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片場工作，都得配備抗風抗浪十八級心髒。

唐純鈞落跳下來，快跑幾步，重劍出手。

他手腕一翻，一劍朝武打群演剁下去。

演員被唐純鈞眼神裏的銳利紮懵了，沒反應過來，完全來不及格擋。

行雲流水之後的慣性沖力很大，哪怕是道具劍，力道也不容小觑。

眼看武替演員要狠狠遭一下子。

但唐純鈞收放自如，咔地就收了，重劍堪堪停在群演腦袋頂兩公分處，劍風吹得幾絲頭發漾了漾。

這是滅絕武隊職業生涯的滑鐵盧。

但是滅絕武隊領頭人，動作導演周銘的臉色瞬間晴光大好，他從不針對人，唐純鈞就算瘦成了把火柴，就按這猛勁兒，能過關。

林覺曉心停了一下，一會兒才砰砰跳了起來，唐純鈞就那麽跳下去了？命不要了？

看着唐純鈞慘白的臉，林覺曉尋思着不管裏頭的靈魂是個什麽樣的人，外殼唐純鈞，剛自殺洗胃，竹竿一樣的小身體，經得起麽？

林覺曉覺得這株小苗苗簡直太出人意料了，一個看不住，就容易出格。

林覺曉給助理羅依依打電話，叫救護車随時待命，尤其葡萄糖得管夠，唐純鈞這場戲過去，體能絕對得耗盡。

羅依依趕忙去跟救護車方協調，協調完回來，正式試鏡剛要開始。

羅依依過來之後被周圍這嚴肅的環境吓得，不敢出聲，把林覺曉囑咐的嘉雲鐵盒糖遞給林覺曉就乖乖站着了。

唐純鈞剛一下把場子熱了起來，所有搭戲的人都如臨大敵，繃緊了弦，氣氛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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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記打板：“‘君臨’試鏡A組第十八場第一鏡。”

