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三哥帶着看畫展

這一天的晚飯時間, 陸三哥和他的客人,另在東北的洗塵樓開席。

秦管家怕這兩姐妹再打起來,勸陸sì姐回房吃, 陸sì姐就是不願意;胖媽勸珍卿回房吃,珍卿也不願意。

姐妹倆人就都在餐廳吃飯。

陸sì姐的面前, 擺了大碟的肉松蛋糕和桂花蓮藕, 她還要保持一點骨感美, 沒興趣再吃其他的菜。

珍卿既不愛吃蛋糕, 也不太喜歡甜食, 她面前就擺了兩小碟的肉松蛋糕和桂花蓮藕,還有另外兩個中式菜。

這時候胖媽又擠上前來,給珍卿端了一小碗涼拌黑豆腐, 跟珍卿說:“五小姐,這是我調澆頭拌的,你嘗嘗看入不入味。”

這黑豆腐切成了丁, 珍卿就用勺子舀着吃, 吃了感覺相當不錯, 就扭頭跟胖媽點頭,說了一句:“特別好。”

陸sì姐看見就問:“胖媽, 怎麽沒有我的?”

胖媽很直率地說:“四小姐, 你不是不愛吃嘛。”

秦管家微愠地看胖媽,她要你就給她弄呗, 這倆人才消停下來, 拱什麽火呢這是。

胖媽接到秦管家的眼神信號, 就說再下去給四小姐拌一份。

吃完飯以後, 珍卿已經甩開了煩惱。

她想起被踩死的聖甲蟲, 現在的狀态應該是曝屍荒野, 就找了花匠老劉,挖個小坑讓它入土為安。

參加完聖甲蟲的葬禮,珍卿就回到樓上房間。

眼見就快要開學了,珍卿把能想到的親友師長,都滿寫了一遍信。

寫完信,她就開始洗漱了。

Advertisement

二樓走廊北邊的陽臺開着,陸浩雲靠在欄杆上,看着夜裏的雲岚,眼裏浮着一些思緒。

他做了這幾年生意,越來越意識到,辦職業(實業)學校的必要性。

對于很多用人者來說,他需要的高端技術人才,要不就是找專業的洋人技術人員,要不就找有西洋教育背景的中國人。

中國的高等技術教育,相比西洋甚至東洋都落後。這種現狀目前無法改變,可以先不管它。

然而很多行業所需要的中低端人才,卻非得國人自己培養不可。

但事實是,中國的職業教育還不夠廣泛。很多企業主雇不到合适的人才,只能自己從頭開始培養。

而很多求職者既不識字,也沒學過專門技術。

他們想做工養家糊口,卻只能從事簡單繁重的體力勞動——就是這種工作機會也不充足。

興辦中等職業學校,對用人者和求職者,都是大有利益的事。

陸浩雲打算,先辦一個紡織學校試一試水。

今天,他請來談事情的兩人,鄒桂梁和他合辦了一家棉紡廠,而胡先甲是他們廠裏的顧問,是德國回來的紡織學博士。

他們三人要共辦一個紡織學校,今天會面,總算是敲定了辦學的流程和框架。

陸浩雲手上一支煙燃盡,見胖媽從五妹房裏出來,問了一句:“五妹睡了嗎?”

胖媽答說:“正準備睡呢。”

陸浩雲舉起左手看表,跟胖媽點一下頭,就走過去敲珍卿的房門。

珍卿一聽見敲門聲,就知道不是胖媽。

她趕緊跑過來開門,就見陸三哥站在外面。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煙味兒,還夾着一點香水的味兒——其實說不清是香水,還是洗發膏的味道,反正挺好聞的就是。

她連忙叫一聲:“三哥——”

陸浩雲笑了笑,本想摸摸她的頭,看見她穿着睡衣,必定是剛剛洗完澡,手舉到半空又收回,跟她說:

“今天聖甲蟲的事,我已經曉得了。是你四姐的不對,我會跟她理論,叫她跟你道歉。”

珍卿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三哥,事情過去就算了。我已經不生氣了,千萬不要再找四姐。”

