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自從在酒樓上當衆哭泣求饒之後,羅嚴就連在太學習武都提不起精神來了。對手強大如斯,一句話就打碎了他的心防,讓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出了那麽大醜,甚至連徐先生也中了他的妖法,堂堂一個武師真人,哭得竟比自己這個武士的時間更長……
當初見面時那……姓任的好像還沒這麽妖異啊?
呸,正常人有不足弱冠就晉階武師境界的嗎?他自己都四十多了也沒摸着武師的門,徐先生也是五十出頭成就的的武師,這小子真是太邪門了!羅嚴越想越憤怒,怒中還摻雜着驚恐,再也提不起找任卿麻煩的心思,甚至有了幾分遠遠躲開那妖星,回家鄉從頭來過的心思。
這念頭他已經想了很長時間,趁着休沐日,就回到宅院去找徐先生商議。一路上他疑神疑鬼地四處張望,擔心中途再遇到任卿那個妖星,誰想妖星無暇理他,卻是實實在在地引來了個煞星。
回去見到徐先生,他就想攤開來說清自己的打算,可是徐離竟像是受了什麽驚吓似地,直愣愣地盯着他身後。
羅嚴被他的臉色吓着,僵着身子一點點轉頭朝後看,便看到了一張年輕俊秀、充滿生機和活力的面孔。那張臉上浮着一抹無謂的笑容,見他回頭,還拱了拱手:“多謝羅兄帶我來這兒。我有些事想和徐先生談談,羅兄既然與他關系甚好,也不妨坐下一同聽聽?”
原來是徐紹庭!看這樣子倒不像突破了武師修為的,也不像他師兄那樣橫眉立目地找茬,羅嚴的心才放回肚子裏,長笑一聲:“原來是徐小兄弟,怎麽,是來和徐先生父子團圓的,還是知道了你師兄幹的那些事,過來代他給我們道歉的?”
都不是。徐紹庭笑了笑,徑自走進房裏,在案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徐先生請坐,你是我生身之父,若叫你站着陪侍我說話,那就是我的不孝,不合這些年師兄教我的道理。”
徐離僵硬的臉似乎被熱水泡開了,從容走回房中,對他露出一個愛憐的笑容:“阿繼,想不到你都這麽大了。咱們父子已經有十年沒見過面,為父每每想起舊事,都是痛徹心肺,夜不能寐啊。這些年父親留在京中都是為了你,只是你師兄一直看我不順眼,不肯讓我們父子團圓。他出身高門,又在朝廷裏做官,我怕惹他不快,反而連累了我兒的前途……”
徐紹庭含笑聽着,呡了一口茶湯,将茶杯倒扣在桌上。清水便從裏頭緩緩流出來,漫得整張桌案上都是,随着他擡手之勢彙成一條頭角峥嵘的細小水龍,發出一聲清越長嘯,忽然飛入空中,撲向徐離的臉。
他反應不慢,立刻倒退幾步揮劍格擋,那龍卻在劍上一撞即開,化作水滴落到地面。
徐離身上被罡氣護得嚴密,一滴水也不曾沾到,只是臉色不大好看,痛心疾首地問道:“阿繼,你這是要和父親鬧別扭嗎?你是我徐家的孩子,該當知道父子之親勝過甥舅,更勝過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師兄弟。任家勢大,故意折辱咱們家,你不敢勸說也就罷了,還嫌別人欺你生父,欺你出身的家族不夠,自己再來欺辱一遍麽?”
他眼中痛苦與愛憐之色交錯,真像個慈愛又無助的父親,徐紹庭卻比他師兄還無情,像看戲一樣看着自己的父親,輕輕鼓掌:“不愧是徐家十幾代以來最出色的人物,說的謊話連我都要信了。既然你這麽愛我,怎麽連我敬的一杯茶水都不敢喝呢?”
徐離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羅嚴雖然自己也不大孝順,可也最看不得徐紹庭這樣的不孝子,沖上來就要幫徐離教訓兒子。徐紹庭揮了揮手,空中便浮現出一個熟悉的人形,輕松接下了羅嚴的拳頭,把他掀到牆邊,然後束手立在徐紹庭身後。徐離認得這人的模樣,驚愕地叫道:“餘方炻?原來你跟任卿始終沒斷過聯系,他連這個武師高手都借給你了!”
徐紹庭笑道:“你現在和這個蠢貨混在一起,可見在徐家過得不怎麽得意。來找我師兄,無非是想借用任家和舅父的名望、人手,奪回徐家那點權勢……”
“胡說!”羅嚴擋在徐離面前,怒斥道:“徐先生眼界何等寬闊,哪裏你這種小鬼能揣度的?我們所謀根本不在一家一地,而是在這個天下……”
Advertisement
他喊得痛快,喊完了才想起來自己這是大逆不道的話,在京城說了是要有性命之憂的。
殺人滅口……這念頭才動,就看到徐紹庭起身向自己走來:“好主意。劍指天下,掃落玉京,你若有這膽氣,肯為我所用,我也可以饒你一命。”
他伸出手拍了拍羅嚴的臉頰。動作輕緩随意,羅嚴看着手過來時就變幻身法往後躲去,卻怎麽也避不開那只手,只能任他像摸不會武功的孩童一樣拍着自己。哪怕剛才那個武師高手餘方炻,出手時也沒有這樣舉重若輕,不帶半分煙火氣的手段。
明明還是同一大境界下,徐紹庭是武士圓滿小境界,自己也有武士中階修為,本該有一拼之力,他是怎麽強到這個地步的?
