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無處可逃

【已經回不去了。】

蘇岸回到A市已經有三天了,三天都是住在韓嘉彼的公寓裏。

原本他的蘇蘇終于回來陪他,一開始韓嘉彼是很高興的,可是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Byan組合的第一張專輯《彼岸》已經正式發售。

經過《中國之聲》的成名,到《明星學院》為廣大觀衆所認識,在這部收視率超高的青春歌舞劇中,韓嘉彼和蘇岸兩個人向所有人展示出,除去他們英俊的外表,他們的獨特的嗓音和高超的唱功更令人印象深刻。

專輯《彼岸》收錄了Byan組合在《明星學院》中演唱的全部5首歌曲,還有5首未經曝光的新曲,這樣的設計和瑪爾斯通過廣闊渠道不遺餘力的宣傳,終于造就了早已萎靡的唱片市場年末的奇跡。

專輯《彼岸》的預售量盡然将近10萬,并且在正式發售後,僅一周正式銷量就突破25萬。

要知道,在音樂mp3格式在網絡上普及,大部分都願意在網上試聽和下載免費歌曲,誰願意花錢去買唱片?現在市場行情,在港臺地區專輯銷量能達到5萬以上都稱得上是天王天後,在內地專輯總銷量能到10萬,都是極富盛名的歌手才能做到。而Byan組合的專輯預售量都能達到10萬,是今年裏唯一一張做到此成績的專輯,更別說正式銷量突破25萬後,這個數字還在逐漸上漲,比韓東雲上月剛統計出來的18萬更為驚人。

不上行內人士都表明,Byan組合和韓東雲的大勢,無不證明了選秀節目的力量。

為了宣傳專輯,Bjork為韓嘉彼和蘇岸安排了數不清的通告,兩個人忙得昏天黑地的。

節目中的蘇岸并沒有任何異狀,能賣萌能搞笑能爆料,讓所有節目組相當滿意,然而離開演播廳的蘇岸,則沉默得近乎抑郁。

一雙空洞的貓眼中猶如布滿了灰色的煙絮。

為什麽呢,怎麽從韓國回來後就變了?韓嘉彼很擔心,也想知道原因。

明明電視劇很受歡迎,專輯也大獲好評,年底大叔說他們甚至有機會舉辦歌友會,可是蘇岸似乎一點都不開心,何止不開心,韓嘉彼甚至覺得,眼前的蘇岸越是沉默安靜,越有種即将崩潰的感覺。

Bjork也很快發現了異常,想找助理阿龍問問蘇岸在韓國到底發生了什麽,竟然好幾天都聯系不上,前一天好不容易打通了電話,電話另一頭的阿龍卻顯得相當疲倦,反而問起了蘇岸的情況,然後支吾着挂掉了電話。

到這裏,韓嘉彼和Bjork誰都沒有多問蘇岸什麽。兩人都認為蘇岸現在狀态已經不是來源于他的演藝生涯,而是他的另一個身份,A市黑道教父的養子,這顯然已經不是他們幹涉的了的事,除了多加關懷,他們幫不了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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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人對蘇岸小心翼翼的關心,蘇岸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得到,他不是個喜歡給身邊來帶來困惑的人,卻發現自己已經做不到僞裝了。

身體像是被掏空了很大一部分,留在了遙遠的國度,留在了那個人身邊。

那天情急之下說出的話,現在蘇岸光是回想一下,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

是的,他确實不能接受那夜發生的事,他一個大男人和自己的養父做愛,還是被上的那個人,不論是出于同性戀還是亂倫還是男性自尊心受挫,種種理由都讓他不爽,但這并不是他拿來傷害那個人的借口。

蘇岸忘不掉蘇西棠當時看着他的模樣,灰暗的眼和血色盡失的唇。

那個在一座城市就如同死神一般的人,最後只是沉默地接受他尖銳的言語,甚至還低頭道歉,聽起來對蘇岸而言挺像是個屌絲逆襲的戲碼,可他蘇岸憑的是什麽?