唐純鈞剛才被周銘板着臉硬上了威壓，猱身下落，落地後殺了幾個人，兇戾直沖，走位已經試過多次，這一遍行雲流水。

《君臨》是有點奇幻元素的，妖鬼入侵、道士下山，長安城風雲際會，掀起一場浩劫。

西市是當時長安的CBD，國際化貿易中心，最是魚龍混雜。

西市被高麗巫師滲透，賒刀人展無暗地裏高麗巫師合作，在長安制造傀儡。

餘劍已經不知道眼前的人，哪個是可以相信的，或者西市輻射出去的周遭百姓，都已經是傀儡。

可餘劍是守城人。

導演最擔心唐純鈞的是他一味“天降大任”，一味只知道鋒芒畢露、神佛不懼，失了人物底色。

但是唐純鈞擡起頭來，眼睛裏逐漸有了內容，守城不是為了殺戮，守城是為了守人。

百姓被敵人威脅，他向前沖一步，死一個百姓。

餘劍不能再橫沖向前百無禁忌了。

他有忌、有怕。

他那狠厲的眼神中澎湃起萬重情感，他第一次，學會松開手裏的劍。

他松開手裏的劍，跟他握緊手裏的劍是一樣的，都是守。

江照人在導演背後看監視器，抽了根煙，覺得自己不用試了，他最多能跟唐純鈞做到齊平，但是唐純鈞22歲，他已經三十六了。

他再不甘心也沒辦法，老天賞了唐純鈞這只金飯碗。

媽的，這種勁敵感，他上一次見識到，是在一個六十多歲老戲骨身上。

林覺曉直接愣了，他很小就跟龍倩進組玩兒，第一次對演戲感興趣，就是因為龍倩演一個女将軍，守城戰到最後一刻，到死都站着。

當時那場戲好多人都哭了，小林覺曉抱着最愛的機關槍，想喊媽媽，紛紛的話卻都被堵在了小喉嚨裏。

林覺曉看唐純鈞在厲吼中松開手裏的劍然後又握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跟不懼。

餘劍不會退。

林覺曉眼眶發熱，他好像一直仰望的，就是這種人。

重劍藏鋒不代表他無鋒，鋒芒釋放時他就是主宰。

孤注一擲地浴火後才是鳳凰重生，而林覺曉他自己呢？他永遠有退路。他前一世攀附、讨好，像菟絲花、像吸血鬼。

這一次，他要堂堂正正與唐純鈞比肩而站，靠他自己。

林覺曉不敢再看唐純鈞，再看就難出戲了，他偏過頭去。

一個熟人忽然撞進他眼中，在一大堆穿着黑色西服套裝的領導當中，那人俊雅得像個外企leader。

秦叔叔？

南秦北林中明遠，首富boys裏頭的秦懷璧。

林覺曉估計秦懷璧是來視察項目的，聽說秦氏投了漢唐影視旅游，準備進軍西北市場。

《星巅》裏，秦懷璧是個正派配角——從讀者的角度來看。

因為最後南秦與北林反目，秦懷璧跟中原首富馬明遠合力把林鎮南搞破産了。

林覺曉順着秦懷璧的眼神看過去，發現秦懷璧在看唐純鈞，死死直直地盯着，眼神不對勁，滿是忌憚、害怕、兇狠……

秦懷璧跟唐純鈞有什麽深仇大恨麽？

秦懷璧很很快恢複正常，繼續跟旁邊的領導們談笑風生，然後離開。

“咔！”

導演張明磊盯着屏幕。

一個導演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張明磊竟然硬生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張明磊強行雲淡風輕，沒做什麽表情，緊攥得汗濕的手在褲縫上蹭了蹭，說：“小唐留着，晚上給林覺曉搭個戲。”

林覺曉一聽趕忙沖出去扶起唐純鈞，唐純鈞的殼子太柔弱，一場戲下來，全身汗裏滾了一圈一樣，一直在發顫。

林覺曉掌心攥着一把水果硬糖，剛從鐵盒裏抓出來的，喂到唐純鈞嘴裏。

櫻桃、黑莓、西柚，混合進唇齒間。這把甜是從少年掌心渡過來的。

林覺曉很兇：“這麽拼，不要命了？我給你說你以後還是注意點吧！你重要還是角色重要……”

林覺曉的念叨陪唐純鈞上了救護車。

唐純鈞确實無力，他想說自己不是不要命，原主小唐子是唱跳出身，而他自己本身習慣練拳擊功夫，長安的小樓又不高，地下還都是防護。

但是唐純鈞沒說，含着糖，悄悄享受了少年這關懷。

唐純鈞輸葡萄糖，林覺曉在車外等得無聊，把反爺喊出來。

血條穩定在了二十五，沒有再變化。

反爺鼓勵他：“二十五已經不錯了，四舍五入就及格了。”

“反，你的數學從哪兒學來的，及格線是六十分……”

其實林覺曉沒報太大希望，不讨厭的開局，已經勝卻人間無數了。

林覺曉說：“能不能透露一下藍級跟青級氣運都是什麽？”

反爺說：“藍級是被喜愛、觀衆緣。青級是被尊重、尊貴感。”

林覺曉覺得挺好，他這種級別的頂流，粉絲們太狂熱，四下安利，容易引起路人反感。

頂流多半難逃一年換一個的詛咒，如果有路人緣，之後轉型容易得多。

反爺說：“還有個規則，之前覺得你用不上，沒說。血條過了60之後，有多餘的血量你可以自由支配，用來換主角光環。”

林覺曉很不滿意，說：“我怎麽就用不上了？沒準兒我一演戲，小唐子一看，哎呀這麽優秀，對我好感刷刷地就到一百了呢！”

反爺良久沒說話。

林覺曉只好自己解釋：“夢想總是要有的，不然跟狗哥有什麽區別。”

反爺還是沒說話。

林覺曉忽然反應過來，說：“我這麽說狗哥他都不跟我發飙battle幾句麽？”

