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池焰是我的線人
次日下午,南棠出門時,正好遇見何凱來找池焰。
她昨晚睡得不好,腦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見到何凱後她點點頭當作打招呼,然後看着池焰反手關門:“你去錄口供?”
池焰:“嗯。”
南棠想起件事:“那天跟張成分開的情形我記不清了,你如果有印象,記得說仔細些。”
池焰想起什麽似的,揚了下手機:“我出來前跟彭和安說過要去公安局。”
沒等南棠反應過來,何凱先打斷:“能走了嗎?”
正經辦案的時候,何凱是那種不茍言笑的警察,此刻他板着臉站在旁邊,襯得語氣更顯嚴厲。
池焰皺眉看他一眼,終究沒說什麽,跟着何凱先下樓了。
南棠在原地怔了會兒,才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原來他還記得她昨天的囑咐,記得兇手落網之前,去哪裏都要跟人說一聲,免得讓人擔心。
大概是昨晚回憶過往事的原因作祟。
南棠莫名覺得池焰今天挺乖的,像個言聽計從的弟弟。
雖然她昨天才不小心看到弟弟□□上身的畫面……
南棠抿了下唇,決定把那些畫面暫時忘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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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筆筆尖摩擦過紙張的聲響不斷響起。
池焰靠着椅背,看着長桌對面的何凱與年輕警員。
就像南棠昨天所說的那樣,今天何凱叫他過來,也是想詢問關于張成的情況。
“按照你的說法,上周二傍晚你們和張成分開前,聽見他接了一個電話?”
何凱的聲音再次響起。
池焰懶洋洋地“嗯”了聲:“具體說什麽沒注意。就聽見他接連回了幾聲好,語氣挺激動,然後匆匆忙忙地背着包從巷口走了。”
“走之前沒跟你們再交流?”
“沒。當時……”池焰緩了緩,“當時南棠在哭,他路過我們的時候朝這邊看了眼,估計不想管閑事,就直接走了。”
“之後你還見過張成嗎?”
“沒有。”
“你确定?”
池焰掀起眼皮,方才的散漫從他臉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甚明顯的戾氣,仿佛對何凱的提問感到了不滿。
他微揚起下巴,語氣很冷:“什麽意思?”
何凱雙手抱懷,審視眼前的年輕男人。
他一直沒有告訴南棠,這幾年來,除她以外,池焰也回寧平找過他,而且找他的原因都和南棠一樣,是想知道楊春曉的案子是否有新進展。
何凱到現在都還記得。
第一年池焰出現在公安局大門外時,天色将暗未暗,沿途路燈尚在等待亮起的信號,暮色之中,所有人行色匆匆,唯獨他站在那裏,眸中帶着壓抑的情緒。
得知所謂的可疑人物渺無音訊,他什麽也沒說,徑直轉身走了。
第二年池焰又來,照例是毫無收獲。
也正是那次之後,何凱才再次重視起池焰提供的證詞。
畢竟如果當年池焰是為了出風頭惡作劇的話,他沒必要連續兩年都來追問進展。
那次分別前,何凱叫住他:“小孩兒,記住,千萬不要自己去查。”
池焰那會兒的額發比現在長,稍遮過眼,顯得整個人格外陰郁,他像沒聽見何凱的叮囑一般,只低聲說了一句話。
“姐姐很難過。”
何凱隐約感覺不太對勁,偏巧同事給他打來電話聊別的案子,等他挂斷電話再回頭,池焰已經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他原以為第三年池焰還會再來,不料卻再也沒有見過他。
直到今年冬天。
案發之後,何凱和手下的人熬了一整個通宵,查到的線索不少。
根據法醫鑒定,張成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天淩晨三到五點之間,他死前遭受過暴力毆打,胸腔處有一處用刀捅穿的致命傷,傷口深且利落。
僅用一刀就要了人的命,說明兇手心狠手辣并且力氣很大。
換言之,兇手很可能是身體強壯的男性。
另外根據走訪調查,他們還發現張成前兩天曾經購買過手鏟、安全頭盔和防護面具等工具。結合張成從前的考古經歷,一個可能性逐漸在何凱腦海中成形。
——盜墓。
何凱回憶起之前的對話,他問:“你所在的仲凡集團,主營什麽業務?”
