就看他們家裏怎麽打算。
臨近新年,珍卿每天只有半天時間,在家裏寫字念書,其餘時間,她就跟小夥伴們一起玩。
踢毽子、抽陀螺、打彈珠、玩風車,這些都是常規的游戲。
他們還會跑到玉帶河邊,撿一塊兒石頭或磚頭,往結了冰的河面上砸,看那冰凍結實沒有。
要是冰面砸開的裂紋大,他們就絕不走到冰面上,就在河邊上刨冰塊,拿到地面上來玩。
有時候,他們還找來梯子,夠房檐底下挂的冰溜子玩……
也許是身體變小,珍卿心也變小。跟他們玩很幼稚的游戲,到處跑啊瘋的,她也感覺格外的自由快樂。
她這幾天瘋得厲害,但家裏人長工、用人都勸,說大節下不興打孩子,杜太爺罵她兩句就算了。
到了除夕夜的時候,杜家的前面正堂裏,只有珍卿和杜太爺兩人守歲,這時候就顯出人丁單薄了。
祖孫倆在一塊兒,其實沒有多少話說。
兩人沉默相對,珍卿吃東西吃得無聊,倒還拿了本書來看。
她看的是《西游記》,四大名著裏面,杜太爺唯獨允許她看這個——這是唯一一本,她能光明正大拿出來看的閑書。
她正看到“四聖試禪心”一回,半老徐娘賈夫人,叫出三個女兒,分別叫真真、愛愛、憐憐。
想到李師母叫她“珍珍”,她想起來就莫名笑了。忽聽杜太爺問她:“珍卿,你想不想你爹?”
珍卿不知道怎麽說,其實這麽多年無音信,她基本上把這個所謂的爹,早都忘到腦後去了。
但她決定虛僞一點,就跟杜太爺說:
“平時想不起來,等看到別的小孩兒,被他爹拉着抱着,就想起來了。”
杜太爺表情沒啥變化,沉吟了一會兒,才說:
“你爹前幾年,是出洋上學去了,所得沒得音信。現在他回來了,說找了個學堂教書。”
珍卿垂眸心想,原來是出國留學去了,怪不得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不過,三十多歲還能出國留學,心氣也是夠高的。
她又問:“那他在哪個地方?哪個學校?”
杜太爺有點迷糊地說:“說在京城裏嘞,哪個學校說不清,你三表叔打聽到一個地方,說能寄信。”
他看着珍卿說:“從明年開始,多給你爹寫信吧。”
正常的父親闊別多年,終于回到國內,就算沒法回鄉看望女兒,好歹應該主動寫信吧。
反倒要個小孩兒主動,天下有這樣的父親,真是小孩子的悲哀。
她的心理,不必跟杜太爺說,反正答應了杜太爺,從明年開始,就多給她杜爹寫信。
守歲守到後半夜,珍卿去睡的時候,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是羅媽和袁媽,一起給她洗臉洗腳的。
第二天一早,珍卿就被叫起來,穿了一件綠綢襖,和一條绛紅色的裙子,好歹看着鮮亮一些。
雖說她輩分大,但是作為小孩兒,還是要到處給人拜年。
她剛打開自家大門,還沒有跨過門檻,猛見兩個人影兒沖上來,“噗通”就跪在她家門口,“梆梆梆”磕了三個大響頭,然後大喊:
“大小姐新年吉祥,大小姐長命百歲。”
這麽猛的磕頭架勢,還真把珍卿驚到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兩個磕頭的人,從地上一骨碌爬起,“噔噔噔”飛毛腿似的,跑過牆角之後,立刻沒了人影兒。
珍卿壓根沒有看清,這兩個女孩兒究竟是誰,不過看她們穿的衣服,那真是補丁蓋補丁,肯定是窮人家的。
大田叔從路口走進來,見珍卿傻站在門口,問:“大小姐,剛才陳家那兩個妮兒和陳學禮,來幹啥啦?”
