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簽合同和聖甲蟲
上回說到, 珍卿收到中西文藝書館來信,說她應征的畫稿通過審核,編輯組決定采用她的畫稿, 要她到書館去商議簽合同。
珍卿一時喜不自勝,想着趕緊把這件事辦下來。
但她靜下來一想, 按理說她還是個未成年, 這個時代, 未成年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簽合同。
陸三哥如今沒在海寧, 吳二姐忙得不着家, 珍卿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不麻煩他們。
畢竟他們做的是大事,而她掙的是小錢, 着急忙慌把人折騰回來,不曉得耽誤人家多少正事。
這府裏能幫她撐場面的,秦管家和封管家兩人, 珍卿都不太信得過, 其他傭人也撐不了啥場面。
後來, 她就找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打聽一下, 不同律師一個鐘頭的咨詢費, 分為三塊、五塊到十塊不等。
珍卿花了三塊錢,跟一個律師咨詢, 像簽這種稿費合同, 還差半年才滿十六歲, 可否不由長輩陪同, 而由自己來簽合同呢?
這律師就跟珍卿講, 原則上怎麽說, 實際是個什麽情況。
總而言之,現在很多十來歲的少年男女,都是早早到社會上做事,再加上戶籍管理混亂,人的準确年齡界定也難。
珍卿雖然沒滿十六周歲,但她的智力和精神狀況都沒問題,但是像獲得稿酬的小額合同,她是可以自己簽的。
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她可以要求書館一方,預付一半或更多的稿費,作為對她利益的保障。
珍卿本來想,請個律師陪她簽合同,但咨詢之下,發現一個不咋地的律師,出場費按小時算,一個小時也要十塊錢。她連忙打消了請律師的念頭。
她打算先去中西文藝書館,看看書館的人有沒有誠意。
實在不妥的話,再找二姐或三哥幫忙,總比找律師靠譜一些。
珍卿見了書館編輯組的人,先客氣溝通一下基本情況,然後他們就把合同拿出來給珍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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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仔細看了兩三遍,連語句有歧義的地方,都要求他們修改。
那合同裏說的,只預付百分之三十的稿費,珍卿說要先預付百分之七十。
單張畫稿的潤例是八角,反正珍卿也試探性地,說每張畫稿的單價要一元兩角錢。
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珍卿的畫稿質量很不錯,中西文藝書局,也沒有太過欺生。
每張畫稿的單價,最後給她漲到一塊錢,預付的稿費比例,也加到了百分之五十。
所有事項都約定好,合同也重新拟好,珍卿以本名簽下這個合同,用的印章,還是李師父給她刻的閑章。
她給自己取了個筆名,叫做“易宣元”,印發的書籍上就用這個筆名。
之所以用“易宣元”為筆名,是因為這似是而非的空間,跟她來的地方,是同一源頭的文明,說白了都是軒轅黃帝的遺脈。
魯大師在《自題小像》一詩中,曾經寫過“我以我血薦軒轅”,表達對中華民族的深情。
珍卿未必要“以我血薦軒轅”,但也可以追憶一下軒轅人祖,表達一下自己的文化認同感。
所以就取名叫“憶軒轅”,諧音就是“易宣元”。
易宣元先生遵照合同,一共要畫一百二十五張插圖,每張圖單價一元,這合同涉及的金錢,只有一百二十五塊錢。
如果還需要改圖、加圖,則需要按照市價,補充一定的工時費。
合同簽好了以後,中西文藝書局按照約定,預付珍卿一半的畫稿費,一共有六十二塊五角錢。
負責《昆蟲記》出版的編輯們,還交給她不少相關的圖文資料。
珍卿眼見快要開學,回到謝公館,每天是加班加點地畫啊畫。
她每天早上五點鐘就起,晚上九十點鐘才睡,趕着稿就到了八月末。
除了原本交上的二十幅圖,她又重新畫好九十多幅圖。
雖說還沒有全部完成,但也差不多了。
珍卿實在累着了,她感到身體有點不舒服,就趕緊暫停這瘋狂趕稿模式。
她打算稍微歇個兩天再說。
她現在正長身體的時候,如果把身體搞壞了,這可是得不償失的。
這一天,花匠老劉出去買菜,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只聖甲蟲——就是傳說中的屎殼郎,也叫蜣螂。
花匠老劉找了一根棉線,把屎殼郎,從它身體的中縫那裏綁住。
珍卿就牽着這根棉線,拿兩根小木棍夾住聖甲蟲,翻來覆去地觀察它。
等到觀察夠了,就牽着棉線的另一端,像遛狗一樣溜着聖甲蟲玩,玩得別提多高興。
連花匠老劉看她玩得高興,他自己也覺得挺高興。
陸sì姐看到以後,覺得珍卿像神經病,指着她問:
“你到底幾歲了?三歲孩子才玩這個呢!眼見要開學了,你不說收收心,這麽不着調,天天跟野人一樣瘋玩,邋裏邋遢地讨嫌。”
珍卿回她一句:“我天天在房裏複習功課,外加練字、畫畫,哪裏瘋玩了?四姐,你說話要有事實依據,不好信口開河的喲!”
