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金枝有意的提醒下,玉潤很快想起了何家大太太的手段,立時噤縮起來,也不敢再癡纏着朱兆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金枝松了口氣,再看向朱兆平,只覺得無比丢臉,接過了朱兆平遞過來的空碗,讪笑道:“四奶奶交代了,等着四爺醒了,喝了這醒酒湯,不如再多躺躺,也省得頭疼。”

朱兆平點點頭,見着金枝要走,忙又問道:“莫要急着走,這都什麽時辰了,你奶奶怎麽還沒回來?”

金枝知道是躲不過去了,幹脆回道:“怕是到了中午,奶奶也不能家來了。”

朱兆平奇道:“這倒怪了,便是去伺候太太,用過早膳總是該回來的,怎到了中午也難以歸家?”

金枝本就憋了一口氣兒,不論前塵如何,這時候她還只是一腔真心,一心一意的,遂答道:“說是奶奶惹惱了太太,現下在廊下跪着悔過呢!”

朱兆平心裏一抽,不由怒上眉頭:“可知悔的什麽過?”

金枝回道:“恍惚聽了一嘴,說是太太嫌奶奶去得晚了些,就惱了。”

什麽晚了些,朱家的新嫁娘,哪裏有什麽立規矩的舊例,不論老夫人,還是二房的嬸子,自來沒見過新婚未過三日便将新婦罰跪在庑廊下頭的。

“伺候我更衣。”朱兆平哪裏還有閑心繼續睡下去,揭了錦被,便下了床來。

朱兆平願意為主子出頭,金枝正是求之不得,也不再規勸,忙放了空碗,過去伺候朱兆平盥洗穿衣。

等着目送朱兆平滿臉陰雲而去,金枝手指纏着耳邊細小發辮,抿着唇慢慢笑了起來。

卻是這時候,忽聽得一聲嬌叱:“小蹄子存心不良,将我轟了出來,自己卻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等着我告訴奶奶知道,有你的好果子吃。”

金枝一看正是玉潤,想起方才的情形,不覺冷笑道:“我瞧着該是你有好果子吃了,不要臉的小騷貨,奶奶跟四爺正是新婚燕爾,你便是發騷想漢子,也得有些耐心好好等一陣子才是,如此的急不可耐,真真兒是個小淫.婦。”

玉潤被如此劈頭蓋臉的唾罵,早已是羞得臉上通紅,回嘴道:“小賤人莫要張狂,等我告訴了王媽媽知道,看王媽媽不揭了你的一層皮。”

金枝才不怕什麽王媽媽,此人是奶奶出嫁之際,老太太賜下的,只可惜老太太是個老眼昏花的,竟是給了奶奶這麽個爛貨。那一晚她可是聽得真真兒的,太太說了,這老虔婆若是老實便罷,不然要殺要剮,只叫奶奶看着辦。這棠梨閣,可不是王媽媽說得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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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管去,姑奶奶我還怕了你這小賤人不成?”金枝哼了一聲,轉過身便得意而去。

可是把玉潤氣得不輕,也拔腳去尋王媽媽,只恨不得王媽媽能幫她立時想出個法子,好好治一治那得意猖狂的小娼婦。

這廂金枝玉潤鬧了個水火不相容,朱兆平這裏,卻已經到了五福堂。進得庭院,當頭便瞧見了跪在廊下的何氏。不覺血氣翻滾,倒把壓下去的酒氣,又都給激了出來。

何婉儀上輩子卻是沒經歷過這麽一遭的,她披星戴月,倒比窦氏和鄒氏都來得早。自然,他們小夫妻也不似這一回這般關系和睦,朱兆平倒是依舊出去喝酒撒歡,卻是一言未說,并不曾提前告知。

更遑論後頭的醉酒,她猶自記得,當時她指揮着丫頭将朱兆平扶至床上,她一來嫌惡酒氣沖天,二則,又怕休息不好,耽誤了翌日來五福堂伺候,于是自家去了廂房居住,那一夜究竟是哪個去伺候的朱兆平,她竟是一無所知。

眼下瞧見了朱兆平踏風而來,何婉儀說不出的驚訝,她自然是存着秋後算賬,到時候在朱兆平跟前告狀的念頭。可這朱兆平竟是來得這麽快,她也着實沒想到。

朱兆平見着何氏盈盈一雙剪水雙眸如今熬得通紅,知曉她這是夜裏照料自己沒睡好,又早早趕過來伺候所致。想起金枝所言,不覺腹腔內一陣惱火,他這個親娘,還真真兒是一如既往的惡毒。

一腳踏進屋內,大太太這裏還沒來得及通報,朱兆平看着大嫂二嫂兩人一人手執一雙銀筷子,正在為大太太布菜,不覺惱火更甚,冷笑道:“太太好福氣,不似老夫人,一年到頭兒的,也沒見太太伺候過幾回。”

朱老夫人出身富裕,又是個心腸極軟的人,她不曾受過婆婆的苛責,自然也想不到去苛責自己的兒媳婦。雖說大家門戶兒媳布菜是為常理,可不論是大太太趙氏,還是二太太黃氏,嫁進朱府這麽些年,立着布菜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

這麽一席話聽進耳裏,大太太立時羞得滿臉通紅,只是當着兩位兒媳的面,她又如何能露出膽怯。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喝道:“兒媳伺候婆母乃是天經地義,她們為我布菜,也是倫常。你這麽着急着火過來,禮也不拜,半句話也不說,劈頭蓋臉這麽一遭,你意于如何?”

