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女兒畫畫父盼信

過了新年, 到了新的一個學期,珍卿念到初一下期了。

開學以後,大家立刻發現, 原來教代數的周先生,不在啓明學校任課了, 據說是調到永陵市去了。

而跟珍卿相過親的潘文紹, 也再未出現在啓明學校。

潘玉美跟珍卿說, 潘文紹的父母, 把他送到省城念書去了。

珍卿學習還挺順遂, 但有一件事,讓家裏人神經緊張起來。

去年判刑五年的景舅爺,竟然從牢裏放出來了。

打聽了一下才曉得, 景舅爺弄得快傾家蕩産,才把使自己從牢裏脫身。

杜太爺聽說後很緊張,從此珍卿除了上下學之外, 再不許随意出門。

後來, 又從杜家莊叫來兩個長工, 連老銅鈕接珍卿上下學,叫長工一起跟着。

杜太爺自己出門, 也随時有個長工跟着, 就是為了防着景舅爺使壞。

這樣時刻提防着,過了有兩個多月, 珍卿和杜太爺, 也沒遇到過什麽危險。

這學期期中考試之後, 杜太爺跟珍卿說, 景舅爺沒在睢縣了。

他把家裏老宅子賣掉, 跑到外省販貨去了。好一陣子沒在睢縣了。

他的大小老婆, 還有三四個兒女,全都跑到他大老婆娘家那裏住。

景家人的下落清楚了,杜太爺祖孫倆才松一口氣。

期末考試以後,就到了暑假,整個暑假,珍卿都在李師父家裏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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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盛夏,磨坊店

李家院子裏,太陽煌煌亮亮地照着,人只要往太陽地裏走一下,就像五花肉在燒烤爐裏燎了一下,滋滋地冒着白煙。

珍卿本在三進院裏午睡,那知了沒完沒了地叫,她在涼席上睡出一身黏汗,懶得再睡了。

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快三點了。

珍卿洗漱好收拾完了,跑到前進院子,準備跟李師父開啓美好的學習時光。

她一個人走到前院裏,除了知了的叫聲,還聽見蜜蜂蚊蠅的嗡嗡聲,前院裏安靜極了。

珍卿下意識放輕腳步,剛要走上西廂房的廊下,就見李師父書房的榻上,坐着一老一少兩個男女,摟在一塊兒……

哦,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眼都要瞎了!

珍卿連忙矮下身子,悄悄地退回了三進院。

李師父這個老頭子,大白天就動手動腳。

個老不正經的,真該給你們播放一曲《十八mō》,顯得你們生活更有情調!

