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何婉儀這一腔喊得悲怆又凄涼,朱兆平聽在耳裏竟是一時間愣住了,還不及說話,何夫人卻是反應過來,用力握住了女兒纖細的腕子,狠狠剜了她一眼,又向着朱兆平堆起滿臉的笑,說道:“四郎莫要聽她胡言亂語,她這是瞧見我這幅形容亂了心神,待我說她。”說完吩咐管家道:“請了姑爺往花廳去喝茶。”
何夫人拉扯着何婉儀很快往後院裏去了,管家向前站了站,恭敬道:“姑爺請。”
朱兆平回了神,笑道:“好。”說着又向那對兒母女倆消失的地方看去,默了片刻,還是轉身随着管家往花廳而去。
這廂,何夫人将何婉儀扯到了屋裏,擺手命侍婢們退下,擰着眉道:“你發得什麽瘋,姑爺要去蒼桐鎮,少說也得三四年,你不跟着去,到時候他守不住納了旁人,若是再生下了兒子,以後這朱家可還有你的立足之地?”說完又瞅向何婉儀的肚子:“你可是有消息了?”
何婉儀不覺臉紅,嗔怪道:“女兒才成婚幾日,哪裏能這麽快就有了消息?”說着扶着何夫人坐下,安慰道:“娘莫急,四郎的性子最是端正,便是他有了旁人,便是生下了庶長子,只要女兒端正守持,他必然會尊重女兒,也不會讓妾侍爬到女兒的頭上來。”說着又想起上輩子,不覺一嘆,若非是後頭她走了歪路,同那些子女人頻頻鬥氣,又逼死了人命,怕是呂素素也爬不到她的頭上去。
見女兒說出如此天真可笑的話,何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瞪眼道:“你知道什麽?這男人的心不在,便是給了你生殺大權又能如何?你不用瞧旁人,只瞧着你婆婆便知道那日子不好過得很。”
何婉儀眉頭一凝,就見何夫人忽然變了臉色,聲音也有些哽咽道:“只是你也莫要學我,一顆心只撲到男人身上去,若是男人有良心還好,沒得良心的,半輩子過去了才知道枕邊人卻非良人,才是悔不當初。”
“娘。”何婉儀面露凄婉,伸手握住了何夫人的手。
何夫人眼角滑落一行淚,反手握住何婉儀的手,懇切道:“你一定要跟着姑爺去蒼桐鎮,只有人在一處了,才能漸漸生出了情意來。我瞧他待你不錯,你新嫁,你婆婆三番五次尋釁都肯護着你,已經是不容易了。”
何婉儀自然知道母親之言俱是良言,只是她目露憂慮,輕輕道:“可是我不放心娘。”說着鼻尖一酸,眼裏落淚:“若是娘有個好歹,四郎待女兒越好,女兒就只會愈發的愧疚,覺得女兒的好日子,都是娘獨自受罪換來的。與其到時候悔不當初,還不如此時狠下心腸。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女兒願意選了娘的平安喜樂。”
聞得此言,何夫人只覺心裏熨帖非常,擡手撫了撫女兒的臉頰,含淚笑道:“你莫要擔心我,我就是心裏想不開,活了半輩子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豈能是一朝一夕就能想得開的。但是你放心,我終究還是會想得開的。你忘了,我還有你呢!”