反爺：“狗賊系統出了問題，正在維修。”

林覺曉小腦瓜靈光一閃，說：“狗哥出問題了！狗哥是維護原書劇情的，它出問題是不是代表原書劇情出問題了，也就是說，穿書有可能出現意外？”

反爺說：“嗯，已經在排查了。我認為是我強行更改你的意志，激怒了世界意志，導致世界改變了鈕祜祿唐純鈞的行為模式，你小心別掉入圈套，傻乎乎的。建議你采取懷柔，對唐純鈞好到他不好意思對你下狠手。”

林覺曉馬上點頭認可：“就是，我就覺得不可能這麽容易的。我不能放松警惕，我要對唐唐好到人神共憤！助他事業有成、愛情美滿！讓他給我一個一百分的血！”

反爺被這誓言聒噪到了，一會兒才說：“世界意志會給你制造危機，努力黑化你，不管是啥招，你應對方式就一招。”

反爺說得高深，林覺曉洗耳恭聽：“是啥方式？”

反爺：“随機應變。”

林覺曉：“……”

真是高。

林覺曉等到半夜，光造型就折騰了三四個小時。

展無的職業是賒刀人，鬼谷子的傳人。

展無的扮相首先就得勸退一大部分小鮮肉，小商販草莽，太樸素了。

雖然扮相糙，可展無又有十分抓人的魅力，亦正亦邪的妖孽，小鮮肉哪兒能hold住。

林覺曉皮膚輕薄似玉，眼眸鼻梁弧度柔和精致，本人太學長了。

導演嫌林覺曉長得太好看，叫化妝室使勁兒往糙了化。

化妝室最後被導演搞煩了，撂挑子不幹了。

這誰敢把林覺曉化成個糙漢啊，得被粉絲扛着幾十米大刀來追着罵。

林覺曉把他日常自帶的化妝師叫過來，說：“文文姐，你下手。”

文文姐笑得呀，說：“反正我被罵已經習慣了，你粉絲老說我跟你有仇，這回終于能正大光明把你往醜了化了！爽。”

文文姐也就是那麽一說，她使上了渾身解數，用了無數小心機，把林覺曉化成了個糙漢，但是眼角眉梢挑着精致邪氣，俊得很。

這一雙上揚貓眼，完完全全就是展無。

最後出妝，導演很滿意。

但林覺曉的演技吧，導演實在沒抱什麽希望。

林覺曉是靈氣型選手，很難沉下心來打基本功，又不是科班出身，聲臺行表不紮實，平時演慣了雷劇，演技浮于表面。

好在他戲演得雜，還沒定型。

林覺曉之前演劇看心情上演技，演技飄忽，十分挑戰粉絲的彩虹吹。

即便好好演，林覺曉的問題也很顯著：演戲飄、節奏不按常理搞、肢體調度經常突然別具一格。

一言以蔽之：任性。

對手一旦接不上，就是大問題，但他也不會帶着對手走。

最常見的情況：對手也帶不動他、他也帶不動對手，兩個人各演各的。

今天林覺曉的對手是唐純鈞，絕對只有唐純鈞帶着他的份兒。

唐純鈞跟林覺曉對了幾句詞兒立刻發現了他狀态不對，說：“怎麽到現在還入不了戲？”

林覺曉愁苦，“找不到最精準的狀态。”

唐純鈞作為一個有穿書buff的男人，立馬找到了症結所在，現在時間趕，他只能用最快的方式幫助林覺曉找狀态。

唐純鈞似不經意地說：“我是你的死敵，這狀态很難找麽？”

林覺曉眼一亮，這題他會！

宿敵、情敵、死對頭，标标準準！

唐純鈞指着本子說：“這兒，你手下密探被我砍了，你全部注意力都在密探之死上了，完全忘記給到我。”

林覺曉認同，但不絕對認同，他想了想，說：“給你太多會被你帶着走，我得想個辦法。”

