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連三天,都是徐元霆睡榻,赤龍主睡床上。

赤龍主與他說話,他也只裝做沒聽到。只是船上飯食十分粗糙,令人難以忍受。

赤龍主向來不挑剔,因此行船時甚至不需要多少人照顧。

這次出門匆忙,食物更是簡陋,每餐的食物只有一大碗面條上面放着一個煎蛋和幾小條鹹魚幹。而徐元霆的那碗,連蛋也沒有。

徐元霆自小錦衣玉食,即使到了赤龍島,也沒人敢對他有所怠慢。他皺了皺眉,慢慢夾了面條吃了。

赤龍主一笑,将自己碗裏的那個荷包蛋夾給了他。

他哼了一聲:「有什麽好吃?蛋黃都煎散了。」

赤龍主見他連個荷包蛋也要苛求,卻沒有還給他,心下暗笑,也沒戳破,于是道:「海上就是這樣,也不知要航行多久,只能省些吃。等到了中原,我帶你去吃雜醬面。」

「雜醬面有什麽好吃?最好吃的面是剛擀出的面,放到羊骨湯裏一煮,頭湯煮出來的面不渾不黏,才是人間極品。羊骨湯燉的時候,放上一尾煎好的魚,味道才真是鮮美。」

他侃侃而談,想到離別中原十五年,在龍宮島生存,當真仿佛另一個人世。

島上別說河裏的清魚,就是新鮮羊肉羊骨也不多見,更別提少年時常吃的菜肴,他登時什麽話也不說了,心下黯然。

赤龍主湊趣道:「不錯,「魚」和「羊」合而烹之,正是一個「鮮」字,造字之人誠不欺我。想必這天下至鮮,還要屬這道湯了。哪天一定要試試。」

「金陵名菜都是以清燉為主,在湯上極為講究。當年我和……」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面色微微一變,再也不說話。

那模糊的影子,仿佛輕紗一般,慢慢浮到心底,揮之不散。

赤龍主沒有問他為什麽沒有說下去,兩人相顧無言,一時室中俱靜。

不知何時,雨點打在窗上,初時只有幾點,漸漸越來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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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霆走到窗前,推開窗子,狂風便灌了進來,雨點如黃豆一般,打在身上,他擡手擋住了,迅速阖上窗子拴住。

