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拍賣會的褒貶論
上回講到大家坐車回家, 謝董事長問及珍卿的先生。
珍卿自己是屬豬的,真是又怕出名又怕壯。
對于說出李師父的名號,她心裏是很抵觸的。
剛才在東方飯店的時候, 那些教授學者們,也要打聽她師父是誰。
平時二不兮兮的杜教授, 倒碰巧幫她推擋開了, 順勢也撇開了這個話題。
那些大教授, 也是聽弦就能知音的, 沒有再當衆繼續追問。
李師父本名叫李松溪, 字伯貞,字濟時,字栢堂, 號梅庵,號蝶庵,號劍廬。
李師父回到老家睢縣之後, 更取了好多雜七雜八的名號, 不能一一羅列。
她來海寧以後, 更加确定李師父真的是牛人。
他在各省做了多年的學政、學道,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 這是珍卿拜師時就知道的。
之前娟娟姐給珍卿寫信, 還跟珍卿惋惜,說李師父有一個弟子, 叫個楚應星的。
那位楚應星師兄, 十月的時候被gé mìng黨政府, 新委任為駐歐公使。
本來這位楚應星師兄, 說在奔赴歐洲履職以前, 先要回冀州老家探親的。
娟娟姐的意思, 楚應星師兄探完親,再南下的時候,就可以到海寧坐船,順便跟珍卿這個小師妹,好好地認識一下。
誰知革/命黨政府催派甚急,那位楚應星師兄,來不及回冀州探親。
人在粵州的楚師兄,自然不可能特意來海寧看珍卿,他直接從港島坐船往歐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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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就沒見到這位楚師兄。
楚師兄是應天政府一派的人物,再加上杜教授講的那些負面人物,傻子也能猜到,李師父教了不少款頭很大的人物。
珍卿不想做趨炎附勢的人。
而李師父個人才藝也很牛,在詩詞文章、書法繪畫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市面上有很多他寫的書。
李師父人已不在江湖,江湖上還流傳着他的傳說。
珍卿也沒想借師父的名,為自己撈什麽便利。所以從前,她從不提起李師父的名號。
現在謝董事長在問,珍卿也就先含糊地說
“一共有兩位先生授業,匡成英先生教了八年,學問書法都好,還教我學強身的五禽戲。
“李梅坡先生學問也好,還做過多年小官,後來成了隐士派,回到家鄉以琴書自娛,順便收了我做學生。”
坐在前面的吳大哥很奇怪:“做過多年小官,學問也好,怎麽收個女學生呢?是你杜家的親友嗎?”
珍卿心電急轉,還是含糊地說:
“李先生收下我後,曾經說:日暮途窮,收個小徒,以娛晚景。
“他也不是正經教我,我随着他學書,也天天陪着他玩呢。”
大家聽得都覺好笑,陸三哥聽得好玩,捏一下她的耳朵,笑問:
“你跟個老先生,能有什麽好玩的呢?”
珍卿就慢悠悠地說:
“那可玩的就太多了:春日踏青賞百花,夏天玩荷釣魚蝦,秋日田裏捉螞蚱,冬天騎驢訪梅花,還能圍爐烤地瓜。”
她說得這麽別致生動,大家不約不同地笑。
坐在前面的徐師傅,也大聲喝彩,說:“杜小姐說得文雅,又得趣味,口才真真是好。”
吳二姐嗨笑着推了珍卿一把,說:
“我還說,我還說,你怎麽這麽會調皮,原來你老師整天東游西蕩的,帶着你撒開了瘋玩,原來,是一個老淘氣教出個小淘氣。”
珍卿連忙喊冤:“二姐,我可沒有整天東游西蕩,我學習很上心的。”
陸三哥笑:“你既然上心學習,怎麽總有人說你淘氣?”
