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開學會一舍室友

上回講到, 珍卿在後園水池邊,跟胖媽講一個道理,沒料到三哥就在紅葉石楠後面的泳池裏。

陸三哥啥時候回的謝公館, 她真的一點不知道啊。

她前兩天下午來這玩兒,都順便瞅一眼泳池裏有沒得人, 只一回沒檢查, 這就崴了泥了。

胖媽也有點驚慌, 原地挨蹭一會兒, 抱着珍卿吃完的瓜皮, 還是回到小樓裏面。

珍卿心裏也七上八下,腦袋裏轉過好多頭緒,最後都化成沮喪的嘆息。

三哥固然很有魅力, 她心裏也确實有一點好感。

可她又不是傻白甜,也沒打算做任性的戀愛腦——她在陸三哥身上,也沒想額外得到什麽。

所以, 她現在到底在怕個啥呢。

哎,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還是先回去吧。

珍卿回到小洋樓, 正遇到胖媽吊着臉從樓下來。

她跟珍卿嗡聲翁氣地說:“五小姐,三少爺正找你, 你快去吧。”

珍卿好容易平複的心, 立時間又提起來,忙壓着聲音問:“三哥, 是不是教訓你了?”

胖媽一副郁憤之态, 但是她嘴上動了幾下, 終究沒有透露陸三哥跟她談了什麽。

看來, 胖媽雖對大房不以為然, 對陸三哥還是有敬畏心的, 要不然,不會是這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然後又哼了一聲,說:“五小姐,三少爺不叫我服侍你了,說以後叫金媽服侍你。”說着重重地跺着腳,走下了樓梯。

珍卿看她走下去,悻悻站了一會兒,還是繼續走上二樓走廊,這時就聽到有交響音樂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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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交響樂變化多端,一會兒管樂器,一會兒弦樂器,時而沉郁,時而細膩,起起伏伏的——正合了珍卿此時惴惴的心情。

走到樂聲最近的地方,發現陸三哥的門開着。

她站在門口探頭向裏看,心裏正在忐忑,聽見陸三哥在裏面,朗朗的聲音說了一句“五妹進來”。

珍卿握着拳頭,暗暗給自己打氣,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珍卿這還是頭一回,進入陸三哥的房間,這房裏的裝潢陳設,整個是一種暗色調。

中式的桌櫃是紅木的,西式的沙發是黑色的,眼睛能看見的窗簾,全是綠色的絲絨。

房間裏的不同區域,都用簡單的木制結構隔開。

南邊有一個典雅的四季屏風,屏風旁的四腳高凳上,放置着一個大喇叭花似的留聲機。

很有腔調的西洋交響樂,就從那銅色的大喇叭裏,惬意地流淌出來——昭示着主人與衆不同的品味。

珍卿對西洋交響樂,真是一點研究都沒有,從頭到尾,都覺得這音樂很陌生——從前完全沒有聽過。

她正在胡亂想着,陸三哥從北邊,大約是卧室的地方走來,将擦頭發的白色毛巾,随意搭在一個衣架上。

他見珍卿在瞅留聲機,就笑着跟她說:“這裏面播放的是西洋樂曲,《羅密歐與朱麗葉》幻想序曲。有沒有想聽的曲子,三哥幫你找一找。”

陸三哥半幹的短頭發,東倒西歪地卧在他頭上,上身穿一件白襯衣,扣得并不整齊——晃亮的日光映在他身上。

他的笑容親切而溫煦,像個十幾歲的大男孩子。

陸浩雲暗暗納罕,這小女孩兒神情靜谧,眼睛黑亮亮地看着他,全不見一點緊張局促。

他覺得這小孩兒身上,真是很有奇異之處。

剛才在泳池邊的事,雖然他沒有明白跟她說破。

但尋常的女孩子,背後論人是非,恰被當事人聽見,要麽是忐忑不安,要麽是急于解釋。

一般不會像她這樣若無其事吧。

剛才胖媽在他面前,都有點縮手縮腳,不大自在的樣子。她反倒是不派坦然。

陸浩雲回想着剛才,在泳池邊聽到的話,看着眼前的女孩兒,心裏驀然發了一陣軟,生出一種奇妙的親切感。

他說不出怎麽來的,但是好像覺得,這孩子可以陪他聊一聊天。

陸浩雲攬着珍卿,把她拉到小客廳坐下,問起她在老家的一些事。

他那淡淡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萦繞在她的身上,慢慢地審視着這個小女孩兒。

這孩子在謝公館養了兩個月,氣色總算好了不少——但好像也沒長多少肉。

珍卿這麽近被他盯着看,面上還不露端倪,心裏卻真有點局促。

陸三哥問她:“上啓明學校之前,一直在杜家的族學嗎?”