說完,珍卿還是照例玩她自己的。
陸sì姐這段日子,被陸三哥管得緊。
一天到晚都在上課,她覺得自己,像是被關在舞蹈室和琴室的囚徒,每天只有一次機會出來放風。
她被關得快悶死了,見珍卿這麽撒着歡玩,心裏很是不平不憤的,鬼使神差地沖了上去。
珍卿正跟着聖甲蟲跑,忽見斜刺裏,一個人影猛沖上來。
就見這陸sì姐擡起腳,重重踏到聖甲蟲身上,一腳不夠,還使氣添了四五腳。
陸sì姐把腳拿開的時候,聖甲蟲已經被踩扁——
珍卿噗通一下跪坐在地上,提了一下手裏的細棉線。
遭受暴擊的聖甲蟲,雖然還能動一下。可是珍卿知道,這個小可憐兒是活不成了。
啊,她的小聖聖!
陸sì姐看她沮喪難過,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她反正是揚眉吐氣,心情迅速好了起來。
珍卿最近看了不少資料,還有不同資料上的插畫,知道聖甲蟲是對環境有益的動物。
那麽一只小小的甲蟲,像個老練的工匠一樣,把糞球滾得又大又圓,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地生活,它是那麽憨态可掬,親切可愛。
她本來打算觀察夠了,就把這聖甲蟲的棉線解開,把這個小犯人給它給它釋放了。
沒想到,沒想到讓它死于非命!簡直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珍卿站起來瞪着陸惜音,她身上穿着玫瑰紗的連衣裙,色彩鮮嫩奪目,看起來漂亮極了。
珍卿想,只要把她的裙子扯爛,或者扔幾坨爛泥巴,她這裙子就毀了。
就陸sì姐這種愛俏的女孩子,毀了她這麽好的裙子,她至少會難過半個月。
但珍卿還是摁住這想法。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
這陸sì得了便宜賣乖,還拿着姐姐的派頭,在數落珍卿:
“你天天功課不着緊,貪玩倒是上心,跟個野人一樣,不是上樹就是捉蟲,我今天,就替長輩管管你。你還別不服氣!”
珍卿看她這嚣張樣子,心想不能動手反擊,還不能動口反擊嗎?吳二姐和陸三哥,可不會偏心的。
珍卿想了一想,臉上表情,顯得憤怒又傷心,說:
“我每天都自己寫功課,寫完了才出來玩的。你又不是先生,紅口白牙誣蔑我就算了。
“我的聖甲蟲也沒招惹你,你非給它踩死做什麽,孟老夫子說,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為什麽你就沒有?!”
謝公館東邊大門外面,陸浩雲帶了兩個朋友進來。
他們三個是生意上的夥伴,陸浩雲領回家裏來,一面是顯得親近,也在家裏無人打擾,可以專心商議事情。
三人進到大門內的平地上,就看見中間的洋樓前,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正在對峙着吵架。
兩位客人一時間面面相觑,不知該不該擡腳繼續往裏邊走。
就聽大點的女孩兒,大聲說:
“什麽聖甲蟲!不就是食糞蟲嗎?別說踩死一個,我就是踩死他一家子,又有什麽大不了?
“你這個神農架野人,一心惦記捉蟲玩,整天玩物喪志,哪還有心思念書,我是為了你好——”
陸浩雲給門房使個眼色,要他先過去把兩個女孩子帶走。
他自己帶着兩個客人,心照不宣地避開這話題,從洗塵樓後面繞過去,直接先往後花園裏走去。
就聽那小點兒的女孩子,很是憤憤地反駁道:
“你憑什麽把他一家子踩死?!
“聖甲蟲是好蟲子,人家天天推糞球,把糞球推得又大又圓,起早貪黑,累死累活,就是想過點好日子,人家招你惹你了?”
