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善意的饋贈

【可以愛與被愛。】

黃初六年,也就是公元225年,十月,行幸廣陵故城,臨江觀兵,戎卒十馀萬,旌旗數百裏。當年大寒,水道結冰,舟不得入江,乃引還。期間,經過雍丘,到曹植處所,與曹植見面,沒有人知道兄弟二人談了些什麽,這對有過親情有過争奪有過反目有過殺機的才華斐然的枭雄之子,也有着怎樣的終結,只知事後曹丕下令增曹植戶五百。

黃初七年正月壬子,曹丕回到洛陽的宮殿。五月丙辰,也即是6月28日,曹丕病重,诏令陳群、曹真、曹休、司馬懿受領遺诏,共同輔佐嗣主曹叡。讓後宮淑媛、昭儀已下的都各自歸其家。五月丁巳日,曹丕去世,時年四十歲,按其生前的文告,不樹不墳,葬于首陽陵。

至此,曹丕的戲份完全終結。

三個多月的拍攝時間也不算太長,可在殺青的這一天,蘇岸還是有些悵然若失。

他知道他為這個角色付出了多少,看《三國志》《三國演義》,研究《魏文帝集》《典論》和《燕歌行》,嘗試着從稗官野史和曹丕遺留著作中嘗試着揣摩出這個人物的性格,又竭盡全力将自己帶入曹操長子的角色中,做出既合理又有着“蘇岸”風格的诠釋。

終于能夠休息下,蘇岸和在他之前就已經殺青的韓嘉彼,出去瘋玩了幾天。

說是瘋玩,可是像他們這樣的公衆人物,能去的場所實在有限,要真說瘋,大抵就是兩個人戴着帽子墨鏡圍着圍巾,全副武裝地爬了趟長城。

把陸雙霜和韓東雲叫出來後,四人興致勃勃地挫起了麻将,大門不出叫外賣就算了,竟然還打了個通宵。

最後是Bjork實在看不下去手下藝人就懶惰堕落的鬼樣,怒給蘇岸接了部班底中上水平的古裝劇,還找了個音樂類節目讓他去當長期主持。

而韓嘉彼,Bjork則開始謀劃他的個人專輯。

到這裏,Bjork已經不打算硬将蘇岸和韓嘉彼打包銷售了。當初建立組合,是因為在良莠不齊的娛樂圈,遲遲沒有強有力的新人出位的情況下,兩人男子組合實在少見,Bjork未必沒有抱着賭博的心思。

從選秀節目《中國之聲》到偶像劇《明星學院》,再從專輯《彼岸》到歷史劇《問鼎》,Byan這個組合已經有了足夠的知名度,合久必分,蘇岸和韓嘉彼都是能夠獨當一面的藝人,只是一個演技深厚,一個歌聲驚為天人,在已經有了足夠的底子的情況下,沒有必要繼續綁在一起,那就反而成了制約和束縛了。

蘇岸接的是部武俠劇,因為并沒有武術功底和足夠的時間再去練習武術,所以蘇岸在這部《龍戰于野》中飾演一個白衣翩翩的文弱書生,機緣巧合之下被攪入江湖紛争中,對女主角癡心一片,但從來沒有告白真情,只是默默守護在女主角身邊。

這是個相當臉譜化的角色,算是個經典款的男配了,并沒有太大的難度。演員陣容自然也沒有《問鼎》強大,女主角和男主角都只算是二線明星,但都算有觀衆緣。

每一個演員都希望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大制作,可是理想豐滿現實常常只是個A罩杯,哪怕是瑪爾斯董事長的親兒子都未必有這樣的待遇。蘇岸也明白像自己這樣出道一年的新人,因為選秀、偶像劇和緋聞才收貨到大量的人氣,非常的虛也很容易不穩,所以在追求質量的同時,追求數量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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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問鼎》之後,Bjork并沒有替蘇岸尋找到合适的好機會,但又不可能坐在家裏等機緣,觀衆可不會等你,所以像《龍戰于野》這樣的過渡性作品,也是很有必要的。

蘇岸很快又投入到了《龍戰于野》的拍攝中。

不過幾日,就到了四月中旬。

初春的城市到處萌發着欣欣然的朝氣,像是一夜點綴在枝頭的嫩芽,此起彼伏的啁啁鳥語,轉角處赧然綻放的無名小花,都透露的春的訊息。

整個城市似乎在冗長而陰沉的冬眠中漸漸醒來,用陽光擦拭着鋒利的高樓大廈,嶄然如新。

蘇岸有一次半夜驚醒,才想起似乎自己前生的忌日到了。

一年前的今天,自己那樣完整而真實地品嘗到了死亡的滋味,那樣的無能為力,那樣的無可挽回,仿佛生前所做萬事都是徒勞,都是可笑的掙紮,都在死亡這兩個字眼面前化為一文不值的塵沙。

蘇岸流着汗睜開眼,直直地望着枕邊蘇西棠安寧的睡顏。

陷在可怕回憶中的身體整個都在發抖,仿佛一個守護着贓物的竊賊,生怕哪天自己珍愛的卻從未真正屬于自己的臻品消失不見。發自內心的惶恐,鋸子一般來回磨啊磨。

有那麽一瞬間,蘇岸幾乎要叫醒蘇西棠,和他說說他的前生,他平庸的長相失敗的事業難聽的嗓音,說說他那場可悲又難堪的死亡,簡直是對他短暫前生的宣判,一事無成,失敗至極。

可蘇岸下一刻就緊緊咬住了牙關,連呼吸都幾乎屏住。

太可笑了自己。蘇岸自嘲地告訴自己。

他哪裏敢吶。重生這件事本就夠離奇,說給誰聽都只會覺得他是個瘋子。更何況他的前生,是那樣失敗的一個人,他太害怕讓蘇西棠知道自己曾經是那樣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和敗者,光是一想都會心髒蜷縮。

