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适應期和做體檢

到謝公館的第一天夜裏, 珍卿躺在床上,計算這一趟來海寧的花銷。

又想到坐上火車的時候,她想的是現在大城市都通火車。到暑假和年假的時候, 想回睢縣探個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等真正走一趟過來, 她才發現想當然了。

往返睢縣一趟, 保守估計, 都要花上三四十塊錢。如果遇上半道生病或其他意外, 那錢花得就更加多了。

在永陵的火車上, 她跟杜太爺發下豪言,說要買小洋樓給他住。

可要是沒有錢,她只能畫一座小洋樓, 給杜太爺過過眼瘾。

珍卿想着掙錢花錢的事,不知不覺睡着了。

她換下來的衣服,被胖媽拿了下樓去。秦管家看了一眼, 問:“五小姐長沒長虱子?”

胖媽照實說:“沒瞅見虱子。”

但秦管家還是說道:“火車上人物太雜, 五小姐換下的衣服鞋襪, 你明天拿滾水煮一煮。算了,別等到明天, 晚上就煮一煮。”

胖媽說聽見了, 就拿着髒衣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珍卿被生物鐘準時喚醒。

在一個陌生地方醒來, 她不覺恍了一會兒神。

恍過了神, 她看時間還很早, 就躺在床上, 琢磨眼下要做的事情。

第一件, 看看大田叔在醫院如何。如果好得差不多, 就把他接到謝公館,讓他在謝公館養好,趕快回睢縣照看杜太爺。

第二件,給睢縣的親戚師長寫信,問候一下他們,告知她自己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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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打聽一下她上學的事,看上什麽學校,需不需要補課啥的。

琢磨完了這些事,珍卿覺得眼睛口鼻,都幹燥得不行了。

她房間裏有電風扇,但這電風扇,又不能定時,又不能轉腦袋。

她怕吹一夜會着涼傷風,睡的時候就沒有開它。

就這樣睡了一夜,真是熱啊。

這一會兒更熱得口幹舌燥,喉嚨冒煙兒,頭還有點悶乎乎。

珍卿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身來。

到衛生間想放點水洗澡——她夜裏睡覺,出了一身的黏汗。

她打開出熱水的龍頭,發現放出來的水,溫溫涼涼的不大熱。

現在沒有熱水器,也沒有太陽能。

聽胖媽說,他們樓上用的熱水,是底下大鍋爐燒的,這一會兒時間還早,肯定沒人燒鍋爐的。

珍卿只簡單擦洗一下,就走出房門去,見走廊中間的工人房裏有動靜。

工人房的門一開,那個叫岳嫂的女傭,正好拎着開水壺出來。秦管家也從工人房出來。

秦管家看見她,驚訝地問:“五小姐,你怎麽起這樣早?是不是睡得不習慣?還是床不舒服?”

珍卿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從小在家,都不許睡懶覺,早習慣嘞!”

秦管家就點點頭,滿臉笑意地交代她:“五小姐,先生和太太走前都交代,一定照顧好你,你有甚不暢意的地方,一定跟我們說啊。”

珍卿一再解釋,說沒有不暢意,就是習慣了早睡早起,然後還有點口渴。

秦管家就叫那岳嫂,給珍卿拎一壺開水進房,再給她置一壺涼開水。

珍卿正準備回房等水喝,就聽秦管家笑着說:

“果真老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一家子的太太先生、少爺小姐,一個比一個愛早起。

“去年的時候,太太身子都五個月了,還天天一大早起來做事,怨不得太太能發財。

“聽先生一直先生說,五小姐學問極好。就沖起你一慣早起,也該當你學習好。”

珍卿聽到的重點是,說她後媽,去年懷孕到五個月。

那麽算時間的話,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怪哉,難不成還帶着嬰兒去奔喪?

她奇怪地問:“他們去晉州,把小奶娃兒還帶去了嗎?”