朱兆平與大太太積怨隔閡已深,聞此話只是冷笑:“所謂物不平則鳴,兒子只是瞧着太太的行徑不公不允,以為‘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太太難道不該自己先去老夫人跟前立規矩布菜,然後再來要求兩位嫂子,不是嗎?”

窦氏和鄒氏已是垂下頭,半句話也不敢多言,尤其是鄒氏,竟是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窦氏知曉她素日多受磋磨,極是可憐,眼下又擔心她過于驚懼,再生出些事端,惹了大太太生厭,以後糟了磋磨。于是悄悄探過手,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将她冰涼的手輕輕握住。

鄒氏只覺一股暖流傾瀉心腸,滿腹的感激之餘,倒是慢慢平穩了心緒。

而大太太這裏,卻已是怒火中燒,氣得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還是周媽媽貼心,忙上前在大太太胸前來回輕撫,又責怪朱兆平道:“四爺也真是的,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這般言語苛責卻又為何?這可是您的親娘呢!”

大太太此時才終是緩過聲來,又羞又氣,又是傷心,又是悲痛,哭道:“他哪裏還記得我是他親娘,我瞧他平日裏見着那幾個姨娘,也比見着我這個親娘親切。”

朱兆平眼見大太太生氣如此,卻也不是不後悔自己言語莽撞。可是想起舊日裏慘死的人,他哪裏能容得下,大太太今日裏還不曾有過半點悔過的痕跡。

“兒子為何這般,旁人不知,太太還能不知嗎?”朱兆平冷冷地笑:“兒子素來聽說,‘人生在世善多行,積下陰德壽歲增’。太太日常吃齋念佛,想來也是一心向善的,既如此,倒不如待人多和善些更有用。”

大太太只覺得血氣翻滾,胸塞氣短,她素來知道這個兒子的秉性,也自知多說無益,擺擺手道:“我知道你來做甚,去吧,把你的新婚嬌妻快快帶走。以前我只聽說過這市井間多說什麽,‘娶了媳婦忘了娘’,心說到底生養一場,怎會就娶了個婆娘,便要把老娘給忘了,如今方知此言不虛。你今個兒過來撒潑,可不正是為着此故。”

朱兆平倒也不遮掩,說道:“太太這話卻也沒屈了兒子,兒子确實是為了何氏而來。只是兒子卻是不認太太之言,何氏若是有錯,太太責罰,自當如是。可何氏又無犯錯,且她嫁進朱家不過第二日,明日又是三朝回門,太太如此作為,兒子實在不能夠忍受。”

大太太立時反唇責問:“你怎知何氏無錯?”

朱兆平亦是迅速反問:“那何氏何錯之有?”

大太太想也未想,脫口道:“她姍姍來遲,伺候婆母不上心。”

朱兆平冷笑道:“莫不是太太忘了,咱們朱家有訓,新嫁娘頭三日,是不必過來婆母房中伺候的。何氏本不必前來,卻殷殷切切來了這五福堂,其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卻不知為何,太太總是不能滿意。”

庑廊下,何婉儀聽着堂中争吵不斷,猶自覺得腦中虛晃,不可置信。這母子相争的情形,倒也不是頭回所見,只是那一回她是立在一旁,一面聽着,一面生出了一肚子的妒火。

上輩子究竟是哪裏出了錯,這樣的四爺,她怎麽就生生錯過,然後拱手讓給了呂素素呢?

又過了片刻,朱兆平從屋裏走出,徑直過來拉起了何婉儀,将她鬓角被風吹亂的碎發捋平,然後輕聲道:“走吧,家去。”

何婉儀到底是嬌生慣養出來的,長到這麽大,一層油皮也沒破過。眼下又是初夏時節,她穿得單薄,回去坐在榻上,玉葉跪在地上輕輕折起褲腿,就見膝蓋上雖未破皮,卻是兩團青紫,瞧起來甚是駭人。

“天呢,這可要如何是好?”玉葉哭着就仰起頭,去看何婉儀的臉,見她還是微微含笑,不由得嗔道:“奶奶吃了這麽大的苦頭,如何還能笑得出來?”

朱兆平在一旁坐着,看着那傷處猙獰,不覺面露出愧色。又見着宋媽媽拿着個白瓷小盒過來,知道這是傷藥,忙上前接住,說道:“我來擦。”

何婉儀笑道:“哪裏敢勞動四爺,四爺先坐着,叫丫頭來就是了。”

偏朱兆平不言不語,只是拿腿踢了踢金枝,等她過去了,就在何婉儀跟前蹲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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