就陸sì姐這樣的,腦仁只有核桃那麽大,強迫她來道歉,她只會更加惱恨,這個小矛盾就結成大仇,何苦來呢。

其實,陸浩雲自然也知道,叫惜音來道歉會弄巧成拙,他不過想看看這小丫頭的反應。

陸浩雲看懂她眼中的不以為然,知道她是真心不想讓惜音道歉。

由此回想下午回家時,她回擊惜音的那些俏皮話,一個污穢的字眼沒有,卻把惜音氣得暴跳如雷。

從那些脫口而出的話語裏,也可見這小妹機靈之外,還有一種掩飾不住的促狹。

一個真正愚鈍木讷的人,連語言也是寡淡乏味的。眼前的這個小妹,顯然不屬此列。

她平常裏沉默寡言,只是一種與世無争的假象,她心裏很多想法和态度,礙于某些緣故,不會輕易表露出來。

陸三哥笑了一下,跟她說:

“聽說你喜歡畫畫,三哥一位畫家朋友,明日要辦個人作品畫展,三哥帶你去看看,好不好?”

珍卿立時眼睛一亮,畫畫這種事兒,本來就要多學多看多練習

看畫展她是求之不得,連忙高興得謝過三哥。

從很多小事上看來,珍卿感覺陸三哥對她,盡的是哥哥和父親的責任,

而吳二姐,盡的好像又是母親和長姐的責任。

繼兄繼姐這麽細心和善,珍卿那警惕不安的心情,不覺間漸漸得到了安撫。

陸三哥笑着摸她腦袋,摸完了才覺得不該摸,該給她新洗的頭發上,染上煙味兒了。

他自失地搖了搖頭,說:“明天看完畫展,若無別事,我叫喬秘書帶你,到處逛一逛,想不想看電影?”

珍卿擺擺腦袋,很幹脆地說:“不想。”

陸浩雲訝然地問:“為什麽?”

珍卿的一對眉毛,為難地動了一動,想一想說:“裏面人太多,我不喜歡人多。”

才不是因為這個呢!

這時候的電影院,放的無聲電影就不說了,衛生狀況糟糕也不說了。

就說這觀衆的觀影習慣很奇葩,坐在裏面不好好看電影,卻在那高聲談笑,不少人還喜歡走來走去。

觀影習慣不好就算了,男女觀衆的座位分開,竟然還有二流子調戲婦女……

現在的這電影院,簡直是修羅場模式,再也不想去第二回 。

和陸三哥說完了話,珍卿就回到房裏睡覺,不一會兒,就呼呼地睡着了。

夜裏突然降溫之後,先來風後來雨,那不大不小的雨,就淅淅瀝瀝地下到天明。

他們一吃完早飯就要出發了。

阿永舉了一把大傘,把珍卿和陸三哥,都罩在裏面,兄妹倆一起往外走。

珍卿低下頭,看見濕黑的路面上,起落着她的黑色淺口皮鞋,還有陸三哥锃明瓦亮的黑皮鞋。

陸三哥腿長步子大,卻配合着她一雙小短腿兒的步幅,走得比較輕緩從容。

他光淨明面的鞋面上,只偶爾會落上一點雨滴,沒有落上一個泥點子。

珍卿默默地想,真是一個精致boy。

珍卿坐到汽車裏面,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她昨天睡覺開着窗,誰知夜裏突然降溫,後半夜又是風又是雨的。

她可能有點着涼了,早晨起來頭有點悶,鼻子也有點囔囔的。

等汽車出了別墅區,珍卿坐得雖然板正,卻也注意看外面的景象——來海寧以後,這是她頭一回下雨天出門。

草木多的地方,是連綿的墨綠色,地上浮着一層煙霭——有一種詩意而安靜的氣氛。

走到更熱鬧的街道上時,各種聲音就豐富起來:

有汽車的喇叭聲,有洋車的鈴铛聲,還聽到紅頭巡捕,在用蹩腳的英語喊着什麽。

有報童在屋檐下躲雨,還在殷勤地向行人兜售報紙……

街市上打傘的行人也多了起來,人們手裏拿的傘,顏色也很豐富了,黑□□藍紅橙,色色都有。

但有的傘,感覺比後世小得多。

乞丐們也在避雨,有的躲在街前的屋檐下,有的縮在街角的破棚子裏……

珍卿看到街對面有一個乞丐,站到一個身穿藍旗袍的女人面前。

那乞丐不知道做了什麽,那女人吓得舉起手尖叫一聲,給乞丐丢了兩個銅角,然後就很倉皇地跑走了。

等到那乞丐轉過臉,珍卿看見,他手裏好像拿的是碎瓷片,他被雨水沖幹淨的臉上,流出一道血跡。

珍卿有點駭然地想,這乞丐莫非是用自殘的方式來乞讨?