何婉儀沒說話,只是眼神卻還堅定,神色也分明是不贊成的。
何夫人無奈道:“你說你與其悔不當初,那你可想過,若是你執意留在娘身邊,以後姑爺真個兒納了旁的女人,或有生出了庶子庶女的,你以為娘心裏又會如何?到時候娘怕是要悔不當初,還不如一根繩子吊死,也省得誤了你的終生。”
何婉儀心中已然被說動,只是心裏卻還是不放心:“那我把宋媽媽留下。”
何夫人無奈笑道:“你身邊兒只那幾個得力的,幾個要跟了你去蒼桐鎮,幾個又要留下來守住院子,你還有多少人可用?你別擔心,娘應了你,就不會食言。你若以後心存悔恨,每日過得不開懷,我只你這一個骨血,我又如何能得心安。”
何婉儀心中萬般無奈,想了一回道:“那我同四郎商議,離開的日子再往後一些,叫我在娘跟前也盡得幾日的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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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人卻又不肯,說道:“你們家那些事兒我都聽說了,你那婆母不好相與,雖說姑爺願意護着你,可總這麽鬧騰也不是回事兒。你能早些離開也是好的,出去三五年的,生幾個孩子,到時候再回來,總是比現在要腰杆硬挺些不是?便是姑爺,同你處的日子越多,情分就只有越深的。他現在就願意護着你,到時候你們又有了孩子,就必定會更加疼惜于你,你的日子便也能好過些。”
何婉儀到底叫何夫人說服了,遲疑片刻道:“女兒願意依了娘的意思,叫娘順心,只是娘也要應了我,要養好自己的身子,莫要再過分傷心了。”
何夫人淡淡笑了兩聲:“你放心,娘的心早就傷透了,不會再傷心了。”說着拍拍手,便有個貌美纖柔的女子從外面走了進來,見過禮說道:“夫人有何吩咐?”
何夫人道:“你去吩咐廚房,姑娘今日家來了,想喝鮮魚羹,叫她們趕緊備上。”
那女子柔柔一應,便轉身去了。
何婉儀原是莫名,只是她到底不是待字閨中的小姑娘了,這般左右看了兩眼,又見自家娘親目中隐有深意,不覺一怔,問道:“這是給父親的……”
何夫人點點頭:“是的。”
何婉儀眉心一蹙:“怎的這般的年輕貌美?”她疑惑不安地看着她娘,便是要尋個人生孩子,也不該是這般的品貌。以後萬一恃寵而驕,可是了不得的。
何夫人笑道:“你別擔心,這姑娘呀還有個親弟弟,眼下才剛五歲,偏生沒了生母。父親娶了後娘,又是個心狠霸道的。自打那後娘生了個小兒子出來,這家裏愈發沒了兩姐弟的立足之地。那後娘原是要将這姑娘賣去煙花之地的,便是她那弟弟,也要一并賣去了不幹淨的地界兒。這姑娘也是硬氣,竟是死活不應,帶了弟弟就跳了湖。我當日心裏不快,便去廟裏上香,路上便碰上了這回事。是我叫人将這姐弟救上來的,又給了那繼母一筆銀子,算是買了這對兒姐弟。”
何婉儀恍然,這便是有了救命之恩,因問道:“可簽了賣身契?”
何夫人道:“這是自然。眼下他們姐弟有了安穩的住所,我也許了那姑娘,她只要好好的,以後她那弟弟也可送去讀書識字,若是有才幹的,我也必定不會辱沒了他,也會叫他有個好前程。”
何婉儀點點頭,又道:“只是娘不可太過心軟,若是生下了孩子,還是要抱到屋裏養着才是。”
何夫人笑道:“你放心,你娘除了在你爹跟前犯傻,在旁人跟前,還沒做過幾回傻事兒呢!”
何婉儀自然是知道何夫人的手段,笑道:“女兒自然是放心娘的。”又面露柔光,輕聲道:“女兒只盼着娘好好的。”
何夫人也面露慈色,溫柔道:“娘也只盼着你能好好的。”
等着母女兩個收拾一番,重新出現在朱兆平的面前時,已經是兩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何夫人進得門來瞧見了朱兆平,不好意思道:“都是我們慢吞吞的,倒叫姑爺久等了。”
朱兆平忙起身見禮,笑道:“母親多慮了,這裏風光秀美,極為怡人,小婿不覺枯燥,反而是微風拂面,滿鼻盈香,心裏極是舒爽的。
何夫人笑道:“你喜歡就好。”又道:“快坐下說話。”
朱兆平應下,眼睛往後一瞥,就見着何婉儀神色平淡,見着他看過去,還莞爾輕笑,再不複方才滿臉的凄涼,不覺心裏一緩,也沖着何婉儀笑了笑。
何夫人含笑看着,待到朱兆平坐穩,便笑道:“可是定下了出發的日子?”
