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籌生計天花爆發
轉眼又是半年過去。
這時正是冬月時候, 禮拜天珍卿又到磨坊店。
李師娘的獨生女兒李娟,碰巧也帶着孩子回來了。
中午開了一個小宴,難得一家人在一張餐桌上用餐。
這一會兒, 他們吃完了飯,李師娘叫珍卿去歇午覺。
李家一家三口湊在一處, 叫傭人一律退到外面去, 他們三個坐在一處說話。
娟娟姐壓着嗓音, 跟父母小心地說着:
“ge ming 黨聲勢越來越大, 現在占穩了兩粵, 還分兵三路向北來了。
“源兒他爹和他小叔,說看好ge ming黨的那個頭頭。
“今年一直東奔西走,替他們籌糧籌錢。
“我回來禹州之前, 源兒他小叔,又押着火車到南邊去了……
李師娘聽得心驚,靜默了半天, 才說:“一個不好, 這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李娟也是發愁, 說:
“誰說不是呢?我整日擔驚受怕,日裏夜裏, 何曾睡過一個好覺?若不為此, 你小外孫還是奶娃娃,我怎麽會帶他回來。”
李師父在一旁, 卻像得道老仙似的, 半阖着眼, 寡言靜語的。
李師娘有點焦灼, 推一推李師父說:“松溪, 你倒是說一說。”
Advertisement
李師父喟然長嘆:
“亂世英雄, 一個個粉墨登場,一個個黯然落幕,誰能參得透這天道?我是風燭殘年的老朽,有何資格,有何見地?
“若果是天降聖人,能結束如此亂世,那就如孟夫子所言:所過者化,所存者神。老夫我拭目以待……
“娟娟,你那家公并不昏悖,他既然默認兒子行事,自然有些講較。
“韓家的事已經做下,容不得蛇鼠兩端,與其患得患失,不如順呼自然吧。”
說完,李師父就離開了。
母女倆靜坐一會兒,李師娘跟女兒感嘆:
“現在這新式學堂啊,撺掇血氣方剛的孩子,去幹一些要命的勾當。
“你珍珍妹妹,她姑奶奶家的三表哥,放着好好的大學不上,也跑到粵州鬧革命去,聽說是參了軍。
“前些日子,才打聽到他的音信,卻說加入ge ming黨裏,去年就死在戰場上了。
“消息一傳回來,快沒把人的眼睛哭瞎。”
李娟聽見這事,也是唏噓不已。
……
珍卿回到房裏,也沒有睡覺。
她這小半天,又畫了一幅螞蟻搬家圖,自己很得樂趣。
畫完以後,她也沒急着拿給李師父看。
今天夏天的時候,珍卿就聽杜太爺抱怨,說現在的捐稅越來越多,地主家也快沒有餘糧了。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意識到,她必須開始籌劃将來了。
她那個爹是不指望了
杜太爺将來的贍養責任,必然也着落在她的身上。
家裏雖然有田有地,還有鋪子。
但現在苛捐雜稅越來越多,警察地痞越來越貪,田地和鋪子裏的收益,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這還虧了睢縣這地方,這幾年風調雨順,大家日子都還過得去。
她家裏倒還有些首飾,以後沒辦法了,可以拿來換錢過日子。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因為這些計較,她從今年下半年開始,就托梅先生,幫她向省裏市裏的報刊,投遞一些稿件,先後投了二三十篇稿子。
折騰了半年的時間,她倒也不是一玩所獲——一共掙了四塊洋元。
四塊錢說少也不算少,相當于袁媽兩三個月的錢。
都說萬事開頭難,珍卿也沒有太沮喪。
她請教梅先生之後,明白了自己的缺陷在哪兒。
這時候識字率這麽低,人民群衆買書報消遣,肯定更喜歡通俗有趣的東西。
可憐,她師從兩位國學大師,習染國學經典多年,文字風格雅正脫俗,還真不适合普通大衆看。
想要改造文字風格,肯定要看銷量好的通俗作品,自己再多多地研磨一番。
但梅先生告訴珍卿,禹州的這些暢銷報刊,上面登的多是才子佳人、惡俗豔情的消遣文學。
讓珍卿來模仿這類文章,梅先生第一個不同意。珍卿自己也覺得為難。
不過這回來磨坊店,她又想到一條生財大道。
李師父有個弟子叫韓清澗——也算是珍卿的師兄。
韓師兄原來吧,也是個有志報國的熱血青年,參加過很多運動。
但後來窮困潦倒,以畫畫為生,再後來就開了一家審美店。
他的審美店專賣月份牌、畫報、名家畫冊等,生意還挺不錯。
這韓師兄自從知道,他有個小師妹以後,有時候給李師父寄東西,也會給小師妹寄點畫冊、小人書來看。
珍卿跟李師父打聽了一下,原來畫畫也挺掙錢,如果畫能畫能精到,為人民群衆喜聞樂見,那也可以賺個盆滿缽滿 。
這樣一打聽,珍卿就動了心。
畫畫兒好歹是個技術工種,不像寫文章,認識字會書寫的人,都能寫一點文章,市場競争太激烈了。
而且讀文章還要認字,看畫冊、小人書啥的,長着眼睛都能看,畫的受衆就很廣泛了。
想到這個生財之道,珍卿思來想去,先給三表叔寫信,說想請他幫忙,買一點省城流行的通俗畫刊。
她先背着杜太爺,好好研究下市面上通行的畫冊啥的。
珍卿給三表叔寫了信,不免想起楊家二房。
本來,昱衡哥已經在說親,若衡姐也已經在備嫁。
可是二表娘家的大兒子——明衡表哥,據說去廣州參加ge ming,後來死在戰場上了。
親長兄過世,昱衡哥和若衡姐,至少要服喪百日。
若衡姐就不能立刻嫁,而昱衡哥也不能再議親,就又回省城上學去了。
第二天,珍卿又回到縣城裏上課,讓老銅鈕幫她把信寄出去。
這天晚上做完功課,珍卿坐在窗戶邊上發呆。
韓師兄給的小人書和畫冊,她拿到學校裏去,中午有空的時候,仔細研究了一下下。
果然是簡單通俗,看起來又有趣又不費腦子。
想到這裏,珍卿猛地捶了一下桌子。
她拿起一條紅毛線圍巾,跳到炕上開始扭秧歌兒,心裏大念:我要俗,我要俗,我要俗俗,俗俗俗。
珍卿正在一魔亂舞,誰知窗戶忽被拍得啪啪響,一副棺材臉的杜太爺,在窗框裏板着臉看她:
“大半夜的,你瘋啥子?是不是皮又緊了?”