那個臉上流血的乞丐,在車子後面走遠了,珍卿沒有扭臉去繼續看他。

等她稍微緩過神來時,看見街上一些穿制服的男女學生,手裏舉着小旗,喊着口號,斷斷續續地跑過去,還有學生在路口散發傳單。

這外面的雨不算很大,但下得也挺細密,可這些學生們,幾乎都不打傘,情緒很激昂的樣子。

陸浩雲見她一直看外面,眼睛裏的神情,與其說是新鮮好奇,倒不如說是一種沉靜的審視。

他不由心裏一動,想起她昨天跟惜音吵架,說屎殼郎起早貪黑,就是為了過好日子。還說惜音推不好糞球。

這些話固然孩子氣,聽起來很好笑。

但通過這件小事,他對這個小五妹,觀感更加好了不少。

通常意氣用事的人,脾氣一上來,就要跟人大吵大鬧。

吵得頭腦發熱,該說不該說的話,都一股腦地倒出來,污言穢語也會傾瀉而出,就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攻擊別人。

惜音無故欺負五妹,不是一天兩天;惜音看的那些書,也沒法拿到臺面上說。

惜音每日不事生産,還過着奢侈揮霍的生活。做人又稀裏糊塗,不辯忠奸,仗勢欺人。

可這五妹跟惜音吵架,竟然忍得住一句不提。

她只拿屎殼郎這小蟲子,指責惜音不尊重生命;借她推不好糞球,暗指她沒有做事的能力。

與其說這個小五妹圓滑、心機深,陸浩雲倒覺得,她的性情也許本就不那麽尖刻。

若不然,一個十五六歲的鄉下孩子,也不是個逆來順受之人,她哪來那麽大的自制力?

這孩子反駁惜音時,問惜音怎麽不知道,現在某一個推糞的屎殼郎,上輩子不是哪個公館的小姐。

惜音只覺得這話是在罵她,陸浩雲卻能感覺到這小孩兒,對身在富貴之中,而不知道體恤弱者的人,有一點不以為然。

而她對弱于她的生命,卻有一種難得的同情和體諒。

半大不小的女孩子,能有這樣一份心境,很是難能可貴。

陸浩雲看她眼睛裏的光,黝黑而溫潤,好奇而沉靜。

他摸摸她的腦袋,笑問:“小妹,在想什麽?”

潮濕的天氣裏,陸三哥的溫潤聲音,好像也蒙上一種濕潤的清透感。

這是陸浩雲頭一回,問珍卿在想什麽。

也許是時間久了,關系不再那麽生疏,兄妹倆可以交流一下想法。

也許是對她印象轉變,對她的內心生出好奇,不由自主地問出來。

珍卿扭過頭來,指着車窗外面,問:“三哥,那些穿制服、拿小旗的,他們幹什麽去?”

陸浩雲摸着她腦袋說:“港口有一艘英國船,據說裝的是茶葉和棉花,但是有人舉報說,船上還有大量來自印度的洋土,特意走私到中國來販賣。

“學生聯合會、劣貨檢查會,還有海寧的一些商會,聽說以後非常憤慨,要求檢查船上貨物,不然,就不許那艘英國船卸貨。”

珍卿想起上一回,無意間聽到陸三哥的商會議事。

他們就說過要辦一份報紙,可以針對一些涉外事件,專門發新聞、發社論,鼓動社會各界的情緒——尤其是學生的情緒。

這些學生,針對英國船的行動,跟他們有沒有關系呢?

他們的報紙,應該沒這麽快辦起來吧?