赤龍主驚道:「怎麽了?是不是有暴雨?」

正在此時,有人敲門道:「龍主!我們好像要被風吹到漩渦裏了,船上的人控制不住,請龍主親臨相救!」

這些船夫偶爾有習得武功的,卻是疏松平常,在海上只憑經驗行船,武功又難練又無用,是以今次遇到風浪,只能求助于赤龍主掌舵。

赤龍主看向徐元霆,徐元霆頓時站起身來:「我去罷!龍主還請在艙內歇息,不必出來了。」

失了武功的赤龍主,看起來和一般的小白臉也沒什麽不同,他上去了也幫不到忙。

赤龍主還沒開口,徐元霆便開門出去了,才出艙門,暴雨便如瓢潑一般打在身上。他擡頭一望,只見蒼天瀚海,烏雲如墨,看不到邊際。

風帆降了一面下來,卻是來不及收拾,扔在舢板上。

發覺船身微傾,他腳步一錯,登時用千斤墜定住身形,此時舢板上有不少人站不穩身子,摔跌在地,舢板上早就被雨水打濕,整只船傾到一個角度時,甚至有人直接滑落到海裏。

徐元霆疾步上了船頭,那裏已有兩個舵手在掌舵,仍然無法控制船身傾斜。而其中一個舵手的腳似乎在打滑,已快支持不住。

徐元霆一手按在舵上,兩個舵手便覺得手上一松,不再吃力,歡喜無限,叫道:「往左!往左!」

他大聲道:「我來掌舵,你們快去救人!」

雨水打濕了他的面龐,露出他原本極俊極美的容貌,那兩人本就是赤龍主的船夫,對赤龍島上聲名顯赫的血蛟大人如何不識,都不由呆了一呆,叫道:「血蛟大人!」

徐元霆厲聲大喝:「快去救人!」

兩人應聲取了一卷繩索,跑到欄杆旁救援。

徐元霆運氣于臂,慢慢轉舵,船身慢慢傾側過來,眼看着駛出了漩渦,向前方平穩駛去,雨仍然很大,渾身衣裳都已濕透,沾在身上。

正在這時,一個老船夫嘶聲叫道:「輝兒!輝兒!」

原來剛才落水了三個人,有兩人抓住了繩索,仍然有一人沒救上。

那漢子卻是老船夫的兒子,父子兩人在幾年前一同被龍宮島征進了蟹部。

此時船偏離了漩渦,開得越來越遠了,而那人卻已被卷到漩渦的邊緣,一入漩渦,便再也無人能救。

徐元霆讓人掌舵,他一手抄起繩索,一頭系在船沿木欄杆上,另一頭環在腕上,一踏舢板,便淩波飛身躍入海中。

他落入海時,離漩渦還遠,憑着水性極佳,他一口氣游到阿輝身旁,抓住了他的身軀,卻覺得漩渦的力量極大,竟拉扯着他往漩渦中去,手中的繩索慢慢繃緊。

阿輝滿臉驚恐之色,叫道:「救我!快……救我!」他水性原本不弱,但此時身軀不由自主,似乎已被漩渦擰成碎片。

徐元霆奮力一拉,将他拉出漩渦,繩索不堪重力,登時繃斷,軟垂在欄杆邊上。衆人都是齊聲驚呼,顯然都在旁觀望。

徐元霆将阿輝擲離漩渦,自身卻是陷入漩渦裏。

這個漩渦大約有二十餘丈方圓,他才入邊緣,便有從海底被絞死的死魚劈頭蓋臉地砸來。

阿輝一出漩渦,便是渾身無力,眼看船只極遠,而身後的徐元霆已陷入漩渦中,自己卻是束手無策,他認得出救他的是血蛟大人,登時驚懼一起湧上心頭。

若是血蛟因他而亡,他也難保住自己性命。

他正在海上浮沉時,卻見一個紅裳男子自船上飛掠而來,足尖在洶湧的浪濤上輕輕一點,便又能一躍而起,赫然便是赤龍主。

他将手中的繩索扔到阿輝身上,身子卻是掠到了徐元霆旁邊不遠處才落到水中,這一掠豈止三十丈,将船只推得更遠了。

徐元霆其時被一條死魚砸暈,卻并非沒有力氣,此時見到赤龍主用輕功橫掠海面而來,波濤洶湧中仿佛無事,赤龍之名,果不虛傳,他便知道赤龍主的武功其實沒有被廢。

赤龍主向他游過來時,他亦奮力向漩渦外游去。

赤龍主見他卷入漩渦,心中憂急,這才躍入水裏,此時看他能在漩渦中劃出,顯然并不是自己所以為的脫力,不由心中暗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到自己懷中。

他反手一個巴掌,便打在赤龍主臉上。

赤龍主雪白的臉上登時出現一道紅印。

赤龍主躍入水裏時渾身極冷,此時又挨了徐元霆一個巴掌,不由又是吃驚又是無辜:「元霆,你幹嘛打我?」

「你敢騙我?」徐元霆冷冷地道。

赤龍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苦心裝成中了化功散身無內力的假象被他識破,只得硬着頭皮道:「我們上船再說!」

此時大船緩緩靠近,遠遠抛了繩索,拉了他們上來,往遠處開去。

阿輝的父親連連道謝,徐元霆連回答也是不願,自顧自地進了船艙,赤龍主只得替他道:「區區小事,不足挂齒。」也急着進了船艙。

看着房門緊閉,他極快地竄向窗口,伸手拍爛了木格窗棂,翻身進入。

「嫌這船還不夠破麽?」徐元霆冷冷地看着他。

他不由讪讪道:「看你關門,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徐元霆最是愛潔,此時身上盡是海水,卻是沒有立刻換過衣裳,腳下積了一灘水跡,顯然站了許久沒移動過。

