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清晰

【聲調清冷卻萦繞着溫柔氣息的聲音。】

“黃管家,湯炖好了。”

廚師端着盛着湯的托盤,做到老管家身邊,輕聲說道。

“給我吧。”

老管家接過托盤,在門口停了會,嘆了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正坐在床上恹恹看着書的少年聽到動靜擡起頭,看到是老管家又端着湯進來了,便放下書,輕笑道:“老管家,這又熬得是什麽湯啊。”

将托盤放在床邊的小桌上,老管家看了眼少年依舊有些蒼白的臉色,忍住再度嘆氣的欲望,只是說:“換了種湯,蘿蔔排骨,不都說冬吃蘿蔔夏吃姜麽,小少爺趁熱喝一點,補補身子。”

“您老人家就差沒給我弄人參來了,不然我真得補得流鼻血。”

蘇岸口上調侃着,卻還是乖乖巧巧地端起碗,一點點吃着蘿蔔和排骨,然後将湯喝完,留下碗幹幹淨淨,就像被家長教育不能浪費的乖孩子。

老管家站在一旁,低頭看着煙色發絲的少年乖乖巧巧的樣子,心底湧出一陣疼惜,張開口想說些什麽,最終只是囑咐了聲,端着托盤又出去了。

擦幹淨嘴角的蘇岸又重新靠在床頭,咳嗽了兩聲,只好把棉被往上拉了拉,重新把手中的書拿起來,心不在焉地翻閱着。

拉開的窗簾外,玻璃外的天空高遠而素白,如同洗得發舊的白布。

蘇岸低燒已經三天了。

原本想着只是有些倦,并不想放棄通告,卻被蘇西棠強硬地要求留在家中休息,什麽時候退燒,什麽時候才能回去工作。

習慣了那個男人對他溫柔的模樣,等到面臨不可違抗的命令,才想起來那是冷冽強勢的地下教父,盡管那人現在比自己還要虛弱,正躺在走廊另一頭的房間裏。

可即使再虛弱,幾天前才被急救蘇醒,蘇岸也知道,那個人沒有給自己任何清閑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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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來家裏的人就沒有斷過,蘇岸隔一段時間就能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大部分都是往走廊盡頭的房間。

蘇西棠不過是把辦公地點從集團公司改到家中。

好幾次蘇岸都想告訴他好好休息,可以康複一些再開始辦公,不然這樣傷根本好不了。卻終歸只能想想。

他有什麽立場呢。拒絕了他的告白,也是因為自己的拒絕才讓那人方寸大亂,被傷得瀕死。

醫院走廊中,慘白的燈光下。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要不你告訴我該怎麽做吧……我都聽你的。”

蘇岸已經疲憊至極地準備放棄他那無謂的別扭。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卻只是側着頭看着他,表情淡然,目光仿佛寂涼的雪。

“……阿岸,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蘇西棠的聲音很輕,甚至是遮掩不住的虛弱,可輕飄話語中的堅決,堅韌有如磐石。

蘇岸愣愣地回憶着蘇西棠的話語,等回過神來,才發現書拿的都是倒的。

頹然将書合上放在一邊,少年揉着太陽穴,卻完全不能抑制住心底的無力感。

心髒仿佛被泡在水裏,整個都在發脹,同時黏糊的難受,喘不過氣來。

蘇岸忽然掀開棉被,走下床,将衣架上的外套取下披上,決定到院子裏走走。

剛一出屋,将感受到空氣中冷冽的溫度。

院子裏突棱棱的灌木叢仿佛沉睡的荊棘,守護着白色的秘密。

往遠處望去,什麽都是灰而深沉的,落光了葉的高大樹木,沉默的建築物,瘦削的電線杆,甚至緩緩飛過天際的寒冷的鳥。

真的是很寂寥的景色啊。

蘇岸将手塞進口袋裏,微微縮着肩膀,漫無目的地走動着。

身子真不太爽利,沒一會就有些累,也因為覺得有些無趣,索性就近在凋零的花叢邊的木椅上坐下,木椅的冰冷地溫度刺激得蘇岸一個哆嗦,蘇岸真準備咬着牙忍了,卻立刻有傭人送了厚厚的坐墊和暖手袋來。

蘇岸有些茫然地坐在傭人放好的坐墊上,傭人走之前偷偷跟他說:“……老爺吩咐的。”

