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妙心堂裏,朱老夫人端着一碗茶,輕輕吹去了水面的浮沫。
偏偏大太太滿心煩悶,坐在下首正皺眉道:“……大半夜的,也不管人家是否安睡,這就過來砸門了。偏平哥兒是個憨傻的,連夜就趕了去。知道的是女婿,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原就是姓何的。這便也罷了,晨起時候,竟是差了個小厮回來,說是還要在何家住上幾日,這如何使得,可不是半點的規矩都沒了。以前瞧着何府也是個規矩人家,怎的竟是這般模樣!”
大太太說得激憤,偏朱老夫人連眼皮子都未曾眨過半回,将手裏的茶碗擱下,老神在在了半日,才道:“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何家眼下出了是非,平哥兒前去照應,原是半點不錯的。我瞧着你最近火氣大得很,叫郎中過來瞧瞧,開得兩幅清心藥出來,你也好好靜靜心。”
這話說的,如何竟是她的不是了,大太太不服氣,還要說話。朱老夫人一扶額角,眯着眼皺眉道:“得了,大早上的吵得叫人心煩,我頭疼得厲害,你回去吧!”
“老太太!”大太太不依。
朱老夫人卻好似沒瞧見一般,嘴裏只道:“桂香,送大太太出去。”
桂香立時上前,恭敬道:“大太太,請!”
大太太臉上挂不住,也不敢再說,抿了抿唇,一臉不快地走了。
等着屋子裏清淨了,朱老夫人才睜開眼,同一旁的安媽媽嘆道:“這老大媳婦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平哥兒兩個便是去何家住上兩日,你說這親家間守望相助不正是這般,也不知道她哪裏生出的火氣,總是跟平哥兒媳婦兒過不去。”說着直起腰,擰眉道:“去隔間給我尋兩丸清心丹來,吵得腦仁兒疼。”
安媽媽示意丫頭去尋藥,自己在一旁安撫道:“想來太太也是急了,到底咱們家的哥兒,也沒在外頭過過夜,一時半會兒的,這當娘的也是不放心。”
朱老夫人哼了一聲,冷笑道:“可別替她遮掩,什麽不放心,原就是刻薄罷了。”又道:“去叫人上門問問,看看可有什麽能搭把手的,叫親家千萬別客氣才是。”
何婉儀立在廊下,一手拿着一個玉白小瓷碗,一手拿着一柄小銀勺,正在喂籠子裏的雀兒吃食兒。一旁站着朱兆平,雙手背後,笑眯眯看着。
喂了一回,何婉儀忽地憂心忡忡,嘆道:“爹娘不肯我跟着去,眼下也不知道前頭如何了,別是鬧到了最後,卻是不了了之了,才是個笑話呢!”
朱兆平安慰道:“岳父是個明白人,之前不過是一葉障目,叫兄弟情義糊了眼,他既是想通了,想來這事兒總會有個說法的。”
說不說法的,總是她娘吃了虧,好歹都是姓何的,說破了天,也不過是将那一家子趕了出去便是,還能如何?總不能送去官衙,何家也丢不起這個臉。
等了半晌,何夫人才扶着一個小丫頭,從廊上慢慢走了來。何婉儀本就在廳裏坐不住,正等在廊下,遠遠瞧見了,忙快步迎了上去,問道:“娘,可是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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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何夫人滿臉倦色,又是滿腹心疼,何婉儀上前扶住了何夫人,一面往裏走,一面道:“娘受苦了,快進來歇歇。”
朱兆平見着何夫人回來,忙起身扠手見禮。何夫人瞧見他很是溫和,露出一抹虛弱的笑:“賢婿快坐。”
捧着茶碗喝了一回水,何夫人才冷了臉哼道:“揪住一個竟是拉出來一串,都說明白了,便連當初我無故落胎,也都是那人的手筆。其心腸之歹毒,何其狠辣也!便是老爺也氣得倒仰,若不是我命人帶了救心丸過去,怕是當場就要昏厥過去。”
何婉儀想起那個沒緣分的弟弟或是妹妹,輕輕搭在何夫人的肩頭,眼淚便跟着落了下來。
何夫人原是哭過幾回的,這會子雖是心酸惱恨,可也哭不出來了,只覺眼眶酸澀,将何婉儀的手輕輕按住,嘆道:“別傷心,都是過去的事了。既是知道始作俑者,以後清理了門戶,再往外頭買幾個康健的回來,不定過些日子,你便能有幾個弟妹了。”
何婉儀大吃一驚:“娘親這話——”
何夫人雖是笑着,卻是滿臉酸澀,輕輕嘆道:“總不好就叫何家斷了香火,等着孩子生了,便抱到我房裏養着,以後都是我的兒子。那些子女人,若是聽話了,便留着伺候老爺,若是生出了旁的心思,叫了人牙子發賣便是。”
這話聽得朱兆平臉上一熱,有些坐不住了。
何婉儀不料娘親當着朱兆平的面竟是說出了這番話,忙捏住了何夫人的肩頭,嗔道:“娘,說什麽呢!”
