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另類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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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氏往地上啐了一口,撂下筷子道:“呸,有錢誰不愛花?你一個甩手掌櫃,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吃穿用度哪樣不是開銷?今個兒大手大腳地吃吃喝喝倒是快活,明個兒這個要娶親,那個要生兒子,上哪兒去要錢?”
父子幾個聽得面紅耳赤,紛紛放下筷子低垂着頭,饒是面對着一桌子熱氣騰騰的好飯菜也沒了胃口。
偏偏葛氏一口氣說完仍覺得不解氣,索性站起來拍着桌子,指着一桌子大大小小罵道: “好哇,你們一個個的都嫌我老婆子刻薄,試問我老婆子可有背着你們多吃一口?再說我偏疼三娘,你們也看不慣。”
宋寧脊背一僵,就聽她道:“這孩子當初是我拼了半條命生下來的,要不是那時候家裏窮,我大着肚子還要給你們父子幾個洗衣服做飯,我這可憐的孩子也不會未足月就生了下來。”
葛氏抹了抹眼角,抓起宋寧的手,滿是心疼地道:“她生下來的時候就那麽小小的一團,差點就養不活了,我這個當娘的多疼她一些怎麽了?再說了,你們兄弟兩個從小有個頭疼腦熱,哪一次不是老娘滴水不沾地伺候着?”
葛氏想到嫁到這個家這些年頭,自己從一個滿頭青絲的小媳婦熬成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太婆,為這一大家子操碎了心,到頭來卻賺了個刻薄的名頭,偏偏連這糟老頭子也不念着她的好。
她就覺得自己有滿肚子委屈,幾天幾夜都說不完,看見老頭子那張苦瓜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飯也不吃了,丢下衆人怒氣沖沖地回了屋。
老婆子走了,剩下一家之主的宋老頭坐在一旁長籲短嘆,兩個兒子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該勸誰。兩個媳婦更不敢往婆婆槍口上撞,紛紛垂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宋寧長嘆一聲,起身跟了過去,進屋勸了好半晌才将葛氏勸住,又出來端了飯進屋勸她吃下,伺候她洗漱躺下才合上門出來。
等她出來的時候見大家夥都還垂頭喪氣地坐在原位上,一桌菜都涼透了,兩個小崽子倒在她大哥懷裏小雞啄米似的打着瞌睡。
她遲疑着開口道: “爹,娘睡下了,這飯……”
宋賢有些頹然地望着滿桌子菜,長長嘆出一口氣道:“老大兩口子,先把孩子抱回去睡吧。老二媳婦,你跟三娘去把菜熱一熱,咱們繼續吃。”
衆人紛紛點頭應下,等菜重新上了桌,大家夥誰都不敢說話,只一個勁兒地埋頭扒飯,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宋寧望着那碗雞蛋羹感覺心中五味雜陳,主動将羹分給哥哥嫂嫂們。這事兒都是因為那碗雞蛋羹引起的,說到底還是因為她。這不受人待見的滋味還真有些不好受。
等到竈房裏收拾完,衆人都回了屋。
宋寧從房裏出來倒洗腳水,看見她爹還坐在屋檐底下眉頭緊鎖,一杆接着一杆地抽着旱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祖父,那個倔強的小老頭,也是這樣,有啥心事都喜歡憋在心裏頭。
她輕手輕腳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地道:“爹,都這麽晚了,您咋還不困?”
宋賢吐了煙圈兒,有些詫異地道:“喲,是三娘呀。”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看向閨女道:“來,坐。你來得正好,爹還有話想跟你絮叨絮叨。”
宋寧乖乖地坐下,故意咳了兩聲捂着鼻子道:“爹,您這老煙槍熏得我眼睛疼。您放下,咱爺倆好好說說話。”
宋賢樂呵呵地點了點頭,猛吸一口,将煙鬥裏剩下的煙葉子都磕出來,掐滅了收好。
他看了看閨女,一臉鄭重地道:“三娘,你是不是怪爹非要将你嫁到杜家?”
宋寧微微一怔,怪嗎?要是原身的話,肯定是怪的。但是她對杜家人不了解,對杜家那個小相公更是知之甚少,只知道宋賢這個爹是真心為她好的,所以她不該怪他。
她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爹,是我以前不懂事。您做什麽都是為我好的,我不怪您。”
宋賢還以為自己聽差了,以為閨女又在敷衍他了,于是試探着問道:“那你知道爹為何一定要将你嫁到杜家嗎?”
宋寧想了想,認真道:“爹您說過相公不是一般人,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
宋賢點了點頭,當初不顧老婆子反對堅持把女兒嫁過去,一是要信守當年對女婿他爹的承諾,跟杜家結親,才能名正言順地看顧他們孤兒寡母。
二則,他這個人愛才,自己小時候因為窮沒讀成書,就十分羨慕村子裏的讀書人。偏偏兩個兒子都資質平平,一看見字兒就打瞌睡。因此他對這個三歲就背千字文的準女婿十分看重。
道理他都說了好多回,閨女從來都是當做耳旁風。他本以為這會還要費好一番口舌才能勸女兒回心轉意,沒承想她還真記住了。
他又看了看女兒,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覺得爹說得對嗎?”