說起來這時代的男性,她見過的作風最好的男性,大約是姑奶奶家裏的男人們。

姑奶奶這個婆婆,基本也不折磨兒媳婦,也不給他們塞小老婆。

但楊家最近發生的一件事,也是刷新了珍卿的認知。

楊家的三表叔,娶了個舊式的才女——就是讨厭鬼楊若蘭的媽。

三表嬸琴棋書畫樣樣通,是個落花流淚、對月傷懷的美人燈。

三表叔雖是新式人物,但特別愛這個舊式的老婆,夫妻倆的感情一直蠻好。

雖然三表叔只有楊若蘭一女,但他十幾年來頂着老娘的壓力,硬是沒想過納妾生子。

但是就在今年年初,三表叔過了四十三歲生日。

姑奶奶忽然一改多年作風,開始大張旗鼓地,給三表叔張羅二房。

三表叔一開始也不願意,後來鬧得,姑奶奶生了一場大病,病到奄奄一息了,全家人甚至全族人,都在指責他不孝。

三表叔最後還是妥協了。

眼見婚事都提上日程,三表嬸一鳴驚人,時隔多年之後,忽然宣告她又懷孕了。

三表叔有了這個籌碼,這一出娶二房的鬧劇,最終才算作罷了。

這還是親戚家的事情,她一直很親近的大田叔,前不久,也娶了一個二房。

大田叔娶二房,主要是因為羅媽太不着調。

羅媽幹啥啥不成就算了,還跟餘二嫂這種人湊在一塊兒,編排杜太爺和珍卿的壞話。

杜太爺曉得之後,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把羅媽趕了出去,不許她在杜家莊住。

大田叔弄來弄去,并沒有把羅媽休掉,反正最後娶了個二房,也當正房太太來待。

想着這些個不開心事,珍卿心情有點小低落。

她唱起小曲兒《探清水河》——這個京城小曲兒,還是李師娘一句一句教她唱的。

唱完了小曲,轉移了注意力。

珍卿看着窗外一大叢薔薇,幾只蜜蜂,嗡嗡嗡地貪戀着花叢裏。她覺得挺好看,出神地看了許久。

也許是因為從小愛玩蟲子,這一年來,珍卿除喜歡畫人物,還對畫草蟲感興趣了。

李師父特別支持她,發展這方面的興趣。

還教她欣賞工筆畫的花鳥蟲魚,有時候也簡單地畫一些。

看了一會兒薔薇和蜜蜂,珍卿把一本工筆畫冊拿出來,翻裏面的薔薇花和蜜蜂圖。

這是李師父給他的宋代工筆畫冊,讓她先鑒賞,看熟了就開始臨摹。

中國畫家畫草蟲,以宋代的工筆草蟲最盛,其他任何時候都比不上。

看了一會兒,她準備要臨摹的一幅,是較為簡單的工筆蜜蜂和薔薇花。

過了不知多久,一個丫鬟托着茶盤進來,叫了幾聲“珍珍”,她都沒聽見似的。

珍卿在腦子裏,還在琢磨布局和設色。

過了一會兒,她才自己慢慢地清醒過來。

丫鬟也是見怪不怪,就說:“珍珍,井水鎮的酸梅湯,你喝一點兒吧,這天兒也太熱。”

珍卿就答應了一聲,随便喝了兩口酸梅湯。

然後,她開始拿毛筆臨摹線條。

等輪廓線條都摹畫好了,她放在窗前晾着。

她就開始準備畫畫的顏料:薔薇是粉色的,葉子是綠色的,蜜蜂身上有黑、棕紅、黃色等。

她只先把粉色、綠色的調好,先給薔薇花和葉子上一遍色,然後放在旁邊晾幹。

她就繼續準備蜜蜂身上的顏色。

就這樣反反複複地上色,晾幹。一幅簡單的工筆薔薇蜜蜂,勉強算是完成了。

幸虧現在天氣熱,加水調成的顏色,幹得比較迅速,要不然就這一幅畫,上色都弄上幾天。

她畫完了以後,才發現顏色跟自己想得不一樣,看着時間不早,趕忙拿着畫去跟李師父請教。

珍卿到了二進院的西廂房。見李師父春風滿面,看來午休睡得挺好。

珍卿花一下午畫的薔薇,李師父品評了幾句,給珍卿細細指出欠妥之處。

李師父邊教珍卿東西,邊跟她天上地下地聊天,無拘無束,談得還挺高興。

師徒倆聊了一陣子,李家的女兒——珍卿喊她娟娟姐,過來跟他們一起說話。

娟娟姐懷了身孕,這次回睢縣探望父母。

她前面生的大兒子沒帶回來,就安安生生在娘家養胎。

李師娘天天給她做好吃的,娟娟姐自從回到娘家,像是出獄的犯人,真是随心所欲,想幹啥幹啥。

她天天從淩晨睡到中午,從中午睡到傍晚,晚上拉着李師娘聊天,一聊聊到兩三天,李師娘一點不罵她,反正挺慣着她。

娟娟姐嫁得也很好,她公公是越江省政府的司法次長,家裏是姓韓的。

她公公的弟弟,是李師父的學生,從小兩家關系都挺好。

娟娟大概是宜生養的體質,才嫁進去一年多,立馬給韓家生了個大孫子。

她那大兒子沒滿一歲,她第二個孩子又揣進肚裏,眼見着又快要生了。

要說有福氣,還得是娟娟姐這樣的,娘家婆家都順心順意的。

當然,娟娟姐對珍卿也很友好。

珍卿暑假才到李家時,她分了兩匹洋綢料子,讓珍卿做衣服,還送了她一些首飾。

弄得珍卿受寵若驚,覺得這家人對她也太好了。

……

千裏之外的現代大都市海寧城

杜教授從黃包車上下來,遞給車夫一毛車錢,臉皮曬得黑紅的車夫,點頭哈腰地連連稱謝。

杜教授沒心情多理他,看着郵差從謝公館方向出來,不由立在太陽地上發了一會兒呆。

那背着郵包的郵差,滿臉堆笑地上來問好,杜教授莫名問了一句:“有禹州睢縣的來信嗎?”