兩個客人聽得好笑,一邊走着路,不由都豎着耳朵聽。
陸浩雲也有點新奇,往常見這個五妹,從未見她跟人言語上争鋒。這還是頭一回,聽見她說這麽多話,說的話還挺新鮮。
他聽見惜音還在嚷:“你胡說八道什麽,扯什麽過日子,人是高級動物,就有權力處置這些害人蟲。”
又聽五妹大聲地嚷着:“聖甲蟲吃的是動物糞便,它是自然界的清潔工,還能給植物傳粉傳種,他是益蟲,不是害人蟲!”
但是惜音仍然很不屑:“我管它是不是害人蟲?它自甘堕落去食糞,就不配體面地活着。”
珍卿還在大聲反駁:
“屎殼郎靠吃糞就能活,你吃糧食才能活。屎殼郎自己能推糞球,你卻不能自己種糧食。你有什麽可驕傲的,憑什麽瞧不起屎殼郎?憑什麽對它下毒手?
“如果老天爺懲罰你,有一天,就把你變成屎殼郎,你也要天天食糞、推糞球。那你一定是這個地球上,推糞球手藝最壞的屎殼郎,你一天到晚,連一頓好糞都吃不上!……”
陸浩雲和兩個客人,聽得忍俊不禁,都不覺停下腳步,特意聽她們吵架。
那陸惜音火氣更大:“我是謝公館的小姐,天生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怎麽會變成屎殼郎?憑什麽叫我推糞球?!”
那珍卿又接話:“古人說,王侯将相寧有種乎?你怎麽不知道,你殺死的屎殼郎,上輩子不是哪個公館的小姐?也許就是太傲慢,太不尊重生命,她這輩子就做屎殼郎了……”
“你這個髒心爛舌頭的,你敢咒我變蟲子,看我不打死你!”
然後,就應該是兩個女孩兒,跑來跑去打鬧起來了。
兩個客人聽見這麽多,都忍不住大笑起來,陸浩雲也是哭笑不得。
就聽穿灰色西裝的男子,忍着笑跟陸三哥說:“競存,童言無忌,真是有趣。原來你在家,過得這麽有趣的日子。”
陸浩雲搖頭失笑:“家裏小孩子,最近迷上法布爾的《昆蟲記》,對各種蟲子特別着迷。”
她避開了女孩兒的身份,模糊接了一個話頭。
另一個穿棉麻西裝的男子,終于笑夠了,說:
“女孩子喜歡昆蟲,實不多見。我看你家這個小女孩兒,将來說不定能成個昆蟲學家、生物學家呢。”
灰西裝的男子說:“我家裏一套法國原版《昆蟲記》,彩色插圖,印得很精良,法文也沒人看懂,不過白放在那裏。
“你家的女孩子這麽癡迷,我回頭讓人送來,你代我轉送給她,讓她看看圖畫也好。”
一聽說要送書,陸浩雲不好太過遮掩,就跟他說道:
“我看五妹着實入迷,正想給她搜尋精裝版的,桂梁兄既有如此美意,那我就替小妹謝過了。”
三人說笑着,繼續往後花園深處走,就聽不見女孩兒們的打鬧了。
□□姐氣憤極了,她覺得這死丫頭,是在詛咒她變成屎殼郎,用意非常惡毒,揪着珍卿要她道歉。
珍卿就是頂着不道歉:“你好端端,殺了我的聖甲蟲,要道歉也該是你道歉。”
□□姐氣得不行,可是一舉手要打珍卿,她就房裏院外地亂跑,她根本追不上這死丫頭。
她追着她跑了半天,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這丫頭的衣服角都沒挨到。
兩個人誰也不道歉,反正就是僵持着,最後跑進了客廳裏。
還是胖媽上來說:“四小姐,五小姐,晚飯已經好了。說什麽屎尿糞的,多倒胃口。咱吃飯去吧。”
秦管家也來勸說:
“姊妹倆的,還有什麽隔夜仇?不就是屎殼郎嘛,五小姐,明天叫老劉弄一車來都有——郊外鄉下的豬圈、牛圈裏面,多的是這種蟲子。”
秦管家轉身又來勸□□姐:
“四小姐,今天做了水晶肉松蛋糕、桂花蓮藕,你好久沒有吃了。吃飯前別動氣,好歹美美地吃一頓。
“妹妹年紀小,貪玩也是有的,你要管她,也該好聲好氣,三少爺管你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說到陸三哥,□□姐有點怯了。教訓這小丫頭容易,可是三哥必也要教訓她的。
哎,三哥最舍得給她花錢,可是教訓起她來,也是最狠得下心的。她最怕的就是三哥。
……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4-21 14:07:27~2021-04-22 14:20: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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