其實,珍卿最近看報紙多,要說到宣傳愛國主義,鼓動民衆的愛國情緒——很多報紙都在這麽做。

陸三哥的秦州路商會,反倒像是落後一步,拾人牙惠似的。

前面司機徐師傅聽見,也湊話說:

“不只這樣,聽說有學生商計,如果這艘船真的走私洋土,就要一把火把英國船燒了,讓洋人知道中國人的厲害。”

這徐師傅說着直咂嘴,很是感慨地說:“這些個洋人在中國幹盡壞事,是該有人治治他們。

“可這燒一艘鴉片船容易,要是把洋人惹急了,他們跟華界的官府連成一氣,又要關人、打人、殺人,不曉得幾多人要丢掉小命喽。

“現在,南邊的gé mìng黨不也立了個新朝廷,現在說要跟那些個大帥們和談,要把南邊北的朝廷合并。

“我們盼着朝廷大發神威,把洋鬼子趕回老家,把那些兵啊匪的收拾老實,讓老百姓別再過得豬狗都不如……”

珍卿聽得沉默,這個時候的中國人,多數患有恐洋症,這司機沒有盲目推高洋人,已是難得的明白人——可是說到底,還是恐洋。

珍卿扭頭看向陸三哥,見他安之若素,神情很是沉着,沒有對此事再發議論的意願。

珍卿有點好奇:“三哥,英國人經常走私煙土嗎”

陸三哥看着她,有點懵懂的眼神,他默了片刻,說道:

“我們國家,法律上禁止運售吸食鴉片,但是抽鴉片的人多,鴉片中有暴利,政府統治無力,而又谄懼洋人,走私就屢禁不絕。”

三哥的嘴角微微揚着,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珍卿在公民課上聽過,鴉片在民國也不合法。但因為各種原因,針對鴉片的禁令,卻幾乎形同虛設。

一些軍閥甚至把種植罂粟,作為他們的生財之道,不但鼓勵農民種鴉片,還把鴉片當作軍饷發給士兵。

珍卿感覺得到,陸三哥對這種現象,很看不慣,甚至可以說是暗暗痛心。

她那個時空的鴉片流毒,也是建國以後才解決的。這裏要禁煙,也不是哪個人,一時半會能夠做到的

珍卿短暫地惆悵一下,對陸三哥很铿锵地說一句:“三哥,早晚有一天,一定能夠玉宇澄清,天下太平——”

陸三哥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說了一句:“但願吧。”

車子走了大半個小時,就到了南城一個舊圖書館裏——三哥朋友的畫展就在這裏開,來觀展的人不算少,也不算少。

陸三哥的這位畫家朋友,名叫鄭湘,他學的是主要油畫,但也能畫中國畫——此番畫展,他把中國畫和西洋畫作品一同展出。

鄭湘先生的中國畫水平,自然比不過珍卿的李師父。

但李師父沒有深入研究過油畫,珍卿也沒太接觸過西畫——珍卿對西洋油畫,也算是門外漢吧。

她看鄭湘先生的油畫,就是根據自己學畫的經驗,看他畫作的主題、布局和技法,還有西洋顏料的表現力。

珍卿往年看別人的作品,除了李師父的藏品,其餘只能看畫冊。

這還是頭一回,這麽集中地看正常尺寸的畫作,這感覺跟看畫冊是大不相同的。

這位鄭湘先生,跟陸三哥年齡差得很遠,關系倒是非常投契。

他對珍卿是愛屋及屋,聽說珍卿學過中國畫,有一定的技法基礎。

他還滿懷感慨地,跟珍卿講他自己的學畫歷史,說珍卿既然有國畫的基礎,不妨學一學西畫的技法,興趣不妨廣泛一點。

珍卿看了這一回畫展,着實是受益匪淺。

尤其鄭湘先生,把他的西畫作品和國畫作品,放在一個場所裏面展覽,更能顯現兩者的不同之處。

珍卿在顏料上就大受啓發,原來用西洋畫的顏料,也能用來表現中國的意境和風格。

看來以後還要找機會,把西洋畫的化學染料,買些回來好好研究一下。

作者有話說:

今天竟然發現有這篇的盜文呢,特別震驚,希望盜文網站不要留意到我的文,喜歡看文的小可愛留意到我的文……感謝在2021-04-22 14:20:53~2021-04-23 14:33: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sodoi 3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iiiiii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幸運大賽一等獎 77瓶;Celia 5瓶;糯米團子zy 2瓶;楠楠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