憑的是蘇西棠喜歡他,甚至愛他。

因為不想承認在擁吻中自己的心也發生了悸動,不想坦白被告白的時刻一直自我封閉的心門有了縫隙,不想說在那場毀滅般的性愛中爽得幾乎靈魂脫殼,蘇岸都不想承認,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可能喜歡上了自己養父的變态,亂倫者,基佬,被壓的娘娘腔,這從來都不是蘇岸能夠接受的詞彙。

在感情方面,他從來都是個正常甚至普通的男人。

于是他像個懦夫一樣推卸了所有的責任,立即把自己打造成了個受害者。

敢這麽做,能這麽做,不過是他倚仗對方一定會默默接受所有的責難,因為那人愛他。

有多少人這樣糟蹋其他人給予的愛意?肆無忌憚的,毫不愧疚地揮霍,以為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只是個好用的資源,而不是一顆肉長的人心。

想了很久的蘇岸,才覺得真正的人渣是自己。

可他什麽都不敢做。

去給蘇西棠打一個電話,回到蘇家的別墅看一看,和蘇西棠有關的任何東西,他都不敢接觸。

就是不敢,就像不顧一切地想要離開深淵,離開那些他不想承認的東西,不論他是不是早已就是那些東西,只想閉着眼睛捂着耳朵遠遠躲開,這樣就可以告訴自己不是,什麽都沒過。

沒認識過那個人都好。

也是,那樣完美的人就該高高坐在雲端,怎麽會因為他而跌在泥土裏。

盡管每夜都在失眠,短暫的夢境裏全是蘇西棠看着他的絕望的眼神,蜷縮在床頭的蘇岸還是一遍一遍告訴自己。

他就快要成功了。

他還是個正常人,會實現自己的夢想,可以娶一個不用漂亮只要性格好的姑娘,生兩個孩子,一輩子就這樣過了。

他的人生目标不就是這些嗎?不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不都是這個打算麽。

別動搖啊,蘇岸。

別動搖啊。

混混噩噩的蘇岸拿起震動着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你個死小子總算接電話了,王酬這邊都翻天了你知不知道,你趕緊給我回——”

陳隧的狂躁的聲音響到一半,蘇岸就面無表情地挂掉了電話,把手機丢到一邊。

整個身體蜷縮起來埋進被窩裏,蘇岸假裝聽不到手機不停的震動,只是緊緊閉着眼,告訴自己馬上就要睡着了。

然後他真的就慢慢睡着了。

看,什麽事,只要堅持,就一定能做到呢。

被被窩裏不足的氧氣給悶醒的蘇岸,下意識拿過手機看時間。

淩晨3:20。

手機提示有7個未接電話和一條未讀短信。

蘇岸沉默了很久,最後滑屏解了鎖。

“老大受了重傷,從韓國回來今天才醒,王酬私立醫院301,愛來不來。”

看了三遍才讀懂了短信意思的蘇岸手一抖,手機就啪的一聲掉落在床上。

手機屏幕啪地暗了。

——

“楊立失蹤了,只抓到了趙珍珍。”陳隧坐在病床邊彙報着。

病床上躺着的男人臉色比白色床單還要慘白,眼睛幾乎都睜不開,聲音也極其虛弱,但音調卻是平穩而冷靜的。

“找到,楊立的姐姐楊萍,就能,抓到楊立。”

病床上的男人說話明顯都是艱難的,卻一字一頓地下了命令。

陳隧也不多問為什麽抓到楊立的姐姐就能讓楊立束手就擒,他從來不質疑或者好奇蘇西棠下達的每一個命令的原因,哪怕這個男人還躺在重點看護病房中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

立即點了點頭,陳隧站起身還想說點什麽,又知道他的老大從來不需要任何的安慰,最後只是為床上的人撚了撚被角,默默退出了病房。

關上房門後,偌大的病房只剩下蘇西棠一個人。

床頭櫃上的時鐘顯示着3:50。

蘇西棠緩緩地回憶着,确定自己應該好幾年沒受過這麽重的傷了。而在他的人生裏,也從來沒這麽大意過,在不确定門外是誰的情況下就貿然打開了門,以他的身份,只一次這樣的松懈就可能是死亡的代價,即使僥幸逃脫,也是像現在這樣躺在床上無法動彈。

前來刺殺的人盡得先機,盡管蘇西棠也傷了他,但那個殺手最後還是逃走了。

幸好蘇岸沒事,楊立一開始目标就只有自己而已。

蘇西棠有些慶幸地想到,下一刻又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卻連保持揚起嘴角的力氣都不多。