珍卿吓得腳一軟,吧唧摔在被子上,她一轱辘從炕上爬起來,理一理圍巾,很鎮定地說:
“祖父,我活動筋骨呢,坐時間長了,膀子有點僵,呵呵……”
杜太爺眉頭緊緊皺了一下,冷哼一聲:
“你也是傻,坐久了,不會起來動一動?匡先生教你的那個啥戲,你沒事也練一練,別年紀輕輕,叫喚膀子疼、脖子疼的。”
珍卿老實坐下來了,小聲問他:“祖父,你咋還不睡?”
杜太爺“嗯”了一聲,也擡頭看看月亮,說:“明天我回杜家莊,去商議你上族譜的事。”
珍卿大嘆一聲,無可奈何地說:“祖父,我為啥一定要上族譜,不上不也過得怪好。”
杜太爺聽言,猛打了一下窗板,吹胡子瞪眼地說:
“你說的是啥扯話,你不上族譜,你就是個孤魂野鬼。
“你今後遇上難事,別人幫你也行,不幫你也行,到時候叫人欺負死。”
珍卿撇撇嘴,低下頭不吱聲了。
這麽多年都沒做成,只有他還在執着。珍卿想一想,都覺得憋屈得慌。
杜太爺背着手,晃回他的北屋去了。
珍卿看他走了,合上窗戶在想,即便她請三表叔,幫她買回了畫冊,怎麽才能躲過杜太爺的監管呢?
這個事兒也得費費腦筋。
之後沒過幾天,四裏八鄉都傳開一個消息——永陵市爆發了天花疫情。
睢縣離永陵只四五十裏路,不由得縣裏人不心驚。
但是幸好,睢縣的官僚還不是太昏庸,立刻采取了措施,對縣城周邊派人警戒,堅決不準進出過永陵市的人,到處亂竄。
珍卿他們的學校,也立刻停學,期末考試也不考了。
這一停學,杜太爺二話不說,立刻把珍卿帶到鄉下。
在杜家莊沒待幾天,楊家灣那裏來接珍卿,說三表叔正在找種痘的醫生。
等找到以後,要給家裏沒種過痘、沒出過痘的人,全都種上牛痘。
據從前侍候珍卿的老媽子說,珍卿才半歲的時候,他父母都在粵州府裏,那時候給她種過一回痘。
但後來回到睢縣以後,發現一地是一地的風氣,這裏根本不流行種牛痘。
她們家找過一個種痘醫生,原來是個西貝貨,根本沒有種成功,這個事情就作罷了。
這一日天氣陰沉,大家圍在一起烤火說話,聽從永陵市回來的俊生表哥,描述永陵市的亂像:
“……一條街上的小孩兒,全部都出花了,我們的一個女先生也住那裏,原來很漂亮的人,過了一陣再來學校,她就變成個□□臉了。”
俊生表哥慶幸地說:
“去年校醫鼓動我們種牛痘,好多同學,聽說要在胳膊上劃開傷口,心裏害怕都逃跑了,幸虧我覺得種了有益無害,就種了牛痘。
“這回傳染天花,我同宿舍裏的八個人裏,兩個種過人痘,兩個種過牛痘,我們這四個沒事,剩下四個染上了三個。”
他的親媽大表娘,也心有餘悸地捂着胸口,不住聲地念佛。
二表娘卻憂心忡忡:“昱衡小時候身子弱,隔壁家的栓兒種人痘死了,我怕昱衡撐不住,就沒有給他種痘。
“現在天花鬧得這麽厲害,也不知道昱衡在省城咋樣了。”
姑奶奶就恨恨地罵她:“小時候他身子弱就算了,長大了你怕他落下麻臉,拖着不給他種痘,現在知道哭了……”
二表娘被當衆一頓訓,心裏又憂心兒子,哭得更加厲害了。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收獲不小,受到很大的激勵,為了感謝大家的支持,稍後再奉上一更,敬請期待……感謝在2021-04-09 14:20:21~2021-04-09 21:34: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聽風就是雨 20瓶;病态女子高中生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