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些愉快的情緒真實且強……

吃完飯已經八點過。

路上行人和車輛比之前更少,寧平縣仿佛進入一場自發的宵禁,人們早早回到家中躲避隐藏的危險。

地上鋪了薄薄一層新雪,被前面經過的人踩得泥濘。

人行道的石磚地面濕滑難行,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謹慎。

南棠今天的外套口袋很大,她把木雕小羊放進去,指腹慢慢摩挲過上面的紋路,留下清晰的觸感。

她在昏暗中轉過頭看池焰,男生照舊把拉鏈拉到頂,遮住小部分下巴。露在外面的皮膚偏白,輪廓鋒利,臉上沒什麽情緒的時候,會顯得分外冷淡,給人的感覺像一把從雪地裏抽出來的刀,冰且刺骨。

其實從衛生間出來時,南棠全部看見了。

她看見池焰和收銀員說了些什麽,對方把一張展開的藍色紙張塞進抽獎箱,池焰還往裏看了看,似乎是在确定那張紙的位置。

不僅如此,她過去後,還看見收銀員全程緊張地盯着池焰,等待他的指示。

南棠覺得有些好玩。

她沒想到這弟弟居然串通店裏的人精心給她準備一場驚喜,難道是把她當成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打算給她編織一個聖誕老人般的美夢?

于是她打算配合表演出喜悅的模樣,哄一哄他。

可南棠沒有預料到的是,當池焰輕描淡寫地把木雕小羊遞到她手裏時,他臉上那點別扭的樣子比她想象中還要可愛一些。

所以在那一瞬間,她不加掩飾地笑了起來。

那些愉快的情緒真實且強烈,一陣陣地沖刷過她的心髒。

電瓶車的喇叭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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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棠回頭,看見一個老大爺騎輛電瓶車開在人行道上,後座還坐了個背書包的小學生。她碰碰池焰的肩,示意他往裏靠。

老大爺的車速不算快,但他沒看見地上一灘融化的雪,車輪碾上去時猛的一滑!

南棠來不及反應,只感覺千鈞一發的剎那,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靠近。

慌亂之中,她聽見池焰的呼吸聲、老大爺的驚呼聲、車輪與地面刺耳摩擦聲——

然後下一秒,她被池焰推到了安全的角落。

“哐”的一聲響,老大爺祖孫倆連人帶車栽進了灌木叢。

南棠大腦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和池焰現在是以何種姿勢跌倒在地上,視野裏只有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在黑夜中燃燒開數不清的紛雜情緒,将她完全籠罩在其中。

仿佛茫茫野火,帶着灼人的溫度燒遍她的神經。

幾秒過後,知覺漸漸回籠。

南棠感覺到池焰的手掌墊在自己的腦後,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合,她可以無比清楚地感受到他堅實胸膛下蓬勃的心跳。

像一場劫後餘生的歡慶。

喧嚣不止,刺激到她的指尖都開始發麻。

這種感覺帶着異樣的熟悉。

她甚至能聞到水草濃烈的腥氣。

直到小孩備受驚吓的哭鬧聲打破短暫的寧靜,她才徹底清醒過來。

南棠輕聲問:“你有沒有受傷?”

溫熱的吐息和她身上的香水味一起漫過來,池焰被燙了似的側過臉:“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南棠說,“你先起來,壓着我了。”

池焰像還沒回過神,又轉過頭來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才大夢初醒般撐起身,走過去看陷在灌木叢裏的一老一少。

身體上方的重量消失了。

南棠不自覺地咬緊嘴唇,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剎那間被她抓住,但又随着池焰的離開而消散不見。

她慢吞吞站起來,見池焰已經幫老大爺把電瓶車拖了出來。

厚實的灌木叢起到了緩沖作用,那兩人都沒受什麽傷,就是老大爺臉上挂了彩,小孩一看哭得嚎啕不止,一個人哭出了毀天滅地的恢弘氣勢。

南棠就這麽站在旁邊,用目光描繪着池焰的身影。

個子很高,寬松的外套顯得他十分清瘦。

可是她知道,池焰并不瘦弱。

甚至與此相反,那外套下藏着的身體年輕且有力,幾分鐘前她才切身感受過。

南棠的心髒無法控制地躁動起來。

·

回到酒店時,南棠才發現池焰的手背被地面擦出幾條很長的口子。

“你剛才怎麽不說?”她邊上樓邊問。

池焰攤開手掌看了下:“當時沒注意,好像也不怎麽疼。”

燈光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只可惜那幾道傷口破壞了美感。

南棠皺眉,不悅地說:“早知道不該那麽輕易放他們走。”

池焰很輕地笑了一聲:“真的沒事,姐姐。”

唯恐南棠不放心一般,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擦點藥過幾天就能好。”

正在此時,池焰的手機響了。

他瞥向屏幕,看見那個背得滾瓜爛熟的手機號,他直接挂斷,然後先對南棠道過再見,再轉身去刷卡開門。

等到門徹底關緊了,才重新撥了回去。

劉懷宇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剛才旁邊有人?”

“嗯,今天謝了。”

池焰靠在桌邊,單手撐上桌面的那一刻,終于感覺到手背一陣刺痛,他收回手走進衛生間,打開冷水沖洗傷口。

劉懷宇說:“這次不能怪你,是我們沒發現石門街那個入口還有別的監控。不過你放心,何凱的品性我能擔保,讓他參與進來,也是對你的一種保護。”

“知道了。”池焰關掉水龍頭,“你覺得張成的死跟文物走私有關麽?”

劉懷宇反問他:“你覺得呢?”

