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麽行事,可不是要被人說一句刻薄無情,朱老夫人活到這麽大歲數了,也不是沒聽過這等事情。可這樣的事兒,都是出在那種嫡庶不分,沒規矩的人家。嫡母仇恨庶子,看不得庶子好,不顧新婚就塞了女人進去,好叫剛成親的小夫妻生了嫌隙,進而離心。或是姨娘當道,推個美貌女人出去,好叫嫡子房裏雞犬不寧。可他們朱家又豈是那等人家?

朱老夫人當下便惱了,她是心慈,但是并不憨傻,喝道:“去,把大太太叫了過來!”又安慰朱兆平道:“你放心,這事兒有祖母給你做主。你先回去,省得一會兒被你娘瞧見了,兩廂都難看。”

朱兆平委委屈屈應了一聲,又道:“若不然明日再說?叫太太知道是孫兒背後說了她,怕是又要鬧起是非來。”說着拍了拍腦袋,無限懊悔道:“是孫兒莽撞了,喝了些黃湯便不知東南西北,竟是擾了祖母的安歇。”

朱老夫人最是心愛這個孫子,忙拉了他的手道:“仔細打疼了。”又笑道:“瞧你說的,祖母沒睡,也就剛剛躺下罷了,算不得驚擾。”又指了這屋子說道:“這宅子都是你娘管着的,今個兒說,明個兒說都一樣,她一掃聽便知道是你過來告的狀。得了,你先去吧!回頭告訴你媳婦不必擔心,小夫妻才剛成婚,孩子都不見影子,哪裏就用得着她留下伺候公婆。還有你大嫂在呢!便是你大嫂病了,伺候不得,還有你二嫂呢!”

等着出了妙心堂,朱兆平立時擦去了眼淚。他倒不是故意在祖母跟前給他親娘穿小鞋,實在是他乏困得很,又沒幾分耐性,難不成回回鬧起來,都要把那兩條人命挂在嘴上說道一回嗎?母子情分本就稀薄,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呢?到時候兩廂都沒了半點情分,說是母子,倒不如尋常陌生人,又是何苦呢?

大太太本已經睡下了,豈料到老夫人來喚。她不敢不去,又因着老夫人素日裏性子溫軟,再沒半分婆母的架子,不覺嘟囔了幾聲沒事瞎胡鬧。

這話叫周媽媽聽了去,忙瞪眼說道:“太太慎言,這可不是瞎胡說的。”萬一傳到了老夫人那裏,那麽一大把的年紀,又占着名分,随便使個絆子,就夠大太太喝一壺的了。

大太太坐在妝鏡前挽着頭發,打了個哈欠道:“這麽深更半夜的,老夫人不睡覺,又喚了我去做甚?”

周媽媽道:“已經叫人去掃聽了,等會子大概就能知道的。”

行至半路,去打聽的人正好同大太太幾人打了個照面,那人回道:“老夫人已經睡下了,原是四爺去了一趟妙心堂,說了什麽不知道,只是四爺走了後,老夫人便來叫了大太太去。”

大太太一聽便火冒三丈:“這哪裏是生了個兒子,分明就是生了個仇人。”又恨聲道:“不必想,定是那何氏背後裏挑三說四,那老四又向來同我不親近,這就去告狀了。可真真是白養了這個兒子了,倒同媳婦一個鼻孔出氣,過來算計老娘。不行,我要去問問他,他可還記得是誰十月懷胎生下了他的,要去當官兒的人了,這般的不孝,可還有臉去教化鄉民?”

周媽媽見着大太太是氣得很了,忙拉了她道:“便是要算賬,明兒個又再說。眼下老夫人等着呢,去得遲了,怕是要惱。”

大太太強忍住了滿心口的惱火兒,等着到了妙心堂,立在門外長舒了一口氣,這才命人去喚門。

進得屋裏,便是滿鼻子的藏香,大太太臉上挂着淡淡笑意,上前見過禮問道:“老夫人有什麽吩咐,媳婦如今來了,只管說就是了。”

大太太心裏已經想好了,若是老夫人發難,她立時便推到何氏身上去。一個小媳婦,進門不先夾着尾巴做人,倒是興風作浪,每每都撺掇着老四過來忤逆她。

偏老夫人一個字兒都沒提,只捂了胸口嘆氣道:“夢見了親家母,心裏跳得厲害。心想着約摸是親家母想女兒了,這才叫了你來。你便支個小床睡在我旁邊兒,若是親家母又來,見着了你,想來也會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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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撅了過去。這是什麽話,怎麽就能說得出口來?可偏偏她又不敢反駁了去,老夫人這歲數,一個說不好惱了,氣出個好歹,阖家上下都饒不過她。

無奈下,便吩咐了丫頭支床收拾了鋪蓋。這般躺下,大太太瞪着黑洞洞的一片虛空,再聞着這滿鼻子的藏香,只覺得心裏煩躁的厲害,恨不得立時沖到棠梨閣将何氏罵個狗血淋頭,才能解了這口悶氣。