秦管家愣了一下,有點含糊地說:“不是,孩子沒生下來。先生、太太傷心得不得了。不過,五小姐這一來,太太和先生都高興呢。”

珍卿正暗感奇怪,她肚子卻咕咕響了。

岳嫂從她房裏出來,跟她說水已經倒好,珍卿正擡腳準備回房。

秦管家很感抱歉,跟珍卿解釋說:“沒料到五小姐起這麽早,早飯少說還要一個鐘頭。實在對不住,五小姐,我讓人給你拿點吃食上來。”

然後,她扭頭吩咐岳嫂,說讓她給五小姐,下去拿些點心水果吃,先墊墊肚子。

珍卿謝過秦管家,就扭頭回到房間,秦管家也下樓忙去了。

她喝了兩杯水,之後吃了點水果點心。她就開始按計劃寫信。

寫信對象裏面,最難面對的是三表叔,喪妻喪子之痛,真不知如何安慰他……

還有年邁的姑奶奶,家裏連喪幾條人命,她年近古稀,受此連番打擊,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珍卿伏在窗前書桌上,頭皮都快撓破,還是把寫給姑奶奶的信撕了。

先不要給姑奶奶和三表叔寫吧。

還是把給杜太爺,還有玉琮家的信寫好。

她寫給杜太爺的信,交代了路上的事,及謝公館的大致情形,讓他在家自己保重。

寫給玉琮他們家的信,自然極盡感謝贊美之詞,一是表達對杜三叔護送她的感謝,二為讓他家覺得,她是個記恩的人。

好寫的信都寫完了,胖媽過來喊吃飯。

珍卿把桌上東西歸置一下,站起身來,猛覺得鼻子一癢。

她正想捏一捏鼻子,止住這個癢勁兒,就感覺鼻孔裏,有一股液體流了出來。

她拿手一摸,竟然流鼻血了,而且越流越多了。

胖媽一看見也急了,連忙拉珍卿到衛生間,用毛巾透了冷水敷在她脖子上,又讓她把手舉起來。

胖媽叫珍卿等着,她下去拿點冰上來。

結果胖媽上來的時候,秦管家也跟着上來,這家夥弄得人慌馬亂的。

等到鼻血稍為止住,秦管家拿來一塊脫脂棉,給珍卿塞到流血的右邊鼻孔。

等到了餐桌上面,看西裝筆挺的陸三哥,梳着溜光的大背頭,已經安然穩坐,在那裏看報紙了。

他擡頭看見珍卿,打量她鼻子一眼,表情溫和地問她:“鼻子感覺如何?”

珍卿看着他的眼睛,似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暗嘆不知是不是錯覺。

她鼻孔裏的那只棉球,頓時像個不速之客,讓珍卿有點想趕客——讓她想把棉球掏出來。

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她回答陸三哥的話:“好多了。”

陸三哥側頭對着秦管家,換了一種表情和聲氣,說:“秦管家,以後五小姐的房裏,日夜要有新鮮的開水。”

秦管家謹慎地應下了。

然後,秦管家走出餐廳,沒過一會兒,她親自端早餐上來,笑盈盈地跟陸三哥和珍卿說話。

珍卿見端到三哥面前的,是吐司、煎雞蛋和牛奶。

而端到她面前的,是灌湯包、蒸餃,還有皮蛋瘦肉粥。

就聽陸三哥笑着說:“五妹,聽說你們禹州人,最愛吃面食,你嘗嘗看,吃不吃得慣。”

珍卿就跟他道謝,回頭又跟秦管家道謝,秦管家就說:“五小姐太客氣,都是我的本分,何勞你一聲謝?”

珍卿着實餓了,陸三哥說聲“吃吧”,就開始專心吃起飯來。

陸浩雲看她吃飯的認真勁兒,真覺得她是個小孩兒。

跟她一起吃了三頓飯,只要飯菜一端上來,她眼裏就再也沒有別的,唯有專心吃喝而已。

陸浩雲心中輕曬,沒多在意。

等他們倆吃得差不多,陸三哥跟珍卿說:

“五妹,你爸爸在國立海寧大學,給你找了一位家庭教師。

“他會教你普通話,還有德語,看你其他功課的程度,也許也要補課。明天,我會帶你去做身體檢查。

“你有什麽事要辦的,今天和明天的空閑時間,都要處理好,自己辦不了,就找秦管家和封管家,明白嗎?”

珍卿乖巧地點頭,說:“明白了。”

陸浩雲怕珍卿聽不懂,頓了一下,問她:“你在睢縣上學,做過身體檢查嗎?”

珍卿搖搖頭,啓明學校的師長們,倒是想給學生做體檢,但是經費根本不夠。

陸三哥就給她解釋:“就是檢查身體,有沒有營養不夠,有沒有潛藏的疾病,可以及時補養和治病。你不必擔心。”

珍卿看着他說:“三哥,我沒有擔心,你別擔心。”

陸浩雲笑着點頭,跟她說:“明天去做身體檢查。今天晚飯之後,需要你一直禁食、禁水,這是做檢查必須的,你能忍住嗎?