吳二姐也說:“我看你啊,比男孩子還能淘氣,拜個師父也不正經地教,只教你學些精致的淘氣,正經東西恐怕沒學多少。”
珍卿很不服氣地說:“李師父不正經教,我可是正經學的……”
這正經不正經的,有點兒說岔了路,引起人們的聯想,惹得大家又開始哄笑。
珍卿是怎麽正經學的,大家都不在意,不過逗着她說話玩。
謝董事長回到家裏,還跟二女兒說:“先前,我聽說小妹從小病歪歪,又被她祖父關在家裏,恐怕她性格不好,大家都難相處。沒想到,她是這麽個好玩的孩子。”
吳二姐也笑着說:“這小丫頭,我真是喜歡她,你看那個不省事的惜音,說話行事颠三倒四,對小五算不得友善,可小五全然不放在心上,心胸如海闊,這才是最難得的。”
謝董事長眼神卻有點複雜,感喟地說:
“你以為不上心,就一定是好事?咱們家這位五小姐,心境開闊是真的,沒心沒肺也是真的。
“你看謝公館上下這麽多人,有幾個被她放在心裏,連你杜叔叔,她都不大在意。更別說惜音了。
“越聰明的孩子,越是敏感冷清。你杜叔叔多年不管她,你看她一點兒不鬧,這就不像個孩子了。”
吳二姐沉默了,她媽媽說得倒也是。
當初她的爸爸過世,母親離開了晉州的吳家,但只能帶走她這個女孩兒。
大哥作為承嗣的獨孫,吳家的祖父母和族人,都堅決不同意把大哥帶走。
母親逼于無奈,只好把大哥留在了吳家,一別就是十數年。
他們從日本回來以後,母親繼承外祖和舅舅留下的家業。
這個時候,大哥都已結婚生子了,心裏還在怨恨母親。
吳二姐作為妹妹,和母親一起籠絡大哥那麽久,甚至讓浩雲受委屈,才把他的心焐暖和。
像小五這樣不哭不鬧,過分懂事的,反倒是有些不同尋常。
謝董事長跟吳二姐說:
“越是這樣的孩子,越要好好教育她。祖怡,你找一找你那個培英女中的病人。
“問問她培英的招生考試,都考哪些科目,大致範圍在哪,回頭叫小五好好準備。
“放眼海寧,甚至放眼全國,培英女中,也是頂尖的女中了。”
吳二姐應下了,說明天就去打聽。
謝董事長又心緒不平地說:
“原先你杜叔叔說,小妹脾氣有些硬,在一個屋檐吓,恐怕大家難相處,不如讓她念寄宿學校,大家都能相安無事。
“我一面覺得,他作為父親,只想做甩手掌櫃,着實欠妥;二也覺得,聖音女中太過嚴厲,小妹才從鄉下來,未免不能适應。
“可你杜叔叔心意已決,而我也未知小五的性情,心裏也有一點思量。就随你杜叔叔安排了。
“沒想到這聖音女中,倒給小妹鬧出這麽多事故。還是培英女中好。”
吳二姐聽得心裏複雜,母親固然不算是壞人,甚至她還是個大慈善家,卻也太過精明和自我。
母親很喜歡杜叔叔,也珍惜這段夫妻關系。相比之下,杜叔叔自己也不上心的女兒,在母親那裏,分量就輕得多了。
她不會為了繼女的利益,傷害她跟丈夫的和諧關系,她從來是個善于做選擇的人。
這就是他們的母親謝如松,作為親生的子女,有時候也覺得心生敬畏。
第二天的各大報紙上,紛紛刊發慈善拍賣會的消息,珍卿別開生面的才藝表演,竟也占據一席之地,引起人們極大的興趣。
不過,珍卿仔細看了相關報道,上面提及她的時候,身份內容都比較含糊,只說成是“謝公館的五小姐”“謝董事長之幼女”,沒有丁點兒提到她家的狗血故事。
珍卿不由松了一口氣,肯定是三哥他們,特意幫着掩去了真姓名。
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人,衆必非之”。
做人還是低調一些的好,她一個半大不小的丫頭,說起來也沒有多大成就,邀來盛譽着實無益。
關于謝董事長辦的拍賣會,在社會上的反響還是很大的,但也是人心難測、褒貶之一。
有的人盛贊這拍賣會為“義商之舉”,謝董事長和家人,都當為商界楷模。
也有的人不以為然,說謝董事長故弄玄虛,沽名釣名,冷嘲熱諷地揣測這拍賣會,不曉得收上來的錢,多少能到西北災民手中,多少又進了某些人的私囊。
而且那些唱衰和攻讦的人,于珍卿在拍賣會大展筆墨一事,也有一些陰陽怪氣的評論,有一個叫《奇彙》的小報就說:
謝董事長與某教授結為連理,又得了一個頗具才情的繼女,現在不但可自诩為商人世家,亦可在門口放一張牌匾,上書四個大字“書香門第”……
這種明褒暗貶的作派,倒還不那麽刮耳刺心,更有一些揭秘派的小報,發一些聳人聽聞的消息,說:
謝公館做的慈善拍賣會,明擺着已經跟軍方政府,背地裏談好了分贓協議。
到時候這幾方貪狼餓虎,紛紛賺得囊箧大滿,那遍地白骨的西北疫區,哀哀垂死的蒼生黔首,還不知能否盼到一兩滴救命的甘霖。
不論坊間輿論如何發酵,謝董事長的拍賣會,第二天下午還是照常進行。