宋寧搖了搖頭,一五一十道:“不知道,爹,未來的事情還真不好說。”
得,還以為女兒回心轉意了呢,原來是空歡喜一場。宋賢長嘆一聲,枯瘦的肩膀一點一點垮了下去。
宋寧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忍不住笑道:“阿爹,雖然我不知道相公未來能不能出人頭地,但你不是說他這人打小就腦瓜子靈活,就算考不上,往後做些旁的什麽營生,日子也不會差到哪去。”
宋賢連忙往地上呸了幾聲,雙手合十,對着天上念念有詞道:“老天爺在上,小孩子家家,別聽她胡說,一定要保佑我女婿杜蘅高中。”
宋寧見他這樣神神叨叨的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阿爹,求人不如求己,考不考得上的老天爺可管不着。”
宋賢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忽然反應過來她話裏話間對女婿的态度似乎沒有以往那麽不屑了,眼底閃過一絲欣慰之色。
他長嘆一聲,語重心長地道:“總之,你能看到女婿身上的長處就好。常言道‘莫欺少年窮’,閨女呀,杜家眼下孤兒寡母的,日子是難過了些,但杜家女婿有出息,你婆婆又是個實誠人,只要你肯踏踏實實地跟着他們過日子,福氣都在後頭。”
說起杜家人,宋寧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她昨個回來前還跟小姑子大吵了一架,跟夢裏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想來是把婆婆、小姑子都給得罪了個幹淨。
只是一味地逃避也不是個辦法,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一直賴在娘家不回去,哥哥嫂嫂難免心生嫌隙。今個兒的事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嗎?
往後這樣的事要是多了,老兩口夾在中間難做。
她想了想,一臉認真道:“爹,我打算明日就回去了。往後,你和娘好好過日子,煙要少抽,保重自己身體要緊。”
宋賢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她道:“什麽,明個兒就回去?你這麽快就想通了嗎?”
宋寧點了點頭,打算今個兒晚上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就回去收拾杜家那堆爛攤子,問題拖得越久只會變得越棘手。
翌日早上,宋寧是被公雞打鳴給吵醒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着,她幹脆坐起來收拾東西準備吃完早飯就回杜家。
葛氏一早就起來了,正端着瓢在院子裏喂雞,見自家閨女這麽早就起來了還有些驚訝。
宋寧笑嘻嘻地湊上去幫她端水,又把自己要回去的事說了一遍。
葛氏一聽,臉色一沉,拉着她的胳膊道:“閨女兒,你跟娘說,是不是你爹那糟老頭子又說什麽了?還是你哥哥嫂嫂給你臉色看了?”
宋寧把頭輕輕靠在葛氏肩上,撒嬌道:“娘,您對我真好!”
葛氏笑了笑,輕輕拿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小沒良心的,你知道就好!”
宋寧輕輕喚了她一聲道:“娘,我是自己想回去了。我想着我一個嫁出去的閨女老是賴在娘家不走,叫別人看了說閑話。再說,我那婆婆性子軟,小姑子又年輕,我怕她們娘倆在家受人欺負。”
葛氏扁了扁嘴巴,又絮絮叨叨念了幾句,見她堅持要回去,實在拿她沒辦法,板着臉吃完早飯,又收拾出一只竹籃子要她帶回去,臨了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在婆家也別虧待了自己。
宋寧拎着那籃子見面兒上鋪着一層橘子,又覺得沉甸甸的不像是一籃子橘子,正想扒開橘子看看,一回頭見兩個嫂嫂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葛氏又不停地朝自己使眼色,她哪兒還有不明白的,也不戳穿,辭別父母、兄嫂就上路了。
宋家住在上河村,杜家住在白水村,兩個村子中間還隔着個下河村,好在山腳下有條小路可以走。
宋寧一手挎着個包袱一手拎着個竹籃子,爬坡上坎,走得氣喘籲籲,終于在約莫半個時辰後到了杜家門口。
院門虛掩着,開了條細縫,宋寧輕輕一推就開了,她提着一顆心往裏偷偷瞧了瞧,發現屋子裏靜悄悄的,也不知道母女兩個去了何處,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她扭身進了竈房将籃子放好,扒開面兒上的橘子一瞧,果然就看見底下放着一口袋白面,白面兒裏頭還埋着十只雞蛋,籃子底下還放着一只豬蹄兒。
葛氏知道杜家日子艱難,生怕自己閨女在婆家餓着,臨了還囑咐閨女多個心眼兒,等婆婆、小姑子都不在家時再偷偷煮來吃。
宋寧有些哭笑不得,但想到葛氏對她的好又忍不住心裏暖暖的。她将食材都放進壁櫥裏,出了竈房又準備回屋去放包袱。
誰知剛走到她以往住的那間房門外,就聽見房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宋寧忍不住心頭突突直跳,只道是孟氏母女不在家,屋子裏進了賊。
她以往最慫,遇到這種入室盜竊的,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保全自身,舍些錢財息事寧人也不會心疼。
但這一回她想到自己這婆婆攢個錢也不容易,要再被人偷走了,恐怕要出事。
她左思右想,深吸一口氣抓起柴堆上的斧頭,用力一推……
刺目的光線随着那扇門被推開盡數傾灑進去,少年人精瘦的軀體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暴露在面前。
宋寧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睛,腦子裏嗡嗡直響,心裏覺得有些不應該,目光卻是有些不由自主。
冷峻的面容、銳利的眉眼以及緊緊繃起的下巴,帶着幾分獨屬于少年人的青澀與倔強……讓人看得面紅耳赤卻舍不得挪開眼睛。
那美少年見她就這樣沒羞沒臊地盯着自己,眉頭緊鎖,臉上浮現出一絲薄怒,修長的手臂快速抓過一件衣裳擋在自己胸前。
忽聽得“咕咚”一聲,宋寧被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吓到,卻見他額上青筋浮動,眉頭越蹙越深,似真有些動怒,這才後知後覺地伸手捂住了眼睛,背過身去。
杜蘅冷笑一聲,眼底帶着不加掩飾的鄙夷,黑沉着臉快速将一件裏衣裹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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