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緒玉
幾人找了個地方挖了個坑,草草埋了老人。方緒玉坐在一邊的沙上,拿着薩曦給的彎刀,在一根失水幹枯的白楊木上劃字。
他并不知道這老者的姓名,那堆人質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姓齊,方緒玉便一筆一劃地在木頭上刻了個“齊”字,想了想,又刻上了年月日。
那邊正在埋土的阿爾加轉頭看到方緒玉用這把珠光寶氣的匕首刻木板,臉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方緒玉像是沒看見,他刻完了字,吹了吹上面零星的幾點塵灰,又拿手指在其上抹了抹,完完整整地露出那工整的“齊”字。大漠的烈陽大得他眯起了眼睛,他看了看一邊埋土的人,見土已經埋了大半,只能淺淺看出一個凸出的佝偻瘦小的輪廓。
方緒玉沉默了一下,拿手掌撫了撫彎刀,接着緩緩在刀身上斷續地拍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唱了一句:“……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
他嗓子有些幹啞,唱出來的調子也并不太好聽,但那尾音拉得随意而悠長,伴着一聲又一聲的擊金之聲,夾在風沙裏渡進人的耳朵,聽者的心上也浮上了一絲悲涼來。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鄉……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他唱完,土已平了坑,凸了淺淺的土包出來,方緒玉抓了一把細沙撒上了墳包,又将那根刻了姓名年月的白楊木深深插進了墳前,接着他站起身來,朝着墳包深深鞠了個躬。
“行了,走吧。”方緒玉說完,将彎刀置入了刀鞘,想了想,又将彎刀小心別到了腰間。
此時日已西沉,眼前的半片大漠都撒着橘色的餘晖,彎刀上內嵌的忍冬花紋路上像是盛了一灣的紅水,好像是殷紅的血液,淌滿了整把刀鞘。方緒玉摸着刀柄的手猛地抖了抖,瑟縮着收了回來。
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悶悶的馬蹄聲,馬蹄聲漸近,方緒玉擡眼一看,就是如雲霧一般散在風裏的一頭金發,此刻染着橘紅的霞色,漂亮的也像一朵雲霞。
馬上是剛剛不知道跑去哪裏的薩曦,薩曦在方緒玉身側翻身下了馬,将手裏的一個什麽物什遞給了他。
“給你。”薩曦道。
方緒玉接過來,發現是一朵淡藍色的小花,柔軟的花瓣,細嫩的綠莖,這種花在濕潤溫暖的漢南随處可見,但不像是能開在沙漠裏的花。
方緒玉笑了笑:“哪裏找來的?”
薩曦道:“一棵死掉的樹下,好多花。”
方緒玉聞言,将那朵藍色的小花插進了薩曦的發間,薩曦下意識地要伸手去抓,卻被方緒玉拍了下手,言簡意赅道:“戴着,好看。”
薩曦不再伸手去抓了,點了點頭:“好。”他說完,又從衣襟裏抖出另外兩朵小藍花來,拿細長的手指一撚,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朵也插入了方緒玉的黑發中。
方緒玉擡起眼來看他,臉上的笑意還沒消下去,兩個人一黑一金的頭發上都別上朵藍盈盈的小花,看上去還挺有幾分情致。
薩曦摸了摸方緒玉頭上的小花,磕磕絆絆道:“結花為夫妻。”
方緒玉又想笑了:“是‘結發為夫妻’,是頭發,不是花。”
薩曦愣了愣,很局促道:“那結發為夫妻是什麽樣的,不用花嗎?”
方緒玉拿起自己的一縷頭發,正要向薩曦演示什麽叫“結發為夫妻”,猛地想到什麽似的手一頓。
他娘的,這荒北崽子真賊。
自己這一結發,不就真跟他成夫妻了麽。
方緒玉在心裏大呼好險,連忙将自己的頭發提溜起來的頭發松了下去,見薩曦還一臉期待地看着他,就不輕不重地打了他一下轉移了話題:“方才教給你的,背好了嗎?”
“……忘記了。”薩曦又開始摩挲他的彎刀,“如果我多背一些,你會開心嗎?”
方緒玉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不開心了?”
薩曦道:“兩只都看見了。”
……差點忘了,這種拐了個彎的話薩曦是聽不懂的。方緒玉無奈的抹了抹額頭,幾不可聞地“啧”了一聲:“我的意思是,我沒有不開心。”
薩曦歪了歪腦袋,十分較真地:“你明明就不開心,為什麽不說?”
薩曦這話一出,方緒玉不知為何又想起兩人初見的時候,他誤會薩曦是要折辱他,結果這崽子一邊軟乎乎地給他抹藥膏一邊問他:“你疼,哭了,為什麽不說?”