月光下蘇西棠的睡顏安寧地仿佛浮在水面上的睡蓮,有着超然物外的淡泊,卻又有着浮然清淺的輕飄和誘惑,說什麽只可遠觀不可亵玩,人都想将這樣的美抓在手心。

越看越相形見绌,蘇岸只覺得蝕骨的自卑和惶恐。

他只要稍稍自我審視一下,就能自己定下偏激、固執、自私、懶惰、傲慢、幼稚等等的貶義判詞,或許不是沒有美好的一面,但人性的醜惡面在他身上能找到所有例證。

最重要的是,他是個騙子。

蘇西棠會将自己年輕時候的經歷一點一滴同他分享,他的苦他的掙紮,對年少輕狂犯下過失的反思,這些經歷與回憶,讓蘇岸愈發體會到蘇西棠的真實,面上如何無懈可擊,但總有煩惱和低落的時候,蘇西棠漸漸地不再向他掩飾自己脆弱的一面。

反觀自己呢,從不敢提及自己曾經的另一個名字,以及那個名字背後的另一個人生。總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給蘇西棠,總是想聽蘇西棠一次又一次的贊美與告白,卻總來都羞澀于給予同等的回應,甚至有時會覺得理所當然。

這樣的自己,真怕蘇西棠那天忽然就厭煩了。可是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越害怕越想掩飾,越掩飾越害怕,幾乎已成惡性循環。

每當清閑下來,獨處的時候,蘇岸都在這樣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其實是很嫌棄這副幼稚又激烈的德行,但偏偏抑制不住。

漸漸地,蘇岸主動要求做愛的次數越來越多,仿佛這樣才能證明兩人之間的羁絆,才能帶來可靠的安全感。

可蘇西棠偶爾的一句笑談抑或一個飄忽的眼神,都能讓蘇岸消失了所有的信息。

不是沒想過坐下來細細地和男人一點一點訴說自己的心思,可終究開不了口。曾經太多的磨難促成蘇岸有些內向的性格,才會這樣的敏感多疑,蘇岸也知道這樣是不對的,簡直如同小女生一般不可理喻,然而演員職業帶來的豐富思考,猶如關不住口的閘門,每天傾瀉着那些否定又确定又猶豫的細碎想法,聲勢浩大的,卻又是沉默壓抑地流淌着。

蘇岸湊上前吻了吻蘇西棠高挺的鼻梁,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

也不知道是突然開竅了還是怎樣,一直避免着再去接觸“蘇安”這個曾經熟悉但已陌生賜予的蘇岸,終于能夠平靜地再度面臨自己這個曾經的人生。

在自己的墓碑前。

在城郊墓園一處偏遠的角落。

去蘇安曾經的經濟公司詢問後,蘇岸得知自己前世還算有交情的朋友和同事一起合資為蘇安舉辦了一個簡單的葬禮,讓後将他葬在了墓園一個偏僻的角落,雖然是出于少花些錢的原因,但這處角落格外幽靜,也算是個好歸處。

蘇岸呆呆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和右上角已經有些略微模糊的照片。黑板照片中的男人沉默地望着自己,無悲無喜。

頭頂的樹枝嘩啦啦的響動着,地面上鋪着未燒完的紙錢和鞭炮的殘骸,塵埃來來去去地掃着,把什麽都靜靜沉澱下來。

開始還有些不能平靜,漸漸也能接收到自己用了26年的身體,已經化作一壇小小的骨灰躺在地下的事實。

生命竟是未知,這樣看,發生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了什麽都已是真理,不用再去證僞和駁斥,反而該好好欣享,都是來自宇宙善意的饋贈,比如說——

墓碑前的這捧花,嬌嫩的花瓣上尚還帶着露珠。

蘇岸從未設想過,在自己這樣一個曾經的孤家寡人死去後,會有人來自己的墓前憑吊,甚至還為他帶來一束盛放的鮮花。

蘇岸很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腦海中卻忽然閃過蘇安曾經經紀公司的員工唏噓的話語:“其實那個蘇安挺有才華的,就是有點矮嗓子又難聽,可能因為這些性格挺自卑的吧,平時都不和人說話,實在是太孤僻了,你說說,在我們這個圈子裏,想出名怎麽可能不要人脈?其實蘇安曾經是有可能成功的,但是……唉,不過,當初舉辦葬禮的時候,聽說張琉白張天王也去了哎……”

可惜人生絕然沒有如果二字。蘇岸最大的萬幸就是有了第二次機會,可以追逐夢想。

可以愛與被愛。

走出墓園的蘇岸原本打算回家,卻忽然被心頭的悸動牽引着走向王酬的公司大樓。

忽然很想很想見。

蘇西棠聽到秘書報告說少爺來了的時候很驚訝。因為蘇岸之前從來沒有來過公司,蘇西棠思尋他的貓眼少年是不願意接觸到這些涉及到社會底層黑暗的東西,所以也很少和他談及自己在王酬的工作。

可是這次怎麽……?

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的蘇西棠連忙走出辦公室,卻看到少年笑眯眯地站在門外,向他遞來一個紙碗。

“喏,我剛剛買的酒糟,都拿熱水沖好了,喝了可以發熱的。”

蘇西棠接過紙碗,感覺到隔着薄薄的紙壁傳來的滾燙溫度,無比的熨帖。

“是有什麽……”蘇西棠斟酌着開口。

“沒什麽。”少年微笑着開口,發絲柔軟地貼在額頭上,一雙剔透的貓眼俏皮地眯着。

“……就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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