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屋子裏,朱老夫人猶自哭得傷心,伏在朱老太爺的臂膀上抽抽噎噎,叫大太太看了去,頭一低,情不自禁撇了撇嘴。為老不尊,果然是為老不尊。
朱老太爺為人精明,掃了一眼大兒媳,便知道這人心裏頭再是想不出什麽好話的。他自是知道這兒媳心術不正,可她親爹卻是他已經故去的舊友,念及舊友的情分,心裏總能忍上三四分。
更何況知子莫若父,朱大老爺是個什麽性子,朱老太爺也是門兒清,知道這些年這個大兒媳過得不如意,心裏嘆了嘆,轉過眼便将老妻拍了拍:“有事說事,先莫要哭哭啼啼。”
朱老夫人對朱老太爺再無半點違逆,他說不讓哭,朱老夫人便立時不哭了,拿了帕子按按眼角,仍舊哽咽着道:“老爺定要為我做主。”
這幅樣子,叫大太太看在眼裏,恨不得立時剜了眼珠子去。一大把年紀了,做出這麽一副鬼樣子,是專門過來惡心人的嗎?只是心裏再別扭,大太太也不敢漏了出來。在地上一跪,含淚道:“老夫人,兒媳再沒有甩臉子的意思,老夫人真真兒是誤會了。”
朱老夫人哼了一聲,道:“你非要說是誤會,我也不同你辯解。這樣,從今日起,你便住在我這妙心堂裏日夜伺候,若是熬過了十天半月的,我便承認了你是被冤枉的。”
大太太自打嫁進朱家就沒立過幾回規矩的,心裏自是百般不願意,可這時候老太爺也在,她哪裏敢露出半點不情願的心思,忙回道:“兒媳知道了,這就叫人把衣服鋪蓋送了過來,打從今個兒起,就在妙心堂裏伺候。”
朱老夫人這才滿意了:“既如此,你現下就去安置吧!”
大太太心裏又是一梗,沒奈何站起身,這就轉身要去安置。
卻聽老夫人又說道:“聽說你院裏有個叫荔香的,造得一手的好湯水,我這幾日肚裏不大暢快,叫她過來做些合胃口的湯湯水水,我也好受用些。”
大太太一聽,登時垮了臉色。
朱老夫人瞧在眼裏也跟着板起臉:“怎的,你不舍的?”
大太太一聽忙道:“一個丫頭而已,兒媳有什麽不舍得。”頓了下又道:“只是不湊巧得很,這丫頭啊,昨個兒我給了四郎了。”
朱老太爺眉心一皺,面色不悅地瞧向了大太太。
朱老夫人詫異道:“四郎那裏可是短了人手不成?”
大太太支支吾吾的,也沒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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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夫人不高興了:“那何氏嫁進朱家便帶了許多随從來,哪裏便能少了人手,你說荔香給了四郎,到底是怎麽回事?”
眼見朱老夫人又惱了,再一瞥眼,旁邊兒坐着的老太爺臉色也不大好看,大太太晃了一回神,還是老實交代了。
“四郎隔陣子便要去蒼桐鎮了,何氏既嫁進朱家為婦,自然是要留下來侍奉長輩的,這四郎身邊兒沒個妥帖人伺候也不成,兒媳想着——”
“你要把何氏留下?”朱老夫人忽然發怒道:“你昏了頭了,他們才成婚幾日,孩子還沒影子呢!新婚燕爾的,你就塞了個人過去,你也不怕落一個刻薄的名聲。”
大太太臉皮漲得通紅,辯解道:“老夫人,為人兒媳的,伺候公婆乃是根本。那何氏若是不留下,才是沒規矩呢!”
朱老夫人一聲冷哼:“說得比唱的都好聽,那我問問你,你嫁進朱家幾十年了,又在公婆跟前伺候過幾回呀?你可還是長媳呢!”