珍卿看着眼前的桌子說道:“不是,我從五歲開始,跟随一位匡先生習國學,十歲匡先生辭館,我才到杜家族學。”

陸三哥點一點頭,若有所思,和藹地問:“很喜歡匡先生嗎?”

珍卿果斷地點頭:“匡先生學問好,人也和氣,教了我很知識,還教了很多道理。”

他們正在随意聊着天,金媽在外面說:“三少爺,您吩咐的蛋糕切好了。”

陸三哥起身開門,金媽端着放蛋糕的餐盤,放在廳裏的小餐桌上,她就又從房裏出去了。

陸三哥招呼珍卿坐下,親自幫她把刀叉擺好,跟她說:“這是冠生園的蛋糕,很不錯的,你嘗嘗看。”

這蛋糕只用一個小盤裝着,盤中是黃色暄軟的一小塊,珍卿使着刀叉,切下一點吃。

她細細地咀嚼着,味道還是挺鮮香的,甜度也沒到發膩的程度。

雖然覺得味道還可以,但小小吃幾口,也就不想吃了。

陸三哥取了一份報紙看,看見珍卿放下刀叉,詫異地問:“不好吃嗎?”

珍卿不太好意思:“我吃了西瓜,不太餓。”

剛才在游泳池旁邊,半拉西瓜,她快給它吃完了,而且大概是體質的原因,她從小不喜歡吃甜食。

陸三哥摸了一把額頭,突然想起來似的:“是聽見你一直在吃東西。”

他輕輕笑了一聲,忽然笑睨着珍卿問:“依五妹你覺得,那些小報上的女士,我喜歡哪一種類型?”

很随意的聊家常的語氣,談論的卻是哥哥的感情問題,珍卿覺得自己好難啊。

珍卿在腦中急想,要不要稀裏馬哈地混過去?想一想又覺得不好,這明擺着是糊弄三哥。

糊弄一下他,他會包容她嗎?

珍卿思前想後,覺得有點無所謂,于是就試探性地說:“你喜歡薛小姐那樣的,喜歡有學識、有教養的大家閨秀。”

陸浩雲瞬間眼眸一深,嘴唇抿了一抿,手搭在她脖子上問:“五妹,這你又是怎麽分析的?”

珍卿感受着捏她脖子的手,分明沒怎麽用力,覺得不至于生命危險,然後小聲地說:

“三哥,你不是跟她交往過嗎?你不喜歡她那樣的,怎麽會跟她交往?”

偉大的領袖曾經說過:不以結婚為目的戀愛,那都是耍流氓。

這陸三哥雖然挺有個性,但基本上還不像一個流氓。

所以,可以大膽地推理,陸三哥喜歡薛小姐,才跟人家認真交往。

陸三哥拿過煙盒來,拿火柴把煙點燃,淡淡地問珍卿:“上回去醫院,我跟姐姐的話,你在外面聽見了?”

珍卿頓時一懵,這都過去多久了,她前一陣子忙着畫圖,早把這事抛之腦後,說到去醫院,感覺像很久之前的事。

但陸三哥的表情,有點明明暗暗的,她有一種直覺,他大概想起什麽不快的事。

她就老老實實地點頭:“聽見了。”

陸三哥神情一轉,低頭莞爾一笑:“想來也是,你在外面打噴嚏,我們都得很清楚,我們說話,想必你也聽見了。”

但他并沒有多說什麽,沒有告誡珍卿不要亂說話,也沒向她一個小女孩兒,特意解釋什麽。

珍卿觑着陸三哥,他的神情淡淡的,但這種淡漠之間,隐約還有別的情緒。

珍卿有點看不懂。

看來,他跟那位薛小姐的過往,真是像霧像雨又像風,讓人琢磨不透啊。

陸三哥像摸心愛的寵物一樣,把珍卿的腦袋摩挲兩下,吐出一口煙,又問她:“你那覺得,薛小姐肚子裏的胎兒,跟我有沒有關系?”

珍卿有點無語,薛小姐肚子裏的孩子,跟你有沒有關系,最有數的難道不該是你?!

她還是個未成年啊!她在學校,連胎兒是怎麽形成的,都還沒有學到,怎麽能回答胎兒是誰的這麽高深的問題?

