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道酬勤有擅長

海寧九月的天空, 被一個個大煙囪,染成了低矮的蒼灰色。

珍卿來了這麽久,習慣不往天上看了, 看也沒什麽看頭。

幸好這個時節,桂花已經悄然開放, 含蓄地釋放着濃香, 不知不覺讓人神經放松。

珍卿下了體育課, 在浴房洗了一個澡。趕緊到飯堂吃飯。

轉眼之間, 她上聖音女中已有半個月。

期間金媽和胖媽來過兩回, 幫她弄一些換洗衣裳,順便帶了杜爸和後媽的問候,還有他們給她的禮物。

禮物真是不老少,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用得上的好東西,準備得很見心思。

接收這些東西的時候, 秦管家告訴珍卿, 本來父母回到海寧以後, 說要接她回家玩玩的。

但這教會中學非常嚴格,不準學生随便請假缺課。

而且她那位當教授的爹, 回海寧大學上課沒兩天, 下樓梯沒留神把腳崴了。

一崴腳就腫起好大的包,那時候疼得動都動不了。

為了避免落下病根, 後媽還給杜教授請了病假, 嚴令他在家卧床修養——落了這麽嚴重的腳傷, 自然沒辦法來看聖音看她。

後媽謝董事長倒也想來看珍卿, 可惜的是, 後媽回來之後就一直忙活公司的事, 動不動就要出差。

前天,謝董事長剛從外地回到海寧,在謝公館還沒歇過神,楚州又傳來壞消息,說有人用花仙子的化妝品,好幾個人的臉被灼傷了,事情在當地還鬧得挺大。

謝董事長連夜弄到船票,今天一早就坐船沿江西進,趕到楚州平息事端去了。

珍卿自然不怪人家,她心裏還覺得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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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風氣還不夠開明,只是小部分女性,出來在社會上做事。

這些職業女性,受到的歧視和排擠,其中的艱難和痛苦,比後世有過之無不及。

這謝董事長要沒點心氣和毅力,就頂不住這麽多難事,掙不下這麽大的家業。

珍卿就讓金媽帶話回謝公館,說:“長輩忙得都是正事,我不能替長輩分擔,只有管好自己,好生念書。不給長輩添煩惱。”

金媽笑着應下了。

胖媽最近表現不錯,謝公館的主人發話,她以後還有機會回到五小姐身邊。

因此這兩回給珍卿送東西,胖媽也能跟着來。

胖媽還給珍卿講了,林蘭馨走禮過大定的事。

周家公子跟林家小姐,從前只是過了小定——就是男家給女家一些首飾,就算是把婚事基本定下了。但比較正式的還是過大定。

過大定男方要給女方很多首飾、衣料、茶酒、果餅等等,女方也要回送男方文房四寶、衣料等。

這種大定禮,這個時代是非常講究的,尤其是大戶人家。

男方給女方定禮,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彩禮。

在古代,彩禮代表雙方的臉面,彰顯的是地位和財力。更代表男方對女主的尊重。

真正講理懂事的人家,會把男方給的彩禮,放進女兒的嫁妝。

真正講究的人家,愛女兒的心,跟愛兒子的心一樣。

出嫁的女兒不能再分家産,嫁妝就是她人生的保障,就是要厚厚地給她陪嫁的。

而女方的嫁妝,通常留給子孫後代的——男方家出的彩禮,最終用到自家子孫身上,也不至于那麽肉疼。

可是世上有人窮有人壞,這人一窮一壞,就講究不起來。

古往今來,不管窮人富人,都有嫁女兒當成賣女兒的。

女家狠命地跟男方索要彩禮,彩禮要過來不放進嫁妝裏,而是留于家中自用,或者貼補子孫。

這樣人家的女孩兒嫁到夫家,沒有得到經濟利益,還因彩禮惹夫家生厭,真是說不出的苦處。

這種惡劣風氣傳到後世,彩禮就成了遺風陋俗,成了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林蘭馨的婆家周家,給她送的大定禮非常豐厚,對林蘭馨真是很看重了。