「原來你并沒有內力盡失,原來你一直在騙我。」徐元霆緩緩道,「是不是你覺得這麽騙我很有趣?」

赤龍主原本正在尴尬,聽到他如此一問,不由有些發急:「誰要是故意的,誰不得好死!如果我武功沒失,你會好好和我說話嗎?還會看我一眼嗎?還會和我共處一室嗎?根本不可能!你高傲自許,看不起任何人,我真的懷疑,有沒有過一個人入過你的眼?」

「夠了!」他粗暴地打斷赤龍主的話,「龍主,既然你武功未失,跟着我去中原又有什麽意思?」

赤龍主深深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悵然地道:「其實這海市我也不願意參加,去哪裏都無所謂。我知道你去中原只是想了了自己的心事,再心無牽挂地離開人世,我又怎麽能忍心看着你去死?元霆,剛才我若是不下水,你卷入水中時,是不是想過就這麽死去?」

徐元霆抿着嘴唇不答,心裏惶然一驚。

他雖然沒有這個念頭,但求生的意志并不強烈,若不是發現赤龍主武功仍然完好無損,心頭被欺騙的憤怒超過一切,想着一定要揍赤龍主一頓,大概他真的會卷入漩渦,沉入海底。

赤龍主道:「元霆,我知道你對赤龍珠的事耿耿于懷,但我們只要耐心去找辦法,總會有人能解了你身上赤龍珠的毒性,若是以後能解毒,今日死了,豈不是可惜?」

他聲音徐徐緩緩,殊無調笑意味,目光注視着他,說不出的隽永溫和。

徐元霆似乎發現,赤龍主不笑時眼角亦是微微上挑,偏又面容雪白,比他還要白得多,現下渾身濕淋淋的,倒是有些我見猶憐的意思,不由心裏微微一動,忽又想起那個人來。

「元霆,其實我……」

赤龍主頓了一頓,想着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正難以委決,徐元霆已道:「多謝龍主開解,此事以後再提吧,我會慎重考慮的。龍主衣衫濕了,不如換下來洗洗?」

赤龍主略有些失望,只得笑道:「在船上洗衣服,抖下來也是一層的鹽,和不洗有什麽區別?」

「洗過晾幹,再拍掉鹽,去些汗味也是好的。」

「汗味不也是鹹的麽?」赤龍主十分不解。

「……」

徐元霆一聽他說話,便知這男子在中原過的日子也是一般的不修邊幅。其實看他的箱子便知道,裏面塞着各式衣裳,新舊混放,絲織的料子更是塞得像鹹菜幹似地皺巴巴。

他逼着赤龍主換了衣裳,拿着海水硬是清洗了好幾遍。

赤龍主雖然很不情願地脫下來,但對于徐元霆如此愛潔似乎很有興趣,坐在旁邊高高興興地看着他清洗衣裳,被他一棍子攆了出去。

兩人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些許,兩天裏還說了不少話。

這船雖然很大,但專屬于赤龍主的房間只有這一間,別的船艙都是船夫住的,徐元霆仍舊和赤龍主共處一室,晚上睡覺時,赤龍主還會提到他習了自家武功,又到各門各派偷學的趣事。

徐元霆默默聽着,自然知道其中的痛苦要大于歡樂。

難捱的日子總是會到來。

赤龍主見他吃飯時坐立不安,似乎椅子不穩,心裏早就默算過了日子,便問:「是不是赤龍珠的毒性發了?」

徐元霆一聲不吭,冷冷看着他,顯然就是怪他明知故問。

他幹咳了一聲,便起身阖上房門,以免別人來打擾,轉過身時,卻看徐元霆仍舊一副戒備的樣子,顯然沒打算就這麽屈服于赤龍珠的毒性。

兩人各自據着桌子的一端,默默坐着。

赤龍主面對徐元霆憤怒仇恨的注視,不免心中尴尬,讪讪地道:「你要是實在不願,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

