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玉葉一愣, 忽然想起了方才朱大嫂臉上莫名出現的那些異樣,仿佛有雙手撥開了眼前的迷霧,玉葉不禁恍然,竟是原來如此啊!
何婉儀觑着她的臉色, 心嘆這丫頭果然是個心細如發的, 瞧着這模樣該是已經發覺了異樣, 試探問道:“你可是察覺了什麽?”
玉葉愣了一回, 謹慎道:“說是察覺也不算是,只是瞧着朱大嫂像是不喜歡看見四爺同奶奶親近的。”
好丫頭,果然好丫頭。
何婉儀笑了起來:“以前娘常說你這丫頭是個心明眼亮的,眼下看來果然如此,以後你要悄悄留意着那位朱大嫂, 瞧着她尋了四爺去,你便要守在一旁小心看着,若是再出現今日這般故意往你家四爺身上躺的事情,你要早早跑出去,好叫你家四爺脫身才是。”
玉葉一驚:“竟是故意為之?她可是懷着身子的。”
何婉儀笑容變淡,依着她對呂素素的了解, 呂素素對她這個頭胎子極是喜愛,那小子她見過很多次, 是個聰明伶俐的,也是個跟他娘一樣,心眼兒極是不正的小孩兒。
吸了口氣, 何婉儀說道:“別管她怎麽想,你就替我好好盯着她,不許她尋了機會在你四爺跟前發騷賣乖就是了。”
玉葉聽見這發騷兩字登時羞得臉上通紅,忙點頭應下, 将被子往何婉儀身上蓋了蓋,說道:“奶奶放心,這事兒交給我就是了,奶奶只管安心養胎,也好生出個白胖的小子,以後奶奶的後半輩子便有着落了。”
何婉儀淺淺地笑了,将玉葉的手輕輕握了握,卻沒說話。她心裏有個念想,雖然時間對不上,可她卻還是盼着,盼着妙蓮能再投胎在她的肚子裏。這回她一定好好做個母親,再不會像上輩子一樣,一顆心幾乎都撲在了朱兆平身上,每日裏眼睛只盯着那幾個女人看,卻疏漏了對她的看顧,最後叫她慘死荷花池裏。
呂素素是在第二日用早飯的時候聽說了這件事,一勺子米羹沒吃進嘴裏,便覺喉嚨裏頭塞了什麽,怎麽也咽不下去了。
玉葉悄悄将她的臉色看在了眼裏,抿緊唇垂下頭,抱着托盤悄無聲息出了門去。
“奶奶,那女人還真是叫人看不過眼,男人才死了幾日,屍骨未寒,她還挺着個大肚子,這就看上別人家的男人了,可真是個涼薄心狠的。”玉葉雖是應下了何婉儀的話,可心裏頭還是存着幾分疑惑,以為是自家奶奶多心,可今個兒這麽一看,卻是鐵打一樣的事實,再不容人懷疑半分了。
何婉儀聽着玉葉嘀嘀咕咕地罵着,沒吭聲,只拎起勺子慢慢喝着米粥,心嘆道,那女人何止是涼薄心狠,依她來看,稱得上狠毒了。
這幾日瞧下來,這個呂素素必然也記得上輩子的事情,可她既是都知道,那時候房梁折斷,她男人被砸死在裏面,她如何能不清楚?便是換一家客棧住着,也能叫她男人躲開了這場災禍。可她偏偏沒有這樣做,就那麽眼睜睜看着她男人去死。想來這輩子她是打定了主意,還要走上輩子的老路,跟了朱兆平,将她這個原配擠兌的再無立腳之地。
客棧裏的飯食總是粗糙的,何婉儀吃了一口粥,笑道:“這是宋媽媽做的吧!”
Advertisement
玉葉也笑道:“奶奶好靈敏的舌頭,卻是宋媽媽做的。”又扁扁嘴道:“便宜了老騷狐貍,也跟着吃了一碗呢!”
何婉儀一聽這話,不覺笑出聲來,玉葉上輩子便常常罵了那呂素素是個不要臉的老騷狐貍。
門處忽然一陣輕響,朱兆平拎着一盒子東西從外頭走了進來,見着何婉儀便笑,有意将手裏的盒子提高晃了晃,笑道:“娘子可知這裏面是什麽?”
何婉儀又哪裏會知道,笑着放下勺子:“四爺又來賣弄玄虛了。”
朱兆平便笑意盈盈坐下,将那盒子打開,從裏面拿出兩個青皮橘子來。
何婉儀立時瞪圓了眼睛,口齒間不禁溢出口水來,驚喜道:“這時候哪裏尋來的橘子?”