據胖媽和金媽說的,吳大嫂跟周家人發了話,說收的禮全給林蘭馨放進嫁妝,給她陪送到周家去。

這林蘭馨經濟上沒吃虧,據說她未婚夫還發了願,說兩個人結婚以後,願意支持妻子繼續求學,孩子晚點生也行。

而且林蘭馨的未婚夫學歷也高,留學回來之後,已經在政府謀到職位——将來可謂前途無量。

只是聽說,周家的那位未婚夫,長得不怎麽好看。

但總的來說,林蘭馨這門婚事是瑕不掩瑜。

……

林家的婚事珍卿聽過就算,她課餘時間除了還抽空畫畫以外,目下連打工掙外快的功夫都沒。

要說這聖音女中的課程,名目真是多得不得了。

每天課程排得滿滿的,白天上一天不說,晚上還有自修課——簡直跟後世的中學,是一種壓榨的方法。

要學的課程包括德語、英語、國文、文學、數學、歷史、地理、生物、世界史、體育課、繪畫,還有哲學課和讀經課。

她們現在是預科一年級,德語、英語是兩門很重要的外語課,聽說到上正科的時候,絕大部分課程,都是用外文教材了。

不過珍卿對這些文課,到現在為止,都還是游刃有餘的。

文史類的課程就不必說了,這一直是珍卿的強項科目。

有一回上國文課,俞先生引用經典,說傳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俞先生給大家講解出處的時候,說這幾句話是出自《左傳》的。

但珍卿是知道的,這幾句話并非出自《左傳》,而是出自《易經》的《系辭傳》。

她随口跟舍友梁玉芝說,梁玉芝竟然跑去跟俞先生說。

幸虧這俞先生是個心胸寬廣的,不但沒怪學生指出錯誤,反倒非常納罕地問珍卿,她難道讀過《易經》嗎?