蓋在身上的棉被很厚,病房中也開着充足的暖氣,是陳隧說他重傷所以打開的。

蘇西棠卻還是覺得冷。真的很冷,手和腳,骨骼和五髒六腑,都像凍在冰塊裏一樣,連呼吸間都像能随時吐出冰渣一樣。

睜着眼的蘇西棠緩緩眨了兩下眼,只能承認連眨眼都覺得累,只能閉上眼開始嘗試入睡。

就像躺在冰風呼嘯的雪原中入睡。

不過所幸,在兩個月前,這是自己每天都要做的事,他只是需要重新習慣而已。

似乎過了很久,又像是剛閉上了眼,病房門外守護的幾個人忽然發出了聲響。

“……小少爺……可算來了……”

“……老大他已經休息了……是傷得很重……可以進去……”

……小少爺?

傳來門扉摩擦地板的聲音,輕輕想起在寂靜的空曠房間裏。

就像永寒的極地終于有了光。

蘇西棠顫抖着睫毛,卻還是放棄睜開眼。

畢竟不睜開眼,就可以告訴自己極光不會消失,不是麽。

牆上的時鐘顯示着3:59。

從出租車下車後就跑進病院的蘇岸現在呼吸都很有些急促,輕輕打開門後,蘇岸立即就壓抑下自己有些大的呼吸聲。

雪白的房間,雪白的床,床上雪白的身影。

明明房間裏暖氣開得充足,蘇岸卻下意識覺得,病床上的人肯定覺得冷。

站在門口的蘇岸,并沒有再前進一步。

明明是收到短信後就立即打電話叫了出租車,在一片茫茫黑暗中穿過大半個城市趕到這,然而走到這一步,蘇岸又立即被心裏的膽怯給打敗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

反正這個人已經急救過來了,有整個王酬的那麽多人在,一個黑道教父怎麽會缺人照顧,真不需要多自己一個。

反正,自己也只是過來看一眼的,不是麽。

蘇岸用力眨了兩下眼,最後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影,然後默默退後兩步,将房門重新關上了。

蘇岸沒有看到,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刻,病床上的男人就立即睜開了眼,側頭看向他關上的門。

他再一次的,把那人關在了門的另一頭。

和負責看守在病房外的幾人解釋了一下,蘇岸轉身向電梯走去。

背上因為劇烈運動而沁出的汗早已冷卻,冷冷濕濕地粘着很不舒服。

趕緊回去洗個澡睡覺,蘇岸這麽告訴自己。

到了一樓的蘇岸,在向大門走去的路上,迎面走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正在為自己帶上口罩。

蘇岸一眼掃過去,似乎在醫生的下巴上發現了兩顆痣,然而很快就被口罩遮住了。

發現了蘇岸的視線,醫生對着蘇岸點了點頭,蘇岸也回應着點了點頭,很快向大門走去。

走了幾步,醫生回過頭,看到少年頭也不回地從大門出去了,才轉身向電梯走去。

怎麽覺得剛剛那少年有些面熟呢,醫生有些困惑地想到,卻很快排除雜念,冷靜地按下了3層的電梯按鈕。

——

“徐醫生,這才2個小時又要做檢查啊。”

病房門外的王酬小弟有些困惑地說道。

“雖然從重點看護室轉出了,可依舊處于關鍵時期,每隔兩小時檢查一次是必要的,放心,如果手腳輕一點不用驚醒董事長的。”徐醫生耐心解釋道。

“行,我們兩個和你走。”其中一人笑着說道。

推着蘇西棠的病床,徐醫生和兩個看護人走進電梯。

電梯裏還有一個帶着口罩的醫生,正研究着手中的體檢報告,看到有人進來也只是匆匆點頭示意,立即又轉回視線繼續看着手中的報告。

在王酬的私立醫院裏醫生素質都非常高,在王酬中素來是做打手的兩個看護人高中都沒畢業,對待高學歷的醫生都有點崇拜,于是也不敢多打擾,沉默地站在病床旁邊。

只有徐醫生忍不住看了一眼角落裏的醫生,眼神中滿是哀求和恐懼。

似乎感受到了徐醫生的視線,埋頭看着報告的醫生也擡起頭向徐醫生看去,目光一片寒冷。

醫院監控室裏飄散着濃濃的血腥味。

監控人員仰着脖子躺在座椅中,已經失去了呼吸,喉嚨處被割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醫院各個地點的監控畫面正常顯示着,只是恰巧電梯處的監控畫面播放屏幕上灑滿了鮮血,看不清情況。