珍卿小心觀觑他的神情,陸三哥雖然自己提的這問題,但提起來心情又像不太好。

珍卿琢磨一下,謹慎地回答道:“我覺得不是。”

陸三哥背往後靠一下,又摸一把她的頭,問:“怎麽分析的呢?”

珍卿爪子揉一把臉,絞盡腦汁地想依據,然後很光棍地說:

“不是一年多前就沒交往嘛,除非她肚子裏揣的是哪吒,要不然早該生出來啦!”

陸三哥頓了一下,拿眼睛睨着她,忽然把頭一仰,他就朗聲大笑起來。

他聲音清潤而開闊,笑得也放肆而鮮活,珍卿也随着他意思地笑一下。

他好像笑點很低似的,顧自笑了好一會兒,終于停下笑聲,抽了半截的香煙,用力地摁在煙灰缸裏。

他看了珍卿一瞬,很柔地說一句:“小妹,謝謝你。”

最近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法放肆地笑出來。

他抱着她的腦袋,在她頭發上親了一下。

珍卿都被他親懵了。

他見過陸三哥,跟吳二姐和陸sì姐,有這樣親密的互動,跟她還是繼兄妹的相處模式。

珍卿知道,陸三哥這樣吻她的頭發,就是兄長對小妹的親昵,沒有其他的意思。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他對她的認同感,大概不覺間加深了。

之後,陸三哥跟珍卿交代,杜爸和後媽還有吳大哥,再過一個禮拜就回來。

等全家人都聚齊了,就把她從學校接出來,一家人好好團聚一下。

還有就是胖媽言行越界,必須給她一個教訓,若改過了還回珍卿身邊,若不能改過,以後就是金媽服侍她。

到開學前的這天晚上,陸三哥給了珍卿一個電話號碼,還有一個通信地址。

他囑咐她,在聖音女中若遇到麻煩事,可以打電話或寫信找他,既便他不在海寧,也會有人幫她處理的。

珍卿慎重地收好這個紙條,想着遇到麻煩事,這就多了一個求助的方向,真好。

第二天要去上學,陸三哥又借了朋友的汽車,拉着珍卿和她的行李,往聖音女中去報到。

陸三哥把珍卿送到學校,陪她看了一看宿舍,就離開學校去忙工作了。剩下的事都由封管家和金媽處置好。

來到宿舍裏面,金媽幫着珍卿在收拾東西。

忽見珍卿也開始幫着忙活,趕緊按着她坐下:“五小姐,你坐下歇着,金媽給你收拾得理理順順的,你安生坐着別操心。”

珍卿瞅瞅寝室另外一邊,三個年輕的女孩子,一個拿着扇子悠悠扇風,一個拿着水杯喝水。

還有一個頗為冷漠的女孩兒,坐在最西面靠窗的椅上,慢條斯理地翻着書看。

舍友們的家長——只有兩位太太,在這宿舍裏巡視一番,不免對宿舍環境指指說說的。

她們一邊指說着,一邊催促老媽子更加賣力幹活。

站着的兩位女同學,她們穿戴打扮得很講究,珍卿好像又回到十三歲時,要上啓明學校的那一天。

那一天在杜太爺的要求下,她打扮得特別素淨,不免惹出一些風波。

這一回頭天入學,她就特別戴了玉押發、珍珠項鏈,手腕上還有玉镯子。

連金媽也特意給她做臉。

她一邊忙活着擺置東西,還一會兒問一聲:“五小姐,你要不要喝水”“五小姐,你要不要扇風”。

總之一定要讓別人看在眼裏,覺得她也是個金尊玉貴的嬌小姐。

不同于上啓明學校頭一天,珍卿被小學同學圍着質問。

這宿舍裏的三個同學,其中兩個都挺熱情和氣的,主動上來跟珍卿打招呼,然後每個人挨着自報家門。

有個叫唐兆雲的,生得豐腴妩媚,打扮得也很入時。

她父親是洋行的經理,言語舉動都挺洋氣的。

她看起來是慣于社交的,說起話來大方得體,熱情而不失分寸,給人的印象很親熱。

有一個叫曹漢娜的,生得嬌小玲珑,說話也是溫溫柔柔。

她父親是做進口洋糖生意的,她們一家都皈依天主教,是德國天主教會的會友。

這個聖音女中,就是德國天主教會,通過向會友募集資金創辦起來的。

珍卿聽曹漢娜這麽說,覺得在聖音女中這個教會學校,她應該算是地頭蛇了吧。

曹漢娜看起來溫柔款款,但珍卿覺得她還算活潑外向,跟她們聊天沒一會兒功夫,曹漢娜抱着珍卿膀子黏糊:

“珍卿,你國語講得真好,我在德國出生的,九歲才回到國內,好不容易講好春州土話,現在又叫我講國語,當真是為難死我。

“以後你教我講國語,我教你學德語,好不好?”