珍卿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那兩個,是南村陳家的兩個女孩兒。
珍卿若無其事地說:
“她們來給我磕頭拜年,還說了吉祥話兒。可惜,我還沒打發壓歲錢,她們就跑了。原來陳學禮也來了,我可沒看見他。”
大田叔說:“他在外面呢。”
珍卿“噢”了一聲,她心裏,其實隐約有點感動。
陳家那個小丫頭,兩只腿跑得那麽快,看來她的腿腳是好利索了。
窮人家的女孩子,若是跛了腳、瘸了腿,生存起來必會更加艱難,她能好起來,真是萬幸。
做了好人好事,最終能得着一句“謝語”,也算是值得欣慰的吧。
珍卿帶着輕快的心情出門,路上碰巧遇到李寶荪,他們兩個人就結伴,挨家挨戶地給人拜年。
北村的人家串訪完了,兩人趕緊往南村去,又和玉琮、玉理結伴,這拜年就拜了一上午。
之後,玉琮告訴珍卿,陳家的三個孩子,也到他家門外,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珍卿在杜家莊,只待到正月初六,随後去楊家灣拜年,就一直留在了楊家灣。
楊家在外上學的三個表兄弟們——大房兩個,二房兩個,還有表姑姑家的孩子們,大家湊在一起,熱鬧得不得了,長輩們也高興得很。
表哥們在外頭念書,思想開化得多,并不忌諱跟她們女孩兒一道玩。
大家整天在一塊兒,吃喝玩樂,談天說地。
天氣晴好的時候,在村子裏東游西蕩,還會走到很遠的田野。
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年中間,難得輕閑快樂的時候。
但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人,其中還有表兄妹、表姐弟。
在舊式的鄉村裏,難免有人看不過,背後便開始有不好的議論,說什麽傷風敗俗、有失體統。
更有村中的長者、老輩,把難聽的話,說到楊家長輩跟前聽。
珍卿在姑奶奶房裏,聽過一個老頭,當着姑奶奶的面說:
“走馬章臺的纨绔子弟,才以與女子把臂同游為樂;滿身風塵的女人,才與男子嬉笑玩樂,以抛頭露面為業。”
珍卿聽見這個說法,覺得真是太tm絕了。
他簡直等于是說,楊家的男孩兒是浪蕩子,而她們這些女孩子,性情輕佻,簡直跟□□一樣。
滿口噴糞,可惡之極!
然而世情如此,長輩們只好約束他們,不叫他們大群人出去玩。
要出去,也只是男孩兒一起出去,女孩兒一起出去,不許他們男女紮堆。
不能瘋玩以後,珍卿花更多時間在學習上。
這天是正月十二的下午。
珍卿在後罩房裏寫信,給她在京城的親爹寫信——這是杜太爺再三強調的。
所以,她就跟寫周記似的,每隔四五天,就要寫一封“給爸爸的信”。
寫好了攢起來,到時候一起寄到京城去。
今天上午,她跟若衡姐一起出去散步,遇到窮人家的一件慘事,正好做了寫信的素材。
楊家灣南村有一片梅林,梅林邊上有一戶人家。
這家外面搭了一間棚子,棚子裏坐着個老婆婆,衣服破爛、蓬頭垢面,成天在那兒喊:
“狗兒,餓啊,餓啊,狗兒,奶餓啊。”
她那孫媳婦在一邊兒,惡狠狠地罵她老不死的,還不時地打她。
不知道的人看見,就以為孫媳婦虐待婆婆,心腸太惡。
其實,是這個做太婆婆的,太惡了。
這個老太婆,年輕的時候,生了三女一子。但她先後把三個女兒都賣了,以此創造了兒子的富貴生活。
但她兒子吃喝嫖賭樣樣行,是個敗家的貨,家業敗光以後,兒子兒媳得髒病死了。
這老婆子孫子叫狗兒,父輩啥也沒給他留下,他靠着自己出去做工,掙到錢回家來置地建房,娶妻生子。
狗兒頭一胎生的是女兒,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就有點病弱,給兒子看病總是要花錢,想吃點好的也要花錢。
後來,這老婆子跟誰都沒說一聲,就把人家大妮兒賣給人販子。
狗兒兩口子找女兒找瘋了,但是家裏沒有錢,實在折騰不起,後來就沒有再找。
狗兒兩口子,原本對老太婆很孝順,現在是孝順不起來了。
這老太婆肯定覺得自己很冤,她是一心一意,為這個家着想啊……
在信紙上寫完這個故事,珍卿更堅定一個信念:
絕不能輕易地,跟這裏的人結婚,尤其是家風保守的人家;更不能跟窮小子談戀愛。
太他娘的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