「這種事情,誰會願意?」徐元霆冷冷道:「難道你還能想到別的辦法麽?」

赤龍主也不生氣,笑了笑:「或許有別的辦法可以緩解,我們應該都試試。」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魅惑動人的眼神,幾乎能令人窒息,緩緩近前,緩緩單膝跪地,嘴唇輕輕碰着他的手指,竟然用舌舔着他手指的縫隙。

那本來是極脆弱極柔軟的所在,徐元霆被他舔着,想抽回手,偏偏又舒服到了極致,顫慄的快感仿佛熱流一般湧遍全身,他吃驚自己竟然任由赤龍主舔遍了他每一根手指,身軀也似乎順着指尖的溫度而在融化變軟。

赤龍主不知何時已将他攔腰抱了起來,放上了床。他在龍宮島中不知有多少取悅身下人的功夫,如今特意費了心思,刻意撫弄愛惜,直把徐元霆做得腰膝酸軟,直不起身來。

開始還能咬緊牙關,不肯呻吟,到得後來,卻是被他弄得眼淚橫流,嗓子嘶啞,上一刻還在雲端,這一時卻腳下無力,當真是欲仙欲死。徐元霆雖然暗罵他小小年紀不學好,卻也不得不折服在他手段之下。

徐元霆被他弄了一夜,直到了黎明時分才全身乏力地合上眼。迷迷糊糊醒過來時,已到晌午了,仍然眼睛酸澀,幾乎睜不開,腰也似斷了一般。

他看到赤龍主早已經衣衫齊整地坐在桌前,擺弄着什麽東西,不由看了兩眼。原來赤龍主手上正在編着一條紅黑相間的帶子,紅的是赤龍主衣裳上扯下的線,黑的卻是一绺青絲。

赤龍主見他醒來,便笑道:「醒了麽?餓不餓?我去讓人做些東西給你吃。鹹菜稀飯好嗎?」

「随便。」他平淡地問,「你在做什麽?」

赤龍主便将手裏的東西拿過來給他看,原來是編制的一條腕鏈,紅黑絲線纏繞,卻也十分醒目精致。

「昨夜我注意過了,我們肌膚相貼時,你體內混亂的氣血會平靜一些,我做這帶子,便是想看看能不能讓你養神寧氣,舒散氣血……」他一邊說着,一邊将腕鏈系到徐元霆的左手上。

徐元霆原本想罵他異想天開,若是有用,昨夜不知與他肌膚貼近多少次,何必再做交合之事,但看到他手腕上被鎖铐磨破的地方傷口還沒愈合,心裏的氣便消了些,任由他給自己系在手腕上,心裏忽然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難道赤龍主會是這個意思?他不由暗笑自己犯傻。

赤龍主方當青年,正是如日中天時候,偶爾被他的外貌迷惑,一時沖動之下也是有的,只怕和他父親一般,希望完全地攫取和占有他的身體。

他眼底掠過一絲陰霾。

赤龍主給他系好了腕鏈,卻仍然沒有放開,看着半晌,才道:「元霆……再過不久就到中原了。我們是直接去金陵嗎?」

「龍主若是沒有要事的話,與屬下同行去金陵也是無妨。」他其實并不願赤龍主與他一起回去,本來他還未脫血蛟的身分,回到中原,便如同過街老鼠,中原正道人人得而誅之,偏偏還要帶着一個年級輕輕的牢頭,這牢頭還是他的上司,自然做什麽都不方便。

果然赤龍主失笑道:「我來中原,本來就是為了你,又有什麽別的要事可做?何況只離開七天,也做不了什麽事。」

赤龍主便如牛皮糖一般,沾上了便拔不去,扔不掉,每隔七日就要被迫承歡一次,他每當想到便覺得渾身黏膩,像是沾了油,就是洗一千次澡都無法洗掉這種感覺。

在船上又歡愛了一晚上,他數着日子,終于到了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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