羅嚴還茫然着,徐離就已經是臉如死灰,汗水涔涔而落。徐紹庭淡漠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道:“我曾答應過舅父和師兄,不再和徐家扯上關系,不要徐家那點家産,所以我才得留下你,替我處理徐家。”
“你是徐氏長房嫡長孫,徐家的東西本就該是你的。只要你随我回徐家,我們父子才是宗家真正的繼承人……”徐離的臉色漸漸緩了過來,又開始勸誘徐紹庭,卻只得到了一聲哂笑:“當初我身無武功,和母親被關在徐家偏院時,也從未将財貨放在心上,何況如今?我要徐家不過是當一塊踏板而已,不是徐家就是別人,都沒什麽區別。”
真正的實力是要掌握在自己手裏,明面上推出來的只要當個傀儡就夠了。如果他們不甘心當傀儡,就用真的機關傀儡來代替。
他始終恪守着師兄的教導,凡是任卿不願讓他做的都不去碰。然而在師兄沒教到的地方,他就開始發揮自己的天性,從仙府洞天中取出清宇真人留下的一件仙道法寶六識通印,輕輕打在兩人胸前。
道印落下後便印下一個扭曲古怪的文字。初看時只是普通印紋,其中所含的法力卻能刻入神魂中,依着印主人的心意,将受印者六識感受到的東西傳到自己心中,也能屏蔽對方的六識。
此印落下,他才将餘方炻推到了徐離面前:“我看你在京裏鑽營這麽些年,也不見有什麽大成就,不如還是按我的指點來做吧。我在西域秘境頗有些收獲,此人就是我煉制的傀儡,與我心神相通,你帶他回去,借徐家之勢,先為我拿下益城。”
徐離死死盯着徐方炻,激動地問道:“這是傀儡?這分明是三階武師高手,氣息和境界上作不得假。你能煉制這樣的東西……那你現在是什麽修為,難不成你真的得了神仙傳承?”
徐紹庭如若未聞,只道:“我知道徐家人勢力到什麽地步,除了這傀儡之外,還得讓你有點拿得出手的實力。這兒有一件仙人靈器,足夠讓你、讓徐家占下益州了。”
他眼也不眨地從仙府中取出一幅畫卷,攤開來給徐離看了一眼,然後裝在一個儲物手環中,交到了餘文炻手上。這畫卷在靈器中并不算上品,更比不得仙界中人用的法寶、道器、仙器,卻也只能由神魂之力驅動,大宗師以下是用不了的,必須由他的分神運用。
徐離被這靈器震得一時回不過神來,羅嚴卻先反應過來,激動得目眦盡裂,只差沒往他身上撲了:“你有靈器?你有仙人傳承?是我小看你了。從前徐先生勸我拉攏你做個心腹愛将,我還嫌你跟小白臉兒關系太近,現在我才知道……徐先生那麽早以前就能預測出你有今天,果然是大才!罷了,我羅炎也不是和命争的人,我願意跟着你幹,也不用你三請四請的,但是打下天下之後我要冀城,你答不答應?”
徐紹庭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并沒什麽特殊意味,卻叫羅炎有種羞愧得擡不起頭的感覺。他抹了抹臉上急出的汗水,紅着臉道:“我出身冀城羅家,家族在冀城排得上前三,雖然沒有城主之位,可比起城主杜家也不差什麽。何況冀城是仙帝欽定的十七城之一,比益城更有價值,你得了我,才是如虎添意!”
他并不是迂腐之人,實惠才最重要。他現在實力太差,別說是家族,就連任卿都能死死壓着不給他上進的機會,而他的前途也可以想見,比不上這個從仙境得了大好處,年紀輕輕就有武士圓滿修為的少年。
自己這樣的大才,就是不能王霸天下,也得擇着了天下名主,将來求一個封妻蔭子,列土封侯!羅嚴狠了狠心,雙膝脆倒抱拳道:“羅嚴願為主公取下這片江山,将玉京打落塵埃!”
徐紹庭負手站在房中,如同站在九霄之上,垂頭看向羅嚴,眼中無喜無怒,淡淡說了句:“好。”
徐紹庭分了一絲心神監視徐羅二人,然後就回到關山,在清宇真人和鄭衛兩人監視下努力修行。他的天資再高,氣運再盛,也不可能成天只想着入夢誘騙男子就能有成就。入道九重的臺階且要一階階走上去,師父領進門,剩下的修行還是要靠自身努力。
比起閉關苦修的師弟,任卿的心思則沒太放在修行上,更多地耗在了太子和白明月身上。
仙帝壽元不久是世人皆知的事,越是身居高位的朝臣得到的消息越多越切實,給自己做的打算也就越精細。一個武道天賦極高,母家身份低微的皇長子;一個壽元短暫得多,卻曾占過多年“嫡長”二字,母家是當世望族,勢力足夠把持整個仙朝的太子;兩方各有優劣,願意把寶壓在皇長子衛王身上賭一把的人也不少。
前世白明月始終只是個公主,從未享受過這般待遇,任卿也失去了前知優勢。好在任家當初和公主議婚時往宮裏摻了不少砂子,趙家也還把他當成同盟,時不時借着衛王名義要任家提供些丹藥法器之類的支持。有宮裏傳來的消息,再對照着趙家的活動和索要的東西,抽絲剝繭地,總也能把他們的動作大體勾勒出來。
莊帝的壽元越來越少了。雖然他用靈丹延壽,活着的每一天都矍铄如昔,可是只要丹藥藥力一散,他的身體就會像流星般忽然墜落,無法挽回。只要他一死,這座天外仙境一般的玉京,立時就要化作修羅血海,只看哪一方出手能更快些。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