朱兆平笑道:“這個你便不用管了,我自有法子。”臉上的笑忽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只是這時候的橘子怕是酸得不得了,你瞧瞧可還吃得下?”說着動手去剝那橘子的皮。
撲面便是濃濃的酸意,朱兆平剝得滿嘴都是口水,等着剝好了,倒遲疑起來,眼睛看着何婉儀,手上卻不把橘子遞了過去。
何婉儀一雙眼就沒離開那橘子,等着遲遲不見橘子被遞給自己,她不禁擡眼疑惑地看過去。
朱兆平輕輕咳了一聲,說道:“我瞧着還是太酸了,怕是要傷了胃,要麽你再忍忍,過段日子該會甜一些的。”
何婉儀抿唇笑了一回,伸手将那橘子接過來,掰了一瓣兒喂進嘴裏,果然酸得了不得,牙齒立時就跟着倒了,滿嘴的口水也幾乎要流出來。
朱兆平見着何婉儀瞬間猙獰的臉,忙去拉她:“快吐出來,快吐出來。”
何婉儀卻拿着帕子捂在嘴上,眼睛擠成一道縫,嘴裏卻慢慢将那橘子嚼碎了咽下,繼而嘆道:“果然好酸。”瞧着朱兆平面露讪讪,又目中含着憂慮,不禁又笑道:“不過可真是解了饞。”說着還要去吃。
叫朱兆平一把奪了去,無奈道:“既是解了饞便不要吃了,便放在那裏,想得不行了你再吃上一瓣兒,到底酸得很,莫要貪嘴再傷了脾胃。”
何婉儀瞧着朱兆平一臉的擔憂,如此的殷勤,再想起上輩子自己懷着妙蓮時候的情形,不覺心中又生出濃濃感慨來。
那時節朱兆平勸她好幾回,希望她能跟着他一起去蒼桐鎮,偏她腦子裏該是進了水,無論如何也不肯,他越勸,她便越是躲着他,後來大太太那裏也得了消息,雲裏霧裏地說了幾句,意思也是不肯她一道跟了去,就愈發叫她打定了主意,去順着婆母的意思。
後來她有了身孕,朱兆平立時收拾了包袱離開了家,仿佛是完成了任務,終于交差了事了。她心裏也不是不難過,可彼時她想着有了孩子,婆母跟前也看重她,以後的日子必然是好過的。
何婉儀嘆了口氣,招呼朱兆平道:“四爺可用了飯,叫玉葉給你盛一碗。”
朱兆平是夜裏頭聽見何婉儀嘆了那麽一句,說是想吃橘子,這才天剛亮便收拾一回出了門去尋,這會子自然是肚子裏餓得咕咕叫,笑道:“要吃的。”
入口軟糯,朱兆平笑道:“這必定不是客棧裏的飯,是宋媽媽做的吧!”
何婉儀一面吃一面笑:“四爺好靈的舌頭,就是宋媽媽做的。”
朱兆平很快便吃了一碗,又叫玉葉再盛,玉葉為難道:“沒了,宋媽媽只熬了一瓦罐,給朱大嫂分了一半兒,剩下的一半兒奶奶一碗,四爺一碗,吃盡了。”
朱兆平臉上一怔,忙讪笑道:“原是我貪嘴吃了娘子的飯,娘子可吃飽了。”
何婉儀笑道:“飽了的,四爺別擔心。”
朱兆平點點頭,又問道:“你怎的吃得不多?我瞧着朱家大嫂就吃得不少,比你多了許多。”
這話問出口,不僅何婉儀怔了一下,便是玉葉也忍不住目露憂慮地看向何婉儀。
何婉儀笑道:“平日裏也沒瞧着四爺進出廚房的,倒對朱大嫂的飯量很是清楚呀!”
朱兆平隐約覺出何婉儀的不滿,頓了頓回道:“我是問的宋媽媽。”又道:“到底朱家大哥是因我而死,朱大嫂肚裏的孩子,是朱大哥唯一的獨苗,我不能不上心。”
何婉儀點點頭,說道:“四爺莫要擔心,宋媽媽是個再穩妥不過的了,有她看着,朱大嫂不會有事的。”又笑道:“朱大嫂原是六個多月的身子了,肚子裏的娃娃正在長個兒,自然要吃得多。我才剛有孕,吃得少也是尋常的。”
朱兆平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眼睛又朝何婉儀肚皮上看着,面露出期盼來:“也不知是小子還是閨女,算算日子,還得八九個月才能生下來呢!”
何婉儀也輕輕撫着不曾鼓起的肚皮,溫柔笑道:“宋媽媽說,約摸是明年四月份才要出生呢,四爺莫要心急,只安心等着就是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的閑話,朱兆平說道:“我出去安置一回,等會子咱們就啓程往鎮子上去。我已經打聽過了,若是路上不曾耽擱,夜裏頭咱們便能到了鎮上。”
何婉儀笑道:“不知道那裏的住所可是尋好了?”