那唐兆雲也不甘人後,抱着珍卿和曹漢娜大笑說:

“不如我們三個一道,組一個語言研究會,珍卿教大家學國語,漢娜教德語,我在英國住過好多年,我可以教大家學英語。”

說着大家都笑起來,這三個舍友之間,說得熱火朝天,還真有點一見如故的意思。

連家長們也來打趣說:“有道是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難得你們這麽投緣,倒不如給你們設個香壇,叫你們三個拈香叩頭,義結金蘭,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說得一屋子人都笑,還引得隔壁人來詢問,有什麽可笑的事,你們笑得把屋頂都快掀開了。

笑笑鬧鬧好一陣,唐兆雲就很親密地問珍卿:“珍卿,剛才送你來的先生,是你哥哥嗎?”

珍卿想起她跟三哥不同姓,解釋起來,未免牽扯許多家庭隐秘——她沒興趣讓她的家事,被人放在嘴邊議論

她幹脆跟她們說:

“他是我表哥,我借住在他家裏。我父親是海寧大學教授。”

唐兆雲雙眼冒光,捧着臉說:“你表哥長得真英俊,風度也太迷人了。他定婚了沒有?”

珍卿就照實說,陸三哥已經訂過婚了。

唐兆雲纏着珍卿,打聽陸三哥的事,珍卿以才來海寧為由,說不清楚這位表哥的事。

正給珍卿鋪床的金媽,就迷惑地看珍卿一眼,搞不清她為啥這麽說。

海寧謝公館勢頭越來越好,海寧人誰不知道?

金媽不曉得“狐假虎威”這個詞,卻曉得什麽叫“拉大旗做虎皮”。

只要說出謝公館的名頭,誰都會高看五小姐一眼的。雖然搞不清五小姐怎麽想的,但金媽也沒有吭聲。

這寝室裏還有一個女生,沒跟大家主動打招呼,存在感非常低。

珍卿她們說話時,她像遺世獨立的蘭花,一直捧着一本書看,不受喧嚣的人聲影響。

她們三個人一道過去問她,她才從書裏擡起頭,輕輕淡淡地說一句:“我叫施祥生,常州人。”

唐兆雲就問她家做什麽生意,施祥生才答了一句:“跟人合開搪瓷廠。”

她們的寝室,一共住了五個人。

後來,一個叫梁玉芝的女生姍姍來遲。

梁玉芝是剛從魯州來的,魯州跟珍卿的老家禹州,就是鄰省,方言都很像。

這梁玉芝才從魯州來,普通話很不靈光。跟其他室友溝通很艱難。

她跟珍卿倒是交流得順利些,。

梁玉芝從此以後,就看珍卿格外親切,出入總愛扯着珍卿一塊兒。

等大家都收拾好了,封管家和金媽也走了。珍卿才有閑隙,好好打量這間宿舍。

這一間挺大的宿舍裏,放了三張雙層床鋪,六個舊黃木的小鬥櫃子,還有六張黃漆桌子,并一些椅子書櫃。

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然而意料之中的是,寝室裏沒有衛生間。

他們這宿舍樓,是三層樓房的建築,宿舍樓外有個公共廁所,就是那種并列的地坑。

晚上宿舍樓一鎖門,大家都要用自帶的馬桶了——而且這馬桶,都要放在室內的啊。

試想一下,小小的房間裏,一溜擺開五個馬桶。

馬桶蓋一打開,各具特色的尿騷味兒,屎臭味兒,湧入你的鼻子裏——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嗷!

住一個房間的舍友,肯定各有脾氣個性,集體生活不那麽容易。

但總的來說,目前看來,還沒有發現無理取鬧的那種。

但她跟杜太爺混過十來年,那她跟誰都能相處。有無理取鬧得也不怕。

杜太爺作為睢縣有名的奇葩,在舊式的倫理道德中,他也是個不三不四的人。

但他也絕不是個新式人。

什麽人都跟他相處不好,只有珍卿這個孫女,安生都他過了十來年。

在杜太爺手下混十年,她是忍功大成,日子怎麽着都能過。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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