“張成本來就是考古出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铤而走險也說得過去。只不過就像我在石門街跟你們說的一樣,那幾個電影學院的學生到處選景,我看了他們拍回來的照片,也跟旅游局的人出去看過幾次,寧平以前發現的墓群被破壞得挺嚴重,裏面很可能沒好東西了,不應該這種時候突然搞出一條人命。”

劉懷宇在那邊點了支煙,聲音更加嘶啞:“除非他們找到了那座大墓。”

寧平縣歷史悠長,相關記載可往上追溯到漢朝時期。

早年考古人士從墓群搶救回來的資料裏顯示,這裏很可能還有一位姓氏不詳的貴族墓,但寧平縣四周全是數不完的高山峻嶺,那座傳聞中的無名貴族墓一直沒人發現。

地下文物市場打這座大墓主意的人不少。

其中既有想搶頭籌立威的新人,也有經驗老道的老手。

這幾年那些人在寧平縣來來往往,早就引起了劉懷宇的注意。

直到今年秋天,傳聞有人得到了無名貴族墓的地圖,數不清的貪婪在陰暗處開始蠢蠢欲動。

“何凱會順着張成的線往下查,”劉懷宇咳了幾聲,囑咐道,“你把消息散出去,做好準備。”

“好。”

池焰簡短回完,兩人都沒再啰嗦,直接挂斷了電話。

他沒有回房間,站在洗手池前删除了通話記錄。

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氣,垂下眼眸,眼神被睫毛密密地蓋住。

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打斷了池焰的思緒,他擡起頭,眼中的戒備一閃而過。

他無聲地走到門邊,聽見女人平靜的聲音:“池焰,是我。”

池焰收斂起警惕,把門打開。

南棠站在走廊裏,在人行道上跌倒弄髒的衣服還沒換,她擡高手臂,晃晃手中的塑料袋:“我給你買了藥。”

塑料袋在他眼前嘩啦作響,藥店标識也跟着晃了晃。

這家藥店他前一陣去過,就在南棠被前男友拉傷手腕的那晚。

如今兩人卻是交換了身份。

池焰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受,只能接過塑料袋:“謝謝。”

南棠擡起頭,懷疑地看着他:“你确定會用?”

池焰一米八幾的身高,站在南棠面前能高出大半個頭。

他只要稍微低下頭,就可以吻到她柔軟的嘴唇。

“會的。”池焰錯開視線,看向房門外那盞低懸的廊燈。

南棠卻愈發不信。

她稍側過身想進門:“去坐好,我幫你上藥。”

看見她湊過來,池焰的第一反應就是往後退。

這下反而讓南棠順利地進入了他的房間,事到如今再把人推出去,未免顯得太沒禮貌。

池焰愣了愣,只好輕輕關上了門。

房間裏只開了盞臺燈,淡而朦胧地照亮周圍。

南棠環視一圈,發現這裏比上次收拾得整潔了許多,至少床邊的沙發可以供人入座。

“你坐床邊吧。”

南棠把沙發推過來些,剛想坐下去,又想起衣服是髒的,于是便解開外套紐扣,将它脫下來随意地扔在地上。

池焰的喉結清晰地滾了幾下。

他忽然不敢靠近。

南棠擡眼:“過來啊。”

池焰一聲不吭,只能默默走到床邊坐下,規規矩矩地把擦傷的手伸了出去。

南棠把塑料袋放在床頭櫃上,從裏面翻找出碘伏和醫用棉簽。

她擰開碘伏瓶蓋,把棉簽伸進去蘸了少許,往他手背上擦藥時嫌不方便,空着的另一只手幹脆握住池焰的手指保持平穩。

池焰顫了一下,咬緊牙關才沒把她的手甩開。

南棠卻誤會了,不冷不熱地說:“現在知道疼了?”

池焰悶悶地“嗯”了一聲。

她放輕動作,棉簽沿着一道傷口的底部輕緩地往上游走。

不知道池焰是疼得厲害還是怎麽的,她總感覺他身體繃得很緊,呼吸也不自然地淩亂着。

池焰感覺這比上刑還煎熬。

他不知道眼睛該往哪裏看,往上能看見她低眉專注的眼睛,往下能看見她被深色毛衣包裹的纖秾合度的身體。

他的手指還被她緊緊握住,皮膚相貼的溫度熱得他想逃開,卻又舍不得。

南棠換了一根棉簽,轉頭時看見他糾結的表情。

她頓住動作,想到一個可能性:“剛才那個電話,是你女朋友打來的?”

池焰茫然:“誰?”

南棠說:“不是女朋友就是暧昧的小姑娘?發語音說你讨厭死了的那個?”

她蹙眉反省了一下,“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聊天了。”

池焰花了幾秒鐘,才明白她所說的語音是怎麽回事。

應該是來寧平的第二天,他在春山堂接到劉懷宇的電話,便避開衆人去露臺接聽,誰知剛聊到一半,他就從露臺玻璃門那兒看見南棠走了過來。

他當即結束通話,在她推門而入的時候,随便點開一個微信群。

然後手一抖,按響了群裏一個小姑娘跟男朋友撒嬌的語音。

“沒有。”池焰低聲回道,“公司同事的電話。”

南棠點點頭,繼續處理他的傷口。

靜了片刻,她突然擡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你說的沒有,是指沒有打擾到你們,還是你沒有女朋友?”

四目相對的剎那,連時間的流逝仿佛都慢了半拍。

南棠的視線從他的眼睛,慢慢往旁邊掃去,最後停在了他的耳垂。

安靜片刻,她低低地笑了幾聲。

“弟弟,你耳朵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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