珍卿趕緊點頭:“能忍住。”

這時忽聽餐廳門一開,一個妙齡少女飄了進來——真的是飄。

這少女穿一件羽紗白裙,穿着白色的镂空皮鞋,黑瀑一樣的頭發披散着,頭上只箍了一個青白斜條紋的發箍。

她像個小仙女一樣,跳着小步舞就進來了。

珍卿小小驚豔一番:好漂亮的小姐姐啊!

小姐姐臉上畫了淡妝,纖細白嫰的手指,還塗了紅豔豔的蔻丹。

珍卿看着小仙女,心想:這個想必就是四姐了。

她正準備乖巧地問好,不料這四姐一看見她,立刻仙氣一散,斜眉瞪眼兒地問:

“你怎麽直愣愣盯着人看,真沒教養,你穿的什麽衣服,村裏村氣的。”

說着她一扭臉問秦管家:“秦姨,媽媽不給她定做衣服嘛,怎麽沒給她換一換?土裏土氣的,對着她,我飯都吃不下。”

秦管家還沒說什麽。

陸三哥放下刀叉,不鹹不淡地說:

“吃不下就不必吃了,秦管家送她上樓,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踏出謝公館一步。。”

就見這女孩兒哀叫:“三哥,你別這樣對我。不然,我就回爸爸那裏!”

陸三哥笑着說:“你要回他那裏,就趕快收拾東西,我派車送你過去。”

珍卿發現他看似在笑,眼裏的光卻冷冷的。

這女孩兒氣得咬牙跺腳,哇哇大叫。

忽然間,珍卿像雷劈了似的——這個女孩子,是前天在東方飯店,領她和杜三叔,去酒吧見陸三哥的那位。

前天晚上,她濃妝豔抹、妖妖嬈嬈的,跟眼前仙氣飄飄的這位,完全對不上號。

可她這一把傲慢又高亢的嗓音,可太有辨識度了。

搞鬼,她以為昨天那女人,是陸三哥的相好,是高級交際花或失足婦女啥的。

看她一身濃厚的風塵氣,珍卿以為她有二十五六多歲。

眼前的這個四姐,最多十八九歲。而聽他們的說話,陸sì姐跟陸三哥,還是同一個爸爸。

珍卿悄默看向陸三哥,原來是人家親妹子啊。

不過,她打扮得那樣風塵氣,跑到應酬場合的酒吧,這也很讓人費解啊。

唉,十八九歲的女孩子,心思難猜,有時候簡直像外星人一樣。

算了,不幹她的事,不想了。

這一天後面的時間,珍卿按照原計劃,把該寫的信寫完,然後由謝公館包月的車夫——黃大光送她出門寄信。

她把信寄完以後,又到北城的那家醫院,看望了大田叔。大田叔病情已經大好,大夫說明天就可以出院。

看完大田叔從醫院出來,珍卿找了一家書局,買了一些畫畫用的材料。

本來還想再買點畫報、畫冊啥的,眼見街市上又有點亂起來。

車夫黃大光說不能再逛,就趕緊把珍卿帶回謝公館。

這一天,珍卿試着畫水彩畫,試來試去,後面的時間就過去了。

按照陸三哥叮囑,她晚飯過後,就沒再吃東西喝水。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後就在房間裏,等着陸三哥回謝公館——陸三哥昨晚又沒回來。

胖媽過來說,陸三哥叫她下去,她才出了房門。

下樓到客廳的時候,聽見陸三哥在講電話,他跟對面的人說:“會議推遲兩個小時,我十點鐘過去。”

然後他停頓了一下,點頭說一聲:“對。”他就把電話挂上了。

到了自家的衆仁醫院,那一位姓廖的副院長,就在醫院門外恭候着他們。

這廖副院長熱情地歡迎,一路引着他們進去,先把他們帶到院長的公事房。

院長就是去晉州奔喪的吳二小姐,也就是珍卿的繼姐。

吳二姐的公事房,陸三哥當然能夠用。

這廖副院長客套幾句,陸三哥客氣地應對。

然後他看了一下手表,就請廖副院長找個護士或女大夫,帶珍卿去做全套的身體檢查。

廖副院長連忙答應,找了一位姓高的女大夫,準備帶着珍卿過去體檢。

臨走前,陸三哥跟珍卿說:“五妹,阿永陪你過去,你不要害怕,大夫怎麽說,你就怎麽做,他們不會傷害你。三哥跟廖院長談事,談完了送你回謝公館。”

