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此人原是何府的老人,喚作老王頭兒的,五十上下的歲數,瞧起來忠實可靠。

何夫人一瞧見是他,眼中閃過震驚,不由得冷笑連連:“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呀!”

老王頭兒不明所以,跪在地上陪着笑:“是老奴,是老奴。”

何夫人又冷笑了幾聲,忽然板起臉,厲聲喝道:“說,老二究竟許了你什麽好處,竟是叫你背叛了主家,做了他的走狗。”

這話聽得老頭兒立時渾身抖了起來,滿臉的懼色,不住地磕頭道:“夫人,這是哪個短命鬼嚼的舌根,夫人可不能偏信了去,就冤枉了老奴。老奴可是何家的老人兒了,夫人不曾嫁進門的時候,老奴便已經在了。這麽些年了,老奴情真意切忠心耿耿,夫人不可無憑無據便冤屈了老奴呀!”

“你倒是牙尖嘴利。”何夫人冷笑道:“只是我素來沒這麽閑工夫同你磨牙!來人!”

夏媽媽立時上前道:“老奴在。”

何夫人道:“找個可靠的人盯着,将他吊在柴房裏。再派人将他一家幾口全部綁起來,兩個時辰後他還不說實話,便叫了人牙子過來。女的都遠遠賣進煙花之地,做那等千人騎萬人睡的□□,男的賣去狼山挖煤做苦力。他不是還有兩個小孫子,送去京都,看看宮裏要買小公公。”

老王頭兒一聽頓時鬼哭狼嚎起來,一面斥責何夫人心狠手辣,一面又哭起了何家已經先去的老太爺和老夫人。

何夫人眼睛都沒眨上一回,擺擺手,便命人将這老頭子帶下去,

那老王頭兒眼見大禍将臨,他素來也清楚何家的這個女主子是個什麽脾性,立時改了口風,喊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老奴說,老奴都說。”

何夫人擺擺手,先來抓老王頭兒的幾個小厮便退了下去。

卻聽那老王頭兒說道:“原是二老爺賞了幾塊兒銀子,只說是他素來是個不省心的,叫夫人跟着受了許多氣,擔心夫人心裏記恨他,萬一惱了,再轟了他出門去,一家子流落街頭,卻也可憐。叫老奴聽着點兒聲響,若是聽到了什麽,先去同他說上一聲,他也好趕緊的改過自新,或是過來賠罪磕頭,好叫夫人放他一馬。”

“我瞧你當真是不見棺材不不落淚!将他帶下去!”何夫人一聽便知道這是假話,若當真如此,她要接了那孩子進府這事兒壓根兒就跟二老爺無關,這刁奴又何必聽進耳裏就忙不疊去前院尋了二老爺。

老王頭兒立時又哭喊起來,只嚷嚷着自己個兒說的都是真話。

何婉儀瞧他喊叫的厲害,皺眉道:“堵了他的嘴,大半夜的,省得聒焦了旁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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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人只冷冷地笑,等着那老頭子被帶了下去,又招招手叫了個心腹過來:“去,叫人把他那兩個小孫子帶到柴房門前勸勸他,也省得他吊在那裏想不明白,倒累得大家夥白白跟着耽誤時辰。”

事實證明,何夫人這法子還是很有效的,沒過多久,那老王頭兒終于說了實話。

夏媽媽立在堂下,将聽到的盡數說給何夫人聽。

“……說是二老爺許了他管家的位子,只等着二老爺做了何家的當家人,便能走馬上任。還有他那兩個兒子,也都許了好處,只說以後跟着二老爺,一家子都能吃香喝辣,過一回上等人的日子。”

“好,好得很。”何夫人冷笑道:“去請了老爺過來,好叫他自己聽一聽,也省得冤枉了我,以為是我為了脫罪,編排了他那好二弟。”

何老爺自然氣得不得了,可惜即便如此,他卻仍舊難以相信,他那兄弟會做下這種事。相比而言,他還是願意接受,這事兒是何夫人因妒生恨起了歹意做出來的。

“女兒啊,以前我只當我這日子,除了沒個兒子不盡人意,其他的都是妥妥當當,再無半點不順意的地方。如今才知道,我活了大半輩子,卻是白活了。”

何婉儀輕輕握住何夫人的手,這時候再多的言語也都是無用,于何夫人而言,除了更叫她傷心,并沒有任何幫助。耳邊是娘親凄凄切切的哭聲,何婉儀不禁想起了朱兆平,雖說上輩子她活得比何夫人還不如意,可到底她活得清醒。朱兆平也沒有欺瞞了她,當面說得好聽,卻轉過身又背着她搞什麽歪主意。

夜色如墨,今夜沒有月亮,只有零星幾粒星子灑落蒼穹,散着淡淡微弱薄光。

何老爺內書房的門被敲響,叫了聲進,豈料進來的卻是女婿朱兆平。

“你來了。”何老爺愣了一回,只是這會子他也實在沒心情招呼這個新女婿,嘆氣道:“再過會兒天要亮了,你且去睡會兒吧。”

朱兆平笑着作揖道:“有勞岳父惦記了。”卻是撿了把椅子坐下,斂了笑意,鄭重道:“岳父在上,小婿有幾句話想要同岳父說道說道。”

何老爺無力道:“賢婿請講。”

朱兆平說道:“小婿之前在東山學院讀書,曾有一個同窗好友,說過家中的一件怪事。”

雖是不知道這大半夜女婿不睡覺,卻過來講什麽同窗家的怪事,可何老爺還是耐着性子接了一句:“何等怪事?”