卻聽何夫人笑道:“賢婿莫要覺得我心毒手狠,這女人若是為了恩寵就相殺起來,頭一個遭殃的,便是後宅的血脈子嗣。你瞧,這還是骨肉至親,一朝起了歹意,卻是半點情分都不講,竟是殺幾個幹幹淨。你們是不知道老爺當時的表情,猩紅着一雙眼,神色甚是恐怖,瞧着你們二叔,竟是想要殺了他一樣。”
何婉儀不覺心頭一跳:“可要攔住了爹爹才是,便是殺人償命,也不該是爹爹下手,若是叫人知道了去,可是了不得了。”
何夫人拉一拉何婉儀的手,溫聲道:“別擔心,你爹爹預備将你二叔一家送去了老宅,至于要如何懲罰了你二叔,老宅裏有族長在,還有當地的裏正,到時候會給咱們一個交代的。”
何婉儀點點頭,想起上輩子的事來,只覺得滿心痛快。将眼睛向朱兆平那裏望了望,知道這事兒能夠這般快速地水落石出,當屬這位首當其功。當時她雖心覺出不好,可到底還是眼界窄,閱歷不夠,竟是想不明白。偏他是個聰慧的,不過只言片語,便猜疑到了二叔的身上去。
何夫人眼見家中無事,推了推何婉儀道:“你們快些家去,也好禀告朱家長輩,此間事情已妥,好叫他們安心。”又笑道:“原該是我親自登門,只是我身上酸疼得厲害,這便先偷一回懶,且向親家告個罪。”
朱兆平恭敬道:“岳母只管好生歇息,其他的都是小事,再不必理會的。”說着起身道:“如此,小婿且先告退一步,過去安置馬車。”又向何婉儀道:“眼下時候還早,你也莫要着急,岳母若是還有些精力,便陪着岳母說會子話。”說着作揖,轉身離去。
等着他走了,何婉儀在圓凳上坐下,嗔道:“母親也是,如何當着姑爺的面兒說出那等話來。”
何夫人卻冷笑道:“這事兒瞞不住的,且我也并不想隐瞞。當初收留你二叔一家,我可是嘔心瀝血,安置得妥妥帖帖。這些年來,誰能說出半個不字,說我待他們一家不好?偏他們狼心狗肺,害我一生。可眼下害也害了,那藥,我也終究是吃了。可我不能白吃了這麽個苦頭,再說那火勢兇猛,鎮上的人誰人不知?這事兒就該鬧開了來,這般才能顯出了我的委屈,洗刷了我的污名。若不然遮遮掩掩的,還不知道要被傳成什麽模樣。便是不為着我,便是為了你,娘身上手上都得幹幹淨淨才是。”
何婉儀不由得哽咽:“娘——”
何夫人将她的手握一握,嘆道:“到了這般地步,娘也想開了。誰生的孩子都一樣,便如你說的那般養在膝下。我盤算着,既然要養,若是以後真個兒能生,便多養幾個,總會有個是知恩圖報的。”
何婉儀笑了;“娘素來都是最能幹的。”又說道:“便是不孝又如何,到時候去衙門裏告他忤逆。便是扯破了臉,不還有女兒在,總不會叫娘親老無所依的。”
這般說了一回,等着坐了馬車回了朱家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該是用晚飯的時辰了。
夫妻二人先去禀告了朱家老太爺和老夫人,兩位老人家都是通情達理的,問過幾句,嘆了一回,便叫兩人回了。只是到了大太太這裏,何婉儀一瞧見上頭坐着的那個女人板着一張臉,兩只眼仿佛奔騰着濃煙的煙囪,不覺心頭一跳,下意識往朱兆平身後挪了兩步。
大太太看在眼裏,心中火氣更甚,小狐貍精,整日裏淨是迷惑爺們兒了。
“忙活了這麽久,平哥兒先去歇息吧!”大太太冷冷道:“平哥兒媳婦留下,我有話要說。”
何婉儀心口一縮,情不自禁的,就扯住了朱兆平衣袖。
大太太眼中火氣更甚:“你扯了平哥兒做甚?莫不是覺得我是只老虎,能吃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