朱兆平笑道:“回禀母親,定在了三月十六。”
眼下已是三月初十,不過還有六日的功夫便要離去了,心中難免生出不舍來,何夫人轉頭看了一眼一旁安穩坐着的何婉儀,又轉眸看向朱兆平,溫和笑道:“出門在外,定要一切小心。”聽着朱兆平應下,又在臉上堆滿了笑,說道:“婉娘的性子這幾日你該是知道些的,她雖是有些小毛病,但大數都是好的。若是以後她哪裏不周到,得罪了你,你千萬瞧着我的臉面,寬宥她一些,等着你們哪日歸家,你告訴我知道,我必定狠狠教訓了她。”
何夫人滿眼的溫柔裏夾雜着清晰可見的哀求和擔心,朱兆平心裏一軟,起身作揖,柔聲道:“母親放心,我必定會好生待她,不會叫她受了委屈的。”
能得了這般鄭重其事的承諾,何夫人不禁心花怒放,忙起身走過去,親自扶起朱兆平,笑道:“我知道四郎素來是個說話算數的,有你這句話,我便再不會擔心了。”
老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朱兆平本就是長輩們最愛的那種孩子,又有意讨好了何夫人,半日下來,何夫人看見朱兆平簡直跟看見了一朵花兒,有朱兆平在,便是何婉儀都要靠後一射之地了。
夜裏夫妻安睡,何婉儀想起白日裏的事情,不覺又氣又好笑,在被子裏輕輕踢了朱兆平一腳,哼道:“我娘簡直将你看作了親生兒子,有你在,我這個女兒都要靠後站了。”
朱兆平想起何夫人的殷勤,翻過身将何婉儀摟在懷裏,笑道:“你又吃的哪門子的醋,母親做甚待我如此好你難道不明白?不就是怕我以後待你不好,如今待我好些,也好叫我瞧着她的臉面,以後待你好些嘛!”
何婉儀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得眼圈發酸,心裏一陣暖流激蕩,好一會兒平穩下來,才帶了些哭腔道:“我娘命苦,若非是我娘再三教訓了我,我是定要留下來伺候她的。待她好一些,我才能安心去尋你。”
朱兆平輕輕攬着何婉儀,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她的背,嘆道:“你莫要擔心,走之前我會懇求了祖母,得空便下了帖子叫母親去朱家做客。便是這潭溪鎮裏,我也有許多至交好友,到時候寫了書信過來詢問,總能知道你母親過得好不好。”
何婉儀微微颔首:“那就有勞四爺了。”
朱兆平笑道:“你我夫妻一體,你娘就是我娘,何必又說有勞二字。”
兩人在何家住了兩日,雖是何婉儀萬般不舍,卻也只能拉着何夫人哭了一回,轉頭還是要登上回朱府的馬車。
何夫人知道這回離去,怕是要三年五載的見不着女兒的面,心中極是難舍,拉緊了何婉儀的手哭道:“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可你一定要好好的,你好了,我就好了。”
何婉儀也哭得涕淚難舍,哽咽道:“娘定要好生照料自己,若是女兒知道娘過得不好,便是女兒過得好,心裏也必定是難過的。”
何夫人連連點頭,流淚道:“你放心,娘真的想開了,以後必定會養好身子,等着你帶了小外孫,小外孫女回來。”
馬車終是開動了,何婉儀趴在車窗上,眼巴巴地看着何夫人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在車裏坐下,依舊是哭啼不已。
珠圓一旁勸道:“又不是不回來了,奶奶莫要過分傷心,仔細哭多了傷眼。”
何婉儀聞言略略點頭,拿了帕子擦了眼淚,心說這話也沒錯,上輩子朱兆平只在外頭呆了三年便回了潭溪鎮,這輩子想來也不會有什麽變故的。
此番往何家一遭,何婉儀心裏感觸良多。何家雖以前姨娘甚多,可顏色普遍平淡,不過是勝在年輕膚嫩罷了。可這回不一樣,這個姑娘姓任,是個年輕又漂亮的,想起她娘那一雙一向晶亮發光的眼睛如今變得暗淡如灰,她心裏忍不住就是一陣抽疼。她娘該是真個兒死心了,才會把這樣的女人往她爹的房裏拉。
何婉儀靠在車壁上,聽外面馬蹄聲聲,知道那是朱兆平騎了馬一路随行。想起上輩子朱兆平弄回家的那些女人,她閉上眼,慢慢地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