這怪事卻是說來話長,那位同窗家的大嫂,每每有孕,總是到了四個月的時候,便要保不住。如此掉了兩三個孩子後,那大嫂便狠下心,将屋裏伺候的一個丫頭開了臉,做了他那大哥的通房。

然而這通房卻是同他那大嫂一般模樣,也是四個月的身子,便要留不住孩子。後來家裏頭就開始起了流言蜚語,只說他那大哥上輩子不修德,這輩子這麽多讨債鬼過來傷他的心。

既然大哥生不出孩子,家裏又盼着趕緊生出個孫子來,這位同窗便被叫回去成了親。很快,他那妻子也有了身孕。家裏上下無不小心伺候,偏偏到了四個月的時候,那孩子也沒了。這回,便不只是大哥一個人不修德,原是這家子祖上不修德了。

“那後來呢?”何老爺并非憨傻,他已然明白了女婿為何過來同他講了這麽一個故事。只是他心裏依舊無法接受,坐在書案後,目光幽深地接了這麽一句。

朱兆平嘆道:“後來才知道,原是他們家有一個和離歸家的姑奶奶。那姑奶奶原是生不出孩子,這才被休棄回了家。家裏的父兄女眷也很是看護她,平素裏待她很是親和,卻不料她竟是嫉恨家中女眷能生育孩子,竟是下了此等毒手。”

“竟是家裏的姑奶奶。”何老爺閉上眼長長的嘆氣,所謂骨肉至親,一朝生了歹意,倒比外人更加可恨。

朱兆平卻不曾歇了嘴,繼續說道:“說起來小婿也很是不解,為何家中女眷甚多,偏偏顆粒無數,卻是外頭的那個生下了孩子。小婿聽說,那孩子兩歲多的時候,岳母才知道了這件事。是也不是?”

何老爺只覺耳中轟鳴,起身按住了書案,猩紅着眼向朱兆平問道:“你是說,家中女眷生不出孩子,原是歹人暗中作祟?”

朱兆平起身作揖道:“小婿什麽也不曾說過,只是聽了這麽個故事,說給了岳父知道而已。”

何老爺頹然地坐了回去,是了是了,當初婉儀生下的時候,老二還沒過來投靠。因着生婉儀的時候夫人傷了身子,得将養兩年,才好再來生孕。彼時他們還年輕,又有了婉儀,故而心裏并不着急,然而一年後,老二便帶着一家子,進府住了下來。

再然後,夫人雖有孕,卻兩個多月的時候落了胎,随後幾年,再無有孕的消息。然後一個一個的女人接連進了府,可惜,卻是連有孕都不曾見過。他之所以偷偷在外置辦外室,說起來,不也是心中生了疑惑。至于那疑惑是什麽,當時還說不清楚,可眼下,卻是清清楚楚了。

何老爺捂住了眼半晌沒說話,後來擺擺手:“賢婿先去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屋門外,何婉儀挽着何夫人的手臂,正立在沉沉夜色裏。見着朱兆平出來,何婉儀眼光一閃,松開手走了上前。

“岳母。”朱兆平扠手行禮,低聲說道:“瞧着岳父的神色,大約他心裏也是有些苗頭的,此番得以證實,想來岳父心裏也是難以接受的。”

何夫人凄涼地笑了:“他心裏有數,故而在外買了個女人為他生兒子,可我面前卻是瞞得密不透風,半點不漏。想來,他最疑心的那個,該是我了。”

何婉儀回轉身抱住了何夫人的手臂,哀哀叫了一聲:“娘。”

何夫人笑了,眼睛裏還有水光點點,将何婉儀的手背輕輕拍了拍,柔聲道:“回去睡吧,好好睡一覺,明早趕緊回家去,莫要惹了你婆母不高興。”

朱兆平上前一步道:“小婿已經安置了下人回府禀告,這幾日都會在何府安歇,岳母不必擔心。”

何夫人扯起唇笑了:“你是個好孩子,心底良善,待人也寬厚。以後婉儀跟着你,我也能放心了。”說着又将女兒的手握了握,哽咽道:“你一定要好好的,你過得好,我還有幾分活着的盼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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