池焰說:“古董拍賣。”
聽到答案的剎那,何凱愣了一瞬。
多年一線刑警的敏感度,讓他迅速把古董與盜墓兩個詞聯系在一起,但随之而來的,是他作為人類本能的善意,讓他不願相信池焰和張成的死有關。
一個願意為了他人的死因而連續兩年來到寧平的少年,他心中理應具有強烈的正義感。
何凱不希望看見這樣的人走上歧途。
但無論如何,該問的還是得問。
何凱輕叩桌面,沉聲道:“前天晚上到昨天淩晨,你人在哪裏?”
窗外炸開一聲響亮的冬雷。
劇烈且突然,讓縣公安局的窗框也震了幾下。
池焰在雷聲中垂下眼,遲遲沒有回答。
·
南棠同樣聽見了那聲雷響。
當時她正站在祖屋的院子裏,看新請的設計師丈量尺寸。
冬季打雷是極其罕見的自然現象,南棠一怔,随即擡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設計師打了個哆嗦,扭頭對助理說:“我爺爺以前常說,‘冬打雷,墳堆堆’。”
助理吓得臉色蒼白:“大哥,前天剛死了人,你別說這種話,多不吉利。”
設計師還想再說什麽,忽然感覺臉上有點冰涼的感覺。
他愣愣地往臉上摸了一把,發現又開始飄雪後,轉頭跟南棠說:“南小姐,今天天氣不好,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們這邊做完設計圖再通知你,可以嗎?”
南棠确實不想繼續留在這裏。
寧平和她住慣的燕市不同,冬季裏總是陰沉沉的,今天不知怎麽的,天似乎黑得比平時還早。
十幾分鐘後,南棠剛下車,就收到了劉婷婷的消息。
劉婷婷問:【棠棠姐,池焰有沒有和你在一起?】
南棠意外地挑了下眉,她和池焰不過單獨行動過一天,在劉婷婷他們看來,他倆應該還是幾乎陌生的關系才對,怎麽會想到來問她。
她直接點開語音通話,等對方接通後問:“池焰沒在,怎麽了?”
劉婷婷很着急:“我們有事想找他。可他手機一直關機,昨天縣裏不是剛死了人嗎,我們、我們怕他出事,只能先問一圈。”
南棠打斷她:“他不是告訴彭和安了麽,要去一趟公安局。”
“是這樣沒錯,可現在天都快黑了。”
南棠下意識咬緊嘴唇。
她昨天做筆錄沒花太長時間,按理說池焰和張成的接觸比她少,理應早就結束了才對。
可看看時間,現在都六點過了,他難道還在錄口供?
酒店大門近在眼前。
南棠停下腳步,随後轉身離開。
·
池焰側過臉,看窗外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
冬季的白天總是格外短暫,他好像才進來沒多久,外面的天色便黑盡了。
手機裏的剩餘電量已經耗盡。
池焰很認真地開始思考,萬一南棠找不到他怎麽辦,會不會認為他又不聽話亂跑。
可轉念一想,這次重逢後他們還沒交換過聯系方式,她應該不會打電話來。
“想好怎麽說了嗎?”
何凱的聲音喚回他的注意力。
池焰重新轉過頭,睨着滿臉嚴厲的老刑警。
靜了幾秒,他低聲回答:“我不是說過了麽,上周二之後沒見過張成。”
何凱:“那你怎麽解釋,張成到達石門街後不久你也進去了?你一個來寧平出差的外地人,無緣無故去石門街做什麽?”