郵差愣了一下,連忙陪笑道:“杜教授,我這回特地多翻了兩遍,沒有的啊。”

這暴烈的太陽光,晃得人頭裏直發暈。

杜教授中午吃了一些涼拌肉,這一會兒,就覺得胃裏直想吐,就擺擺手跟郵差說:“沒事,我不過白問你一下。”

郵差見他一擺手就走遠了,心裏覺得這大學教授,真是有點怪裏怪氣。

之前有一年多的時間,從禹州睢縣這個地方,一回就寄十幾封信給他,算下來,平均四五天就有一封信。

可是從今年二月以來,大半年沒看見睢縣寄信來了。

郵差私心暗想,這謝公館的杜教授,準是在睢縣有一個相好,而今年二月裏鬧掰了,就一封信也不給他寫了。

因此弄得這大教授好像很失意,聽說沒有睢縣的信來,他臉色就很灰敗。

杜教授回到謝公館裏,先去看他的老婆謝如松。

他老婆謝如松,懷孩子到五個月時,因檢查之後,說心音弱到幾乎沒有,沒兩天就給胎兒做了引産。

這麽大的月份做引産,還是很損害身體的。

謝如松雖說是新式人物,不耐煩坐月子,但也在家裏休息,最近都沒太出門工作。

謝如松見杜教授回來,臉上現出明朗的笑容,跟他說:“這日頭毒得很,你怎麽正晌午回來了?”

杜教授情緒不高,一邊脫外套一邊說:“我午餐吃的一些冷肉,睡起來就覺得不好,下午也沒課,就回來了。”

謝如松看他臉色發白,很利落地摸摸他的額頭,還着緊地問:“是不是也中暑了,你額頭有些燙……”

說着,她高跟鞋噔噔地響,馬上從抽屜裏,拿出一支溫度計,讓杜教授夾在腋窩裏。

一番詢問診斷之後,謝如松發現丈夫确實中暑。

她走到卧室外面,給管家吩咐了一番,又把藥箱找出來,拆了一些藥給丈夫喂下去。

她就在丈夫旁邊,不時拿濕毛巾,給他擦一擦身上、臉上的汗。

整個照顧人的程序,她做得行雲流水,一絲不亂,能看出是個手腳麻利的人。

她看杜教授一邊睡着,一邊眉頭皺得死緊,謝如松周正氣派的面容上,顯出一絲與相貌不合的郁色。

等到橘黃色的日光,照到他們卧室的窗外,杜教授才悠悠醒來,身上感覺輕松多了。

他見妻子坐在床邊守着他,臉上也有疲憊之色,心裏既覺安逸,又覺放松。

杜教授輕輕叫一聲“如松”,正在想事的謝如松,就猛然醒過神來,問他感覺如何,杜教授說好多了。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謝如松忽然跟杜教授說:

“志希,有一件事,我放在心裏,思忖很久。——你還是把女兒接來,我把她當親生的待,我保證,不讓她受一點兒委屈。”

杜教授往後捋着短頭發,情緒很焦灼似的,說了一句:

“我疏忽她十年,十年來不聞不問,這一筆抹不掉。這些年,且不知她積攢了多少怨氣。

“而且,從她給我寫的信,還有親友的信裏,都看得出這孩子很聰明,脾氣也非常厲害。這麽一大家子在一起,讓她過來,不過更加添亂……”

說完,杜教授又感覺有點茫然。

他發了一會兒呆,深深地喘一口氣,繼續跟妻子說:

“而且,我看過她的照片,她跟她媽媽長得太像,我只看照片,就覺得難以忍受,更何況朝夕相對。”

謝如松緊擰着眉頭,還想繼續勸說。

但脾氣一向溫和的杜教授,猛然神色一沉,斬釘截鐵地跟她說:“如松,我主意已定,請你不要再說。”

說着,他就顧自到洗手間去。

從洗手間出來之後,他見妻子臉色不好看,他放緩了聲氣,從背後扶着她的肩膀,說:

“如松,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這一生,經歷了太多傷心,幾近崩潰之間,幸虧遇見你,懸崖勒馬,茍且偷生,我不想再有太多波折……”

謝如松看着他,神情有點複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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