朱兆平笑道:“自是尋好了,原是想着租賃,後頭尋思一回,租人家的房子到底住着不安生,若是主家說要咱們騰房,卻也是個麻煩事兒,我便叫人買了一處兩進的院子。”
何婉儀笑意微淡,尋摸一回說道:“兩進的院子卻也不大,前頭的院子給宋媽媽和王忠兩家子去住,再辟出一個小院子,也可做了你的書房,平日裏見客也便宜些。後宅裏可将東廂房給了朱家大嫂去住,只是四爺到底是個外男,在內宅裏出出進進的,到底不合适了些,恐被人說嘴。”
朱兆平笑道:“你将我看成什麽了?我命人在後宅庭院中央起了一道圍牆,前院兒的書房又開了一處小門,外頭連接着後宅裏的游廊,我尋常便由此門出入後宅。那東廂房連接着東側的一處小花園,便是門前頭狹窄了一些也無大礙,朱大嫂可從邊側游廊去了後花園賞景散心。如此一番,便再無不妥了。”
何婉儀笑道:“如此也可,只是委屈了四爺。”
朱兆平笑道:“有什麽委屈的,本是想尋一處三進院子,到時候後罩房給了朱家大嫂去住,我只在前院和內宅走動,可惜尋了個遍,只有這一處房子瞧着尚可,偏是個二進院子。”
何婉儀溫聲勸道:“既是已經準備妥當,便如此就是了。”又向玉葉道:“你尋機同朱家大嫂說上一回,也省得朱家大嫂心裏疑惑,偏又不好意思出言詢問,還以為咱們家行事無禮又無規矩。”
玉葉含笑應下,又聽何婉儀吩咐道:“那橘子還有幾個?分了一半兒給朱大嫂嘗嘗,便說是我們的一番心意。”
朱兆平一怔,随即說道:“不必如此,這是我專門給你尋來的,何必給了朱大嫂吃。”
何婉儀笑道:“瞧四爺這幅小氣模樣,剛才還囑咐我不許我多吃,那麽幾個我哪裏吃得完,便送去給朱大嫂嘗嘗,也省得朱大嫂每日裏思念朱大哥,覺得沒人心疼。”
朱兆平笑道:“如此便交給你了,我一個大男人,後宅裏的是非不便多管,瞧着你是個心細的,都給你安置我再沒不放心的地方了。”
等着朱兆平走了,玉葉不快道:“奶奶也是,四爺都沒想起來給那人送橘子,偏奶奶這般殷勤。叫那人以為四爺挂念她,不定還要生出什麽了不得的纏綿情思呢!”
何婉儀笑道:“你這丫頭怎麽糊塗了,四爺是什麽性子你還看不出來,原是個為人方正,有良心的。既是有良心,自然不會忘記了朱大哥的救命之恩,我若是不常惦記着那位,怕是四爺心裏要對我生了嫌隙,以為我為人刻薄,那時候才不好呢!你便去同那人說,這東西原是四爺千辛萬苦給我尋來的,我惦記着她,才把東西分給了一些。再把四爺那話說給她聽,好叫她知道親疏有別,這東西四爺原是不樂意給她的,如今能吃到她的嘴裏,都是我為人良善,記挂着她呢!”
玉葉笑道:“還是奶奶想得周全。”将那橘子撿出來用一個竹篾編織的小簍子裝了,便往呂素素那裏去了。
呂素素才剛用過飯,這會兒正在屋子裏慢步行走,玉葉敲了敲門,便拿着橘子走了進去。
“朱大嫂好。”玉葉見過禮便笑着上前去,将那竹簍子放在桌子上,笑道:“這裏面是幾個青皮橘子,我家奶奶惦記着大嫂,便命我給送了來。”
呂素素微覺詫異,輕聲笑道:“有勞你家奶奶記挂了。”
玉葉笑了笑,又道:“我奶奶為人良善,大嫂又是我們家的恩人,自是要時常記挂的。這橘子原是我家奶奶随口說了一句,四爺便當成要緊的事兒,早上天剛亮便出去找了。好容易找到了這麽幾個,巴巴兒送回來哄奶奶高興。大嫂知道,我家四爺為人慷慨,再沒小氣過半回,偏今個兒奶奶要把橘子分給大嫂吃,四爺卻還吃了醋,只說奶奶不把他的心意當回事呢!”說着掩唇一笑,仿佛是真的同呂素素閑言碎語才說出了這回事。
呂素素微有變色,勉強笑道:“四爺同四奶奶恩愛情深,可是羨煞旁人了呢!”
玉葉便放下手喜不自勝道:“可不是呢,我家四爺最疼我家奶奶了,眼下奶奶又有了身孕,當真是捧在手心看作寶貝了呢!”
呂素素忍住胸口翻滾而起的怒氣,只是好聽話卻再也說不出口,只是臉皮上浮着淡淡淺笑,伸手拿了一個青皮橘子在手裏端詳。
玉葉殷勤道:“奴婢幫大嫂剝下外皮吧!”又笑道:“早上四爺非要親手給奶奶剝那橘子皮,倒把奴婢的活計都給搶了去呢!”
呂素素伸手擋開了玉葉探過來的手,她再也不想看見玉葉,聽見她說話了,溫聲道:“多謝姑娘的厚意了,只是這會子我頭暈的厲害,想要歇上一歇,若是姑娘無事,四奶奶眼下也懷着身子需要人照看,姑娘還是去看看四奶奶吧!”
玉葉微愣,後退兩步福了福:“那奴婢就告退了。”說着轉身離去,還貼心地把門給關上了。
一出門,玉葉便忍不住捂唇笑了起來,眼睛輕蔑地往那門扉