唐純鈞帶點笑意，林覺曉是有想法的，才二十一歲，敢自己處理表演，這就很難得了。

正式開拍。

賒刀人走江湖混跡三教九流，最适合做信息情報的買賣，展無就是當時長安底層情報局的局長。

展無手下的密探賣了一封兵馬布局圖給高麗人，被餘劍抓去折磨審訊。

這裏是展無第一回 暴露身份，他為了手下密探，上将軍府要人。

餘劍招待他吃臊子面，他就吃，吃鍋盔沾油潑辣子，他也吃。

兩個人前半場戲，就是吃。

怎麽在吃的過程中表現出兩個人的情緒、關系跟碰撞，這個很關鍵。

導演根本沒指着林覺曉不用臺詞表情能表現出來點什麽，林覺曉卻十分出人意表。

他吃得很快，十分快，被辣出一腦門的汗。

導演本來是要他吃得很慢，講究個敵人之間的博弈跟對壘。

展無吃得那麽快，餓死鬼投胎一樣，吃完筷子一放，掉了。

張明磊本來準備喊咔，咔到嘴邊咕嚕回去了，有點意思。

煮酒論英雄，劉備在曹操跟前示弱，跌了筷子勺子，這個典故，少有人不知道的。

何況餘劍的偶像是關羽。

展無自比劉備，是在對餘劍認輸，為了跟餘劍要他的人。

這個小巧思，直接抓住了導演。

張明磊一念至此，想到唐純鈞接不上戲就麻煩了。

唐純鈞反應快得很，先用一個笑頓了頓節奏，然後說：“學玄德？但是天下英雄，可不止你跟我。你的探子還剩半條命，你非要這半條命茍延殘喘麽？”

展無的密探被帶了進來，展無額頭一跳，青筋在額角竄。

大特鏡頭，林覺曉穩住了，這騙不了人的肢體表現讓所有人驚豔。

展無貓一樣邪氣而漂亮的眼波一轉，看向了餘劍。

展無言語似刀一般淩厲，說：“大唐已是頹唐，長安也只剩了半條命，餘劍，你非要這半條命茍延殘喘麽？”

長安是餘劍不可碰的雷池，餘劍被激怒，殺了密探。

展無本就要激怒餘劍，給那密探一個痛快的死。

密探死後，兩人之間氣氛到了頂，像蒸汽欲出的最後時刻，展無的狹長妖眼跟餘劍淩厲而正氣的眼波一撞，氣氛轟地爆了。

“咔！”

這兩個人，孟不離焦，天生的對手。

林覺曉的血量精力值飙升到了50。

唐純鈞喜歡優秀的人，喜歡有靈氣的表演，林覺曉的展無，過關了。

林覺曉出戲向來困難，本來且得有一段時間不能出戲呢，一聽到自己血量到了50，一下心情大好。

他忍不住咧嘴笑，這小表情看在唐純鈞眼裏，就是林覺曉戲裏跟戲外特別分明，對于這麽年輕的演員來說，可以算是天賦異禀。

反爺奇道：“果然還是要有夢想啊，差一點就滿分了。”

反爺的數學實在是……林覺曉覺得之前被反爺綁定的宿主，一定有因為反爺算不清數字含冤而死的。

林覺曉高興：“反，開心，你能理解我的心情麽？就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那種。”

反爺：“……你若想讓我早點殁了，就拿這種酸話繼續酸我吧。”

張明磊吐出口氣，精彩得他想擊節稱嘆，為了維持導演威嚴，硬忍下來，不鹹不淡誇了句不錯，說了聲辛苦。

總編劇一直安安靜靜，一言不發，忽然說：“龍媽沒有孬兒子。”

“林覺曉是龍倩的兒子？”張明磊驚訝，他向來很少管外圍的事。

一會兒張明磊反應過來，說：“林覺曉的林，是林震南的林？我靠……那能不能選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