抱着熱乎乎的暖手袋,蘇岸卻覺得自己手指像是被燙到了。

坐在木椅上的少年,慢慢擡起了頭。

擡起頭的蘇岸,看到二樓陽臺上的身影。

坐在輪椅上的蒼白男人身上蓋着黑色的毛毯,距離有些遠看不太清,似乎是颔首望着這邊。

在最是堅韌沉默的樹木都冷得要脫葉冬眠的季節裏,蘇岸挨着暖手袋的雙手卻要流汗。

這一刻他們可能在對視可能又沒有,少年卻微微抿住了嘴唇,不想承認的緊張,不知原因的緊張。

胸腔裏泡了好久的心髒脹得軟綿綿的,被什麽翻來又倒去,七暈八素翻了好幾個身,連氣息都不穩。

在蘇岸準備站起身的那一刻,卻是陽臺上的人先動了。

看着那人轉動着輪椅離開陽臺,一點點消失在視線裏,剛剛蓄了力的少年一下失去了所有力量,頹唐地坐回到椅子上。

這算個怎麽回事。怎麽看起來自己才是被拒絕的那個人呢。

又或者,明明都拒絕了,還在這糾結什麽呢。

心底忽然竄出的羞惱像是終于使少年擁有了某種借口,又坐了一會,蘇岸站起身回了房間。

晚飯吃得不多,吃了藥早早就睡下了。

深夜不知幾點,竟然是被熱醒的。

四肢都是軟綿綿的,像被烤在溫溫吞吞的火上。說不出那火是從哪來的,似乎是生了溫度的血,卻又像更裏頭的骨頭,被烘烤着都快要龜裂開一樣。

一片黑暗裏,腦海中驟然浮現的淩亂畫面竟然格外的清晰。

埋在他體內的器官是火熱的,抽插時望着他迷離滿足的眼神是炙熱的,溫柔又霸道的身體糾纏是熱的,拉着他沒入浴缸水中的親吻是熱的,告白時吐在耳垂上的氣息是熱的,什麽都是熱的……

真的……好熱……

驟然坐起身的蘇岸脫離了溫暖的床被,立即就置身于深冬夜裏寒冷的空氣中,巨大的溫差讓他立即就起了雞皮疙瘩。

在漸漸冷靜下的腦海裏,畫面漸漸停止了倒回的節奏,最後竟然定格在了這一幕。

死巷裏,癱倒在牆邊的蘇岸劇烈地喘息着,邊上是昏厥的王東,腳上的傷口一點點沁出血。

狹窄的甬道裏全是屍體和淋漓的鮮血,活脫脫的人間地獄畫面,連天際的殘陽和晚霞都泛着血色,看着人心裏發慌。

只有站立着高大男人,即便手上卻是污濁的鮮血,卻依舊蒼白而美麗得有如霜雪,下一刻就要融化消失在空氣裏。

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有些茫然和莫名惶恐的蘇岸,看着蘇西棠忽然向他走來,披着萬丈霞光踩着一地屍體向他走來。

很難描述出那是怎樣的場景,是殘酷而肅殺的,卻又是靜默而美麗的。男人寬闊肩膀上的殘陽刺目得教人流淚,卻因為想多凝視他的臉龐一秒而不願眨眼。

蘇西棠是真的真的向他走來,在他面前蹲下身,問他是不是受傷了。微微蹙起的眉頭下,深邃的眼中竟然有找尋得出的關切。

大抵是因為第一次面臨生死危機吧,也是因為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像個英雄,昏迷前的蘇岸,發現自己心跳如鼓。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似乎有人叫他抱了起來。

清幽而沁涼的擁抱。仿佛孤寂高挺的山巒,沉默地望着迷路的樵夫許久許久,然而依舊沉默,卻打開了一條九曲羊腸,指引向自己郁郁蔥蔥的寬闊懷抱。

“你是什麽時候愛上我的?”

“……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要說具體什麽時候,我也沒有答案。”

“但一切的開始,應該是我真正把你當家人的那一刻吧。”

耳邊響起聲調清冷卻萦繞着溫柔氣息的聲音。

埋着頭的蘇岸,幾乎要哭了出來。

——

蘇西棠側着頭,專注地看着Pad中的畫面。

畫面中的少年正站在舞臺上唱歌,一雙圓潤的貓眼因為投入而微微眯起,眉目間飛揚着說不出的神韻,是內斂的執着和沉穩的自信。

少年專注唱着歌的模樣,幾乎讓人挪不開眼。

一曲唱罷,少年意猶未盡地拿着話筒,合上嘴後卻揚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微微挑起眉,期待又得意的神情,遠遠地望着臺下。

震耳欲聾的掌聲和瘋狂的呼喊。

少年笑着向臺下敬了一個禮,施施然退下臺。

“哥你太棒了!你肯定能打敗韓東雲!”

面對激動的抱住自己的人,少年只是矜持又驕傲地笑着,伸手摸了摸懷中人的頭,明明很高興又壓抑着裝作成熟的樣子卻有了幾分別扭可愛的味道。

蘇西棠很認真的看着,向研究公司的方案一樣看着這部淺薄通俗的偶像劇。

等到蘇岸的畫面結束,鏡頭轉向其他人,蘇西棠吃力地伸出手,又将進度條拖回少年剛上臺的時候,看着少年在一片期待的歡呼聲中一步步走上舞臺,閃着耀眼燈光的舞臺。

忽然,蘇西棠猛地關掉了Pad,即使是個小小的激烈動作對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負擔,但蘇西棠只是抿了抿嘴唇,就側過頭看着出現門口的少年。

少年卻根本沒看他,或者說是看不到他,抱着兩卷厚厚的棉被就走了進來。

蘇岸仿佛看不到蘇西棠沉默的注視,直接将棉被丢在柔軟幹淨的羊毛地毯上。

将一床棉被當床墊鋪開,蘇岸就直接坐在了上面,扯過另一床當棉被就蓋在身上,等到覺得事情處理完了,才轉過身面對躺在床上的蒼白男人,語氣鎮定地開了口。

“我怕晚上不規矩,就睡在下面,你要是覺得冷了就叫我。”

話說完,就打算縮進自治被窩中。

“不用。”

房間裏響起的卻是蘇西棠幹淨利落的聲音,“我房間裏開了空調,你回去吧。”

幹淨利落的拒絕。

蘇岸的臉僵了僵,卻裝作毫不在意地說道,“你之前不說過喜歡原始的、真實的溫度麽。”

蘇西棠卻不再講話,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眼神空明到近乎淡漠,蘇岸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只覺得自己像只強詞奪理的小醜。

衣袖中的手漸漸握緊,指甲近乎陷進肉中。

蘇岸忽然側過頭,轉身直接鑽進了被窩裏,頭埋進棉被底下,顯然是不打算冒出頭來在說話。

“出去。”

蘇西棠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多了幾份不可違抗的強勢。

蘇岸卻沒有起身,依舊是把身子埋進被窩裏,只是身體蜷縮的更緊了,像是只沒有安全感的蝦米。

真是丢臉透了,這樣死纏爛打的樣子,蘇岸這樣告訴自己。

早知會這樣,當初幹嘛要講究什麽直男的尊嚴。

“蘇岸,出去。”

冷漠得沒有半分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近乎能讓人想見說話人面無表情的臉。

蘇岸猛地掀開棉被,站了起來,死死看着躺在床上的蘇西棠,果然面無表情的臉,卻比最嫌棄最厭惡的表情都更讓人心底發涼。

寒冷的夜似乎沒有盡頭,凄清的夜光灑進房內,向冰一樣鍍在地板上。

“……我并不需要你。”蘇西棠淡淡地說道。

何況還有着低燒,睡在地板上只會着涼,然後病得更重。

擡起頭的蘇西棠,卻在看清少年的臉後,惶惶然失去了所有的言語。

冰冷月光下的少年通紅着眼眶,像是努力憋着眼淚一眼,腮幫子都有些鼓了起來,那樣倔強得遮掩着自己的脆弱的模樣,只看一樣就看得蘇西棠心疼地發狂。

只一瞬,蘇西棠就後悔了自己方才說下的重話,幾乎沒為什麽事情後悔過的男人在幾天裏幾乎把所有的後悔都給了同一個人。

“阿岸——”

只來得及吐出兩個字眼的蘇西棠,生生被止住了所有的話語。

蘇西棠睜大的眼前無限放大的是少年眼眶通紅的貓眼,和落在臉頰上濕熱的鼻息。

蘇岸低頭的力道太大太魯莽,嘴巴幾乎是撞在了蘇西棠的唇瓣上,竟然還發出了嗑的一聲牙齒相撞的聲音。

雖然被痛的立即捂住了嘴唇,少年也絲毫不掩飾自己兇狠的表情,對着一臉驚愕的男人惡狠狠道:“……蘇西棠,你閉嘴。”

房間裏的月光有些淡了,原來是千裏之外的孤月被一片薄雲遮住,薄雲糾纏着就是不願離開。似乎是沒了辦法,最後冷月也倦得去管,只得收了些光。

遠遠望去天外月明處有些霧蒙蒙的,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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