大太太原本漲紅的臉又變成青紫,張口結舌的,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打蛇打七寸,老夫人這話,卻是問到她的短處上了。
朱老太爺原是不清不楚的,眼下聽得七七八八,大約也明白了。心裏雖惱,可見着大太太窘迫得不成樣子,擰了擰眉,咳了一聲道:“你去把荔香叫回來,然後收拾了東西過來妙心堂伺候。為人父母的,且先自己做好了樣子又再說。”
大太太再是無話可說,只好不甘不願地應了下來。
等着大太太帶着周媽媽離了妙心堂,朱老太爺這才笑了一聲,向着朱老夫人道:“你這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叫過來說一回便是了,鬧得這麽一出,很是沒有體統。”
朱老夫人此時也笑了,她都這把年紀了,耍一回性子,倒真成了老小孩兒了。坐在太師椅上又嘆氣道:“還不是為了四郎。”将事情同朱老太爺說了一通,末了嘆道:“這老大媳婦兒以前瞧着還好,眼下是愈發不成體統了。我瞧着她磋磨自家兒媳很是有些心得,心想着也該叫她嘗一嘗被婆母磋磨的滋味,才算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朱老太爺也深以為此,只是想起舊友,不免又心生了幾分憐惜,說道:“到底也是老大不争氣,整日裏尋花問柳不務正業的,老大媳婦也不容易,你略指教一回便饒了她吧!”
提起大兒子,朱老夫人也是皺起眉頭,貪花好色不成器,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朱老夫人嘆道:“你說那何氏瞧着模樣乖巧,又是新進門的,老大家的怎麽就是看她不順眼。眼見着四郎要走了,我想着何氏得跟着去,不能叫小夫妻好好的就離了心。這幾日我就辛苦些,将老大家的拘到跟前盯着,也省得她無事生非,隔三差五的便要生事。”
朱老太爺自覺是個男子漢,不好插手這內宅的事情,點點頭道:“你說得極是,這事兒便給了你去辦。我瞧着何氏不錯,小兩口又是新婚燕爾,跟着去了也好。”說着站起身:“既是無事,我便先去了,回頭有事,你便叫人來尋我。”
大太太這裏出了慈安堂,牙根兒邊兒的肉都要咬掉一層,心裏恨得不行,吩咐了周媽媽去安置她的鋪蓋,她自家就要往棠梨閣去。她要親自去問一問那何氏,在家做閨女的時候,何家就是這般教養她的?挑唆是非,多嘴多舌,什麽東西!
只是腳尖剛轉了轉,慈安堂裏便出來了一個老媽媽。這老媽媽姓夏,原是老夫人身邊兒貼身伺候的人。
大太太才被老夫人磋磨了一回,不敢大意,忙笑道:“夏嬷嬷,這是哪兒去啊?可是老夫人有什麽吩咐?”
夏嬷嬷笑道:“老夫人只怕太太事兒忙,這般忙來忙去的,到了晚上這人也來不了,故而叫老奴跟着太太,有什麽要緊事也搭上一把,省得太太耽擱了太久,老夫人可是最不喜歡等人了。”
大太太吃了一梗,心裏憋屈得無與倫比,也不敢反駁,笑了笑道:“瞧嬷嬷說的,這天底下哪還有比伺候老夫人更要緊的事兒。我這就回去安置,一會兒就過來。”
夏嬷嬷只是笑:“太太便讓老奴跟着吧,不然老奴回頭也沒法子交差。若是惹了老夫人心裏不暢,都說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到時候又鬧騰起來,老奴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太太沒法子,有夏嬷嬷盯着,也只好去五福堂收拾一番。又在夏嬷嬷善意的提醒下,只好吩咐了周媽媽,去把那個荔香給叫了回來。
朱兆平辦完事兒回頭就告訴了何婉儀,只說這事兒老夫人打了包票,必定不會有半點差池的。
何婉儀上輩子只琢磨了大太太的性子,朱老夫人那裏,只記得是個性子溫和,極為和藹可親的老太太。然而朱兆平的話她卻是深信不疑的,既然他說沒事,那必然是沒事的。
等着周媽媽去的時候,何婉儀照舊安置了丫頭在收拾箱籠,見着周媽媽來了,略皺一回眉,便起身笑道:“什麽風竟是把周媽媽吹來了,快請坐!”
周媽媽眼見着棠梨閣裏井然有序地打點着行李,眼睛略一瞟,便知道這箱籠該是四奶奶自己的。
明白這個四奶奶壓根兒就沒把太太的話放在耳朵裏,周媽媽心裏先替大太太不快了一回,随即板着臉淡淡道:“太太說了,叫老奴過來把荔香叫回去。”
何婉儀心裏先是一松,知道危機算是解除了,再瞧着周媽媽的模樣,有心刺幾句,又覺橫生枝節沒必要。這輩子她重活過來,想要依靠的就只有朱兆平一個。至于旁的,到底礙不着她的事,幹脆就不放在眼裏好了。
這般想來,何婉儀便笑了,轉頭向玉葉道:“快去把荔香姑娘叫出來。”轉頭又向周媽媽道:“媽媽稍待,荔香姑娘呀,這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