然後,珍卿跟着高大夫走,阿永也陪着一塊兒去了。

這時候的醫院體檢,其實已經很全面了,囊括了耳、鼻、口、視力、聽力、內科等。

從這一回在醫院體檢,珍卿才知道這時候的醫院,已經普遍使用X光機,用來檢查重大的疾病。

不過珍卿體檢倒沒有照X光。

她前面的基本檢查裏,啥大毛病都沒有。——她用不上這大塊頭的機器。

等她檢查完以後,最後是廖副院長,拿着她的檢驗單子,笑着跟她和陸三哥說:

“沒有大的問題,有一點營養不良,這是大病之後常見的。

“陸先生,給五小姐食補就可,我開一張食材單子,五小姐在家裏,這些食物要适當多吃,當然,還是不能偏食……

“若實在不放心,吃一些魚肝油和維他命也可,現在還有一種國産的‘人造自來血’,給五小姐吃一吃也無害。這些在藥局都有賣。”

珍卿是有點懵的,她上輩子每回去醫院看病,就問那些醫生,我有點虛,要不要吃點蛋bái粉、維生素啥的。

幾乎所有遇見過的醫生,對保健品都很不以為然。

沒想到這醫院的副院長,倒還建議,她可以吃點這類東西。

陸三哥倒沒有什麽異議,笑着謝過廖副院長,然後就是握手道別,拉着珍卿出去。

從衆仁醫院出來,陸三哥讓司機,直接去了一間大藥局。

然後,買了一大袋子那什麽,都是進口的高價保健品。

包括什麽德國的魚肝油,美國的維他命片,還有一種名稱有點吓人的——叫個啥“人造自來血”……

而且,除了人造自來血是國産,其他瓶子上面全是德文和英文,陸三哥沒跟珍卿多解釋,而是從公文包裏找出一張紙,取下口袋上的鋼筆。

他就拿着那些瓶瓶罐罐,當場翻譯起上面的用藥說明。

他每翻譯好了一種,都極耐心地跟珍卿解釋,這是哪種藥的使用說明,用法用量不要搞錯了。

陸三哥把腿疊起來,低着頭運筆如飛,他在晃蕩的車廂裏,翻譯着藥物說明書,一點沒有讓人覺得他窘迫,卻有一種很從容的氣度。

珍卿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陸三哥分明是趕時間的,可你沒有發現他有一絲急躁,更沒對任何人惡聲惡氣。

珍卿特真誠地,跟他說感謝,陸三哥就拍拍她腦袋說:

“不必過分感激我,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爸爸和——我媽媽,還有二姐,臨行之前,一再交代,讓我給你做身體檢查,讓我盡好兄長的責任。

“我但願不負他們的囑托,等他們回來的時候,能把你養胖一點,讓你在謝公館,像在睢縣老家那麽自在。五妹,我不能經常在家,但阿永不時回來,你在謝公館有事,也可以跟他講。”

珍卿能說個什麽,她就保證會養養身體,好好學習,不給三哥添麻煩,然後再誠摯地感謝三哥,感謝大家。

等終于回到謝公館,陸三哥一同下車,把珍卿送進大門,他拍拍珍卿的肩膀,說:

“教你的先生,明天就會過來,你在謝公館好好待着,三哥過兩天會回來。”

說着,他又重新回到汽車裏,那汽車掉了一下頭,一溜煙兒揚長而去了。

珍卿一直到看不見他的車,她才自己往裏面走。

她心裏不由啧啧,覺得陸三哥真是神奇。

什麽叫三過家門而不入?說的就是陸三哥這樣的了。

這陸三哥一天天地,一點兒閑功夫都沒有,整天忙得跟狗獾子一樣。

他九成九是沒有娶老婆的,不過沒娶老婆也是對的。

就陸三哥這樣的工作狂,老婆娶回來也是獨守空房,确實不如不娶。

不過話說回來,也怨不得有錢人越來越有錢,付出才有回報啊。

作者有話說:

我有罪我有罪,有事耽誤了,本來想再多發點的,我看好多人在催,就這樣吧感謝在2021-04-14 19:29:34~2021-04-15 21:01: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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