珍卿就老實跟他講,她拜過一個國學師父,确實跟他學過《易經》。

從此以後,俞先生對珍卿格外關照。

只不過聖音是教會女中,不怎麽重視國學,俞先生的地位不高,說關照也就是尋常多講點東西,态度也會比較好。

就只是這樣,珍卿也非常感激了。

除了文史類的課程,珍卿學英文、德文,也格外地得心應手。

她自己有這方面的天賦,她從暑假上家教課就發現了。

英語确實上輩子學過,這是天生的作弊器。

但珍卿這一輩子自幼勤學苦讀,鍛煉了非常好的記憶力,這是學外語記字形、句子的一大助力。

而且她對外語的字音,也出人意料地敏感,很容易就能對不同字音加以辨別區分,并且記住正确的讀音。

珍卿覺得,這種優勢與其說是天賦遺傳,不如說得益于多活一輩子。

她從小就處在複雜的語言環境中,老家人講的禹州話是最基本的,但在她腦海裏,還有上輩子的方言和普通話。

下意識就會将不同語言,進行對比區分。

小時候教過她的匡先生,講的像是帶蜀州口音的普通話。

而李師父跟珍卿講的,也是帶禹州味兒的普通話,李師娘講的更是帶京味兒的普通話。

她在這麽複雜的語言環境中,不知不覺之間,就會識別、模仿別人的語音。

這十幾年之間,竟讓她形成了一種特殊技能,使她對不同方言的發音很敏感。

以致現在學起外語來,也是事半功倍,顯得極有天賦,不可不謂是意外之喜。

所謂天道酬勤,古人誠不欺我的。從前下的苦功夫,現在好處都漸漸顯出來了。

除了文史和語言類的課程,珍卿她們現在學的代數、幾何、物理、化學,程度都不太深,她應付起來也沒什麽困難。

還有這學校宗教氣氛很濃,修女專門要教學生唱贊美詩和宗教歌曲。

珍卿還要學一門鋼琴課,這可完全是新學科。

她上輩子啥樂器也沒學過。這輩子跟李師娘學過琴,可是沒有特別上心地學。

上了這半個月鋼琴課,鋼琴的鍵盤音列珍卿也認得了,西洋樂譜也認得了。

她現在能看着簡譜,彈一點練習曲。

音樂課多由外籍的教師來教,也會有修女或中國教師,像助教一樣從旁輔助。

珍卿上了一段時間課,就明白這個聖音女中,是一所徹頭徹尾的貴族學校。

它的教育宗旨,是為上流社會家庭,培養學識教養都很優秀的淑女,将來也可成為完美的家庭主婦。

因此,這學校培養女學生,特別注重對家事的教育——比啓明學校看重得多。

珍卿的課程表裏,除了常規的文化課程,還有如家政、裁縫、繪圖、編織、烹饪、速記、育兒等女性化課程。

這些女性化課程,內容之豐富精細,把她在睢縣上的勞作課,甩了有十萬八千裏。

珍卿文化課學得都不錯,就是唱歌彈琴也是正常進度,就是培養賢妻良母的科目,學起來真是心不足,力也不足。

她從小到大,沒有一位名正言順的女性長輩,對她進行過系統嚴格的女學教育。

她基礎比別人差得多,對這些也沒有興趣和天賦,自然學得不盡人意。

因此,她時不時就被當堂批評,或者課後被拎到一邊,單獨由修女補一補課。

上了這個教會學校,除了每星期要做禮拜,平常也總被要求進行忏悔和禱告。

每天都要做五次禱告:早上起來有一次晨禱,每頓飯前都要禱告;晚上睡覺前在床前,也要禱告一回。

珍卿心裏哪個神也不信,但她也和光同塵,繁雜的禱告她都做了。

但總比不上真心皈依的人虔誠。

有一回,在床前進行晚禱的時候,她不小心睡着了。

就這麽一個小事件,管他們宿舍的修女,就上報齋務長鳳安娜,鳳齋務長又上報校長。

然後,珍卿就被帶到校長室,被要求一直禱告到後半夜。

就這樣教訓一番,齋務長鳳安娜,還撺掇着校長,要給珍卿記一個大過,通報全校以示警告。

最後,還是學校的理事衛安理——就是把珍卿推薦入校的,那個杜爸的好朋友,出面幹預了一下。

鑒于孩子年紀小,而且确實是初犯,只記了一個小過。

這一件事讓珍卿全校聞名,膽子小的學生,從此就對校方生了敬畏。

而不以為然的人,也很不少。她們覺得校方未免太過□□,處處按照洋教的規矩來,須知這裏的學生多是中國人。

她們雖然念了這學校,但很多學生并沒有入教,并不是教徒,教徒的清規戒律,對她們不該如此嚴苛。

說起這件小事化大的風波,齋務長鳳安娜,在其中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這就不得不說一說,齋務長鳳安娜這個人。

聽同寝室的曹漢娜說,鳳齋務長的父親,是個在教的中國商人,給聖音女中捐了不少錢。

而鳳安娜從小上教會學校,推崇西方的文化和傳統,對中國的東西嗤之以鼻,平日裏,很以身為中國人為恥。

她對學生中式的行為習慣,就管理得極盡嚴苛。

關于被記小過這件事,珍卿自己反應倒是平平。

她覺得這學校,整個是如此風氣,她再怎麽折騰,也折騰不出美好的校園生活。

她也沒心思折騰了,想着有機會的話,幹脆換個學校上。

但是同寝室的梁玉芝,是性烈如暴炭的人。

她一方面跟珍卿有交情,另一方面,對學校的行為很看不慣。

她先想去找校長,幫珍卿理論一下,被珍卿死活攔住了。

沒能去成校長室申訴,梁玉芝又在寝室喋喋不休,不免就跟全家信教的曹漢娜,發生了許多場争論。

曹漢娜平時看着和氣,但有關信仰的問題,她言辭卻格外地強硬。

珍卿連忙左攔右勸,記小過她也認了,她甚至沒有跟家長說——想着這學校再過分些,她就可以跟家長申請換學校了。

所以梁玉芝和曹漢娜,因她的事情,為宗教争吵是争不明白的。

她請大家各信各的教,各走各的道,不要傷了和氣。

關于宗教的一些事,真是犯不着争論。

沒見某個世界性的宗教,争了上千年不也沒争出個一二三嗎?

珍卿從此以後,更加修身養性,修女和先生怎麽教導,她就嚴格遵命行事,反正是老實極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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