他活的不好,露一半埋一半的伎倆他早就會了。若是他疼也要叫,不開心也要叫,先是沒有事事都要說的道理,其次也沒有人願意聽他無病呻吟。
薩曦一看就是個富家子,小時候肯定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疼了痛了惱了不開心了都有人哄,和他絮叨其中緣由未免矯情。
偏生這聽不懂漢文也不通世故的荒北崽子,像是真的不明白似的,直直地看着他。
“這個你沒必要知道。”方緒玉扭過了頭,“你只要記得,兩日之後,送我回漢南就行。”
薩曦頭也不歪了,不悅地皺緊了眉頭,像是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不開心似的,直直地原地拄着,接着伸手将發間的小藍花摘了下來,拉過方緒玉的手怒氣沖沖地将小花放進了他手裏,生氣地走了。
方緒玉站在原地,看了看手心裏那朵軟趴趴的小藍花,無奈地笑了笑。
看吧,果然是個生氣了就要明明白白說出來的人。
夜晚紮營的時候,方緒玉吃飽了幹糧洗漱完畢以後,就如往常一般去了薩曦的帳子,剛一撩帳簾邁進了一腳,就看見薩曦整個人已經脫了衣服蜷在花毯裏,只露出幾縷卷曲的金發散在花毯上。
方緒玉知道薩曦不想理他,他也不在意,就直接拉好了帳簾,坐到花毯上,脫下毛麾又脫外衣,疊好外衣毛麾之後就掀開花毯的一小角,小心地也窩了進去。
薩曦一動不動。
方緒玉也不說話,只是轉了個身,面對着薩曦又盍上了眼。
兩個人的臉都埋在花毯下邊,面對着,呼吸都有些混雜在一起,像是竊竊私語的情态,卻偏生半句交流也沒有。
一片黑暗之中,薩曦張開了假寐的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方緒玉的臉瞧。
“先生是故意的。”薩曦看着方緒玉低聲說道,“那我現在想親先生,先生不睜眼,我就當先生你是同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方緒玉的呼吸亂了一下,卻沒睜眼。
薩曦伸出被花毯捂得溫熱的手摸上方緒玉還帶着些涼意的臉頰,眨巴着碧玉似的眼睛湊近了,微微低下了頭,銜住了方緒玉的唇瓣。
方緒玉沒有躲開。
薩曦也久久沒有下一個動作。
好半晌,
“怎麽?”方緒玉帶着些許倦意的沙啞聲音在唇齒間含糊地流瀉了出來,“連怎麽親人也我要教你麽?”
薩曦捂住方緒玉臉的手緊了緊,他頗有些狡黠眯起了眼睛,也含含糊糊地說道:“我想先生教我,漢人是怎麽親人的。”
方緒玉聞言睜了眼,想着這崽子好生不要臉,給點顏色就上房揭瓦開染坊,他捏住了薩曦的鼻子往後摁,将兩人貼近的面孔摁出了個縫隙,嗤笑道:“先生教你,漢人從不不親來親去的,嫌粘膩,別親了,以後也都別親了,睡覺吧……”
方緒玉話音未落,就被人猛地摁平在了被褥上。
薩曦俯下身子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得寸進尺地撬開他的齒列,要與他做點漢人間的粘膩。
方緒玉滿頭的黑發與薩曦的金發糾纏在一起,在花毯上掙紮亂舞着。
方緒玉偏了偏眼,看了看自己左手中握着的那朵早已軟趴趴的小藍花,微微擡起了身子,就想把花往薩曦頭上戴。不想薩曦嘴上與他粘膩,手卻極其不老實的,一路摸到了方緒玉的腿間,在那片前幾日抹了碧玉膏藥的傷處摩挲着。
方緒玉身子猛地一抖,連花也抓不穩了,細細掙動起來。
他眼角已飛了一片紅,眼裏含着隔岸的煙水。方緒玉側頭避開了薩曦的親吻,帶着急促的氣聲道:“你适可而止……!”
薩曦低頭咬住他的脖頸,黏黏糊糊地說道:“先生不是說好……教我五日。”
方緒玉:“……”
方緒玉:“日。”
漢文博大精深。
方緒玉死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他一個漢人受了這博大精深的苦。
……
薩曦臉上已然爬了幾道薄汗:“我現在要抱先生了。”
方緒玉道:“你……你等等!”
薩曦像是哄他抹藥時候一般,軟軟地與他說道:“輕輕的,我會輕輕的。”
……
……
……
方緒玉:騙子!!!騙子!!!!!!你個騙子!!!你個禽獸崽種色鬼投胎!!!荒北破落狗!!!輕個雞毛!!!你輕個雞毛!!!!!!!!!
作者有話要說:
薩曦,名五日,字太陽
教你五日方緒玉,厚顏無恥薩太陽。
九點還有一章,下一章完結,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