池焰唇角抿成一條直線,擺出拒絕回答的态度。
何凱壓住火氣:“這不是拿你當嫌疑人審。但你需要配合我們澄清真相,否則會給警方辦案帶來不必要的幹擾。”
旁邊的警員也萬分不解地看過來,猜測這弟弟是不是太緊張了。
雖說身份證上表明他已經二十三歲,但這位小帥哥臉長得嫩,要冒充還在讀書的學生也很有說服力。
年輕警員頓頓筆尖,搞不懂池焰究竟在倔什麽,本來只是例行詢問的流程,他表現得如此不配合,反而會讓自己變得很可疑。
池焰沉默許久,久到何凱都快坐不住的時候,才緩聲開口:“我有一個要求。”
他指了指負責記口供的警員,“讓他出去。”
警員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何凱想了想,朝那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離開。
等房間裏只剩他們兩人了,何凱道:“現在行了吧。”
池焰往後一靠:“這裏有錄音或者錄像的設備麽?”
“沒有。”何凱不耐煩了,“別想跟我耍花招,有什麽都老實交待。”
他并非完全把池焰當嫌疑人看待,畢竟石門街那片亂得很,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都有。
池焰進去賭錢甚至找女人,也都有可能。
可誰知池焰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何凱的預料之外。
他說:“我手機沒電了,麻煩你幫我打個電話給市公安局的劉懷安。”
這句話說得還挺有禮貌,何凱聽完卻是怒火中燒,劉懷安是市局的副局長,位高權重。他完全想偏了方向,以為池焰的意思是想找人把他撈出去。
池焰眼看何凱眉間皺出溝壑,不得不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先打吧。”
何凱始終半信半疑,他起身走到角落,撥通了劉懷安的手機號。
電話接通後,把這邊的情況詳細彙報了一遍。
還沒等他細數池焰的行為詭異之處,劉懷安就打斷他:“把人放了。池焰前晚在石門街的一家旅館,是我讓他去的。他全程跟我們的人在一塊兒,兇手不可能是他。”
何凱動作一頓:“你讓他去石門街?”
劉懷宇語速緩慢地強調:“池焰是我的線人。”
何凱猛的轉過頭,錯愕地盯着一身黑衣的青年。
“他負責協助調查一起文物走私案,和你手頭的案子很可能存在關聯,現在你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那麽請務必保證他在寧平的安全。”
劉懷安的聲音還在繼續響起。
“知情人必須到你為止,這條線我們埋了三年,絕不能斷在這裏。”
電光火石之間,何凱猛然抓住頭緒。
從池焰上一次來寧平到現在,不是正好三年嗎?
挂斷電話後,他再次向池焰确認:“你是劉副局的線人?”
池焰不鹹不淡地點點頭。
何凱摩挲着下巴,知道這不能怪池焰刻意隐瞞。
做線人是一項需要高度保密的工作。這次若不是陰差陽錯遇到張成的案子,恐怕池焰絕對不會向他吐露只言片語。
何凱猶豫片刻,又問:“你參與的案子,和楊春曉被害有關嗎?”
池焰靜了幾秒,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有。”
何凱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五年裏,他很清楚南棠一家人是怎麽熬過來的,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現在連池焰也被牽扯了進來。
“你今天先走吧,再留下去容易引人懷疑,詳細的我們之後再聯系。”何凱終究還是多說了一句,“小心點兒,別把自己折進去。”
“知道。”
池焰簡短回了一句,起身離開。
沿大樓臺階往下走時,他步伐邁得很快,可走着走着,又自嘲地笑了一聲,随後放慢腳步。
急什麽,他想,不過是多耽擱了點時間而已,又沒人在等他回去。
池焰将雙手揣進口袋,踩着地面泥濘潮濕的新雪慢慢往外走。
晶瑩的雪花從空中簌簌落下,風比雪更大,将地上的落葉卷起來往外吹,他漫不經心的目光也追随那片落葉朝外看去。
然後下一秒,整個人就愣在了原地。
高挑纖瘦的女人徘徊在公安局大門外,她穿得不多,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
路燈昏黃照在她身周,模糊了她臉上的表情。
可池焰莫名覺得,她應該是有點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