珍卿覺得不想再去,免得被人看耍猴似的圍觀。
杜教授和謝董事長有點失望,但陸三哥和吳二姐都同意,讓珍卿按自己的想法來。
第二天下午的拍賣會,珍卿捐出去的古董歙硯,竟然拍出一千二百塊錢的高價,換算成後世的錢,也大概有近二十萬塊錢。
按照珍卿原來的估計,覺得最多不過四五百塊,沒想到多賣出來這麽多。
珍卿已寫信,告訴李師父捐硯臺的事。
如果賣出來的錢,真能挽救一些生命,就算被李師父遷怒,她也安心受着了。
而且,她覺得李師父是個疏闊的人,不會在意這點小事的。
三天的拍賣會結束以後,謝董事長收了拍賣金,還是沒有一刻的閑散。
她馬不停蹄地,跟龔老先生的義赈會,在籌辦疫區所需要的物資。
連吳二姐也在到處接洽,尋找願意去疫區服務的醫護人員。
臘月二十三一過,謝公館的管家下人,是一日比一日地忙。
這謝公館裏住着的一家人,三代人真是來自天南海北。
不同地方的人們,過年的風俗也不大一樣,每個人的講究都要兼顧一下——麻煩事是真是夠多的。
家裏的小孩子們,也都湊熱鬧寫對聯、畫年畫什麽。
陸浩雲這天在外面,特意到鐘表行挑手表,挑了很久都覺得不夠滿意。
這一會兒,他正指着櫃臺裏的一款表,叫服務員取出來看一看,忽然聽見有人喊“陸先生”。
陸浩雲回頭一看,是小五的那們侄子杜遠堂。
他身邊跟着一位,穿着皮大衣的中年女人,想必是他的妻子。
這對穿戴精神的夫妻,點頭哈腰地上來問好,特別熱情地跟陸浩雲寒暄着。
然後他們對慈善拍賣會大加恭維,盛贊陸浩雲一家急公好義,是商界楷模,等等。
陸浩雲禮貌地謝過,問他們是否就在海寧過年,這夫妻兩個說是的。
他又跟二人寒暄幾句,就請他們自便,态度還是比較客氣的。
陸浩雲客套完就回過頭,看服務員從玻璃櫃臺中拿出的那只表。
杜遠堂卻走到他側邊來,躬着身笑得很殷勤,問:
“陸先生,上旬鄙人托珍姑姑,送了一件法國相機,不知是否用得上?”
陸浩雲側過臉看他,扯扯嘴角笑了下:“還不錯,杜先生着實有心了,多謝費心。”
杜遠堂兩口子極高興,有一肚子好話要說,卻忽聽陸先生說:
“杜先生、杜太太,難得于此巧遇,我正有一事相求,希望你們別多心。”
這兩口子聽得詫異又歡喜。
陸先生這個牌面上的人,說對他們有事相求,那是太看得起他們了。不管做不做得到,他們哪有不應承的。
陸浩雲就笑笑說:
“小妹珍卿,自從睢縣來到謝公館,與家人還有隔膜,在女紅廚藝上也感吃力,家裏父母很是憂心,想對她嚴加管教。
“我想代表家父母,想請兩位以後,不必對小妹太過周到,免得她太過依賴親戚,事事覺得有退路,反而誤了自己的大事。不知兩位,是否明白家父母的用心?”
這兩口子立刻說明白。
陸浩雲又笑着說:“還請兩位不要誤會,不是說不與親戚往來,親戚們有事,不妨直接與我說來。”
陸先生這兩句話,把杜遠堂兩口子說愣了。
杜遠堂的老婆,聽得雲裏霧裏的,覺得這大家公子,說話真是雲山霧罩,聽不明白他到底啥意思。
杜遠堂是反應很快的人,隐約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回想上次去謝公館的情形,以杜遠堂的猜測,那位小丫頭珍姑姑,在謝公館與哥姐後母、哥姐,也許不是那麽和睦。
所以前些日子他去拜訪謝公館,珍姑姑的嫂子和姐姐,對他這親戚着實怠慢很。
這珍姑姑的尴尬處境,如今從這位陸先生的言辭裏,也隐約能窺見一些。
因此這陸先生的意思,大約是想給珍姑姑上個緊箍咒,把這個半路來的繼女、繼妹給管理服帖了。
謝公館的大佬們,大約覺得他們這杜家親戚,在管教孩子一事上,有點礙手礙腳的了。
杜遠堂自以為看透關節,倒也沒有多想。
畢竟上回找這三少幫忙,人家也順手幫了,而且禮物也收下了。
他沒有想過,這陸三少的本意,就是想讓他別再打擾小五。
他只是覺得這豪門大戶的人,名堂真是太多了,想法行事都是拐彎抹角,你猜也猜不到。
想到這裏,杜遠堂不想得罪金大腿,趕緊帶着老婆走開了。
杜遠堂夫婦走後,陸浩雲繼續挑手表,又挑了一小會兒,就跟服務員說:“就要這個,紅色帶子的,包裝要漂亮些。”
……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5-17 13:02:13~2021-05-20 13:21: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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