到了第二日,窦氏同鄒氏一道去五福堂伺候,才知道大太太夜裏被叫去了妙心堂,眼下正在老夫人跟前伺候早飯。

兩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這是鬧得哪一出。又不敢掉頭兒回了自己家去,唯恐大太太秋後算賬。踟躇片刻,兩人一道往妙心堂走去。好不好的,先打個照面再說。

大太太起得早,偏老夫人起得更早,夜裏又沒睡好,昏昏沉沉地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老夫人瞧了一眼,便不高興了。

朱老夫人是一輩子順當的,活到這把歲數,撒個嬌作上一回,也不嫌紮眼。将筷子一摔,捧了心口道:“多少年了,都沒叫兒媳婦在跟前伺候,這麽心血來潮一回,便要看兒媳婦的臉色。”又向着大太太哭道:“你一天挨着一天的,哪一日缺了兒媳婦伺候的。一個還嫌少,兩個一左一右,你還只覺不滿意,動辄便要教訓了宏哥兒他娘,還有妙惜她娘,都生了孩子了,你時不時便要她跪在廊下做規矩。你當我死了,都看不見嗎?眼下我不過使喚你一回,你便給我臉色瞧,老太爺還沒死呢!”說着,就差人去叫老太爺來給她做主。

老夫人輕易不發火,這一發火,倒好似發了火災,唬得大太太忙跪了下來,輕言細語地辯解道:“老夫人誤會兒媳了,兒媳哪裏敢給老夫人使臉色。原是兒媳有些擇鋪,換了地方就睡不踏實。腦子裏轟隆隆的,臉上就瞧着不好看,并非是給老夫人使臉色。”

見老夫人還只捂着臉嗚嗚咽咽,大太太頭疼不已,心說都半截身子埋到土裏的人了,這般使性子,也不嫌難看!面兒上卻忙堆滿了笑,又道:“老夫人莫惱,要是想要兒媳過來伺候,兒媳真真兒是求之不得呢!這就搬過來,日日夜夜貼身伺候,老夫人瞧着可好?”

大太太這般說話也不過是為了哄一哄老夫人,誰家兒媳婦還能住在婆母的屋子裏沒日沒夜的伺候,更何況他們這般的大戶人家。豈料老夫人撩起帕子擦了一把眼淚,扭頭卻是應下了。還指了個丫頭過去拾掇屋子,倒叫大太太腦子一蒙,當下就愣住了。

結結實實收拾了大太太一回,偏老夫人還不罷休,見着大太太愣住了,知道這話說得沒誠意,不過是耍了嘴皮子哄她的,拉長臉又拍着桌子鬧了起來。

朱老太爺便是這時候進了妙心堂,聽見哭鬧聲,皺眉喝道:“大早上的,鬧什麽呢!”

大太太聽見朱老太爺的聲音雙腿登時一軟,朱老夫人卻已經扶着丫頭顫顫巍巍奔了出去,可把朱老太爺吓得不輕,忙上前扶住她道:“你這是做甚?當心摔了。”

朱老夫人捂着臉抽噎道:“都怪我為老不尊,就叫了大兒媳過來伺候我用早飯。以為自己是人家婆母呢,誰想人家就不樂意,就給甩了臉子。也是,四郎馬上就要赴任了,人家是當官兒的娘,哪像我,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不争氣的。”

這話說得錐心,大太太從裏頭趕出來,忙跪在了廊下,哭道:“老太爺明鑒,兒媳半點這樣的心思都沒有,是老夫人誤會了,真的是誤會了。”

鄒氏同窦氏先老太爺一步進了院裏,還沒說話,老太爺就來了。緊接着老夫人就哭鬧了起來,這般看了一回,聽了一回,眼下瞧着自家婆母跪在地上哭求,當時都唬住了,忙也跟着跪倒在地。

大太太餘光裏瞧見了窦氏和鄒氏,心裏恨得不行,此番在兒媳跟前可是丢了好大的臉了,又怨她們沒事兒跑來妙心堂做甚,利刃一般的眼光瞪過去,鄒氏當時便軟在了地上。窦氏還好一些,忙扶住了鄒氏。

朱老太爺眼光瞟了一圈,眉心便皺了起來。這個老大媳婦兒,對待兒媳太過苛刻,實在是有辱門風。

扶着朱老夫人一道進了正廳,朱老太爺道:“宏哥兒娘還有妙惜娘都回去吧,老大媳婦你進來。”

窦氏和鄒氏聽聞這話忙應下,兩人攙扶着站起身,忙不疊便轉身離了妙心堂。大太太扶着周媽媽也站起身來,周媽媽小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太太先忍着點。”

大太太哽咽一聲,就扶着周媽媽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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