——

“——叮。”

2樓到了,電梯門慢慢打開。

只有一個人走出了電梯。

戴着口罩的醫生慢慢推着手中的病床,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

“我知道你醒了,蘇西棠,別裝了。”

醫生斯條慢理地開了口,仿佛像是散步一樣悠閑,低頭一把掀開蓋在病床上的棉被,随意扔在地上,遍啧啧兩聲感嘆道,“看來我真是把你傷得不輕啊,你應該到現在都動不了吧,也就是這樣,我才敢大大方方出現的。”

躺在病床上的人慢慢睜開了眼,冷漠地看着扶着病床向前行走的人。

“我其實老早就聽過你的名頭了,其實楊立他給我的價錢并不高,可我想着外頭把你傳得那麽有意思,想着來會會也好,不過其實還挺失望的。”

醫生看似在對着蘇西棠講話,不如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絮絮叨叨地說着:“不過在韓國雖說失望,但來了A市真覺得有意思多了,不愧是你手裏的城市,我花了好大心思才沒被你的人發現,還有這家醫院,應該是我潛入的醫院裏最難混進的一家了,有意思,大爺我覺得很有意思。”

“……所以為了表達我的感謝,”醫生打扮的男人停下腳步,慢慢笑道,“我會讓你死的痛快點的。”

即使到了生死危機的關頭,臉色慘白到近乎可怖的男人也沒有多餘的表情,仿佛只是聽到一個不鹹不淡的消息,連睫毛都沒有顫抖一分。

取下臉上的口罩,露出下巴上兩顆痣的男人将帶着手套的手伸進了口袋裏。

燈光下人影被拉得老長,在光可鑒人的地面上,人影在漸漸扭曲。

“呯——”

槍聲陡然響起!

一捧血花濺起,藍白格的病床服暈染開一抹血紅。

病床上的人眼睛猛地睜大,面對死亡威脅都鎮定萬分,此刻卻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

“怎麽可……”

男人低下頭,不敢置信地看向淌着血的胸口,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堵住傷口,卻毫無用處,不斷有鮮血淙淙從指縫間溢出。

艱難地回過頭,男人想看看到底是誰對自己開了槍。

還是被病房外那些看護人發現了麽,可惡……自己一個在美國都被高價懸賞的殺手,竟然要死在這種地方……

出現在轉角處的少年依舊謹慎地舉着手槍,用槍指着倒地的男人慢慢靠近。

視線漸漸模糊的男人終于看到了少年的臉。

不是他以為的王酬的那些打手,是在一樓碰到的那個少年!當時那個少年明明像個沒事人一樣離開了!表情那麽自然原來都是在演戲嗎!

大抵是因為即将要死亡,瀕死的殺手終于回憶起來了為什麽覺得這個少年眼熟,因為在韓國的機場也見過他!

可惡,竟然就這麽被騙過了……自己一個騙人殺人無數的人被騙過了……這個少年……特麽難道是演員嗎……

不甘地閉上眼的殺手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的确猜到了真相。

蘇岸方才還堅定握着手槍的手,在放下手臂後反而開始微微顫抖。

蘇西棠吃力地側過頭,看着去而複返的少年,看着他通紅的眼,蒼白的臉和顫抖的手臂。

蘇岸低頭看向蘇西棠,忽然慘然一笑,腳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

“我以為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就可以和以前一樣,告訴自己什麽都沒有變,這樣的想法真是愚蠢啊。”少年靠着牆壁,也不在乎血沾了褲腳,只是表情麻木地開了口。

蘇西棠卻很想為他擦去染上的血跡,可不能動彈的他,最終只能沉默地看着一臉絕望的貓眼少年。

“你看,以前我連動物都不敢殺的人,在殺過一次人後,這次開槍就利索多了,”蘇岸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槍,冷冷開了口,“……所以,真的已經回不去了。”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要不你告訴我該怎麽做吧……我都聽你的。”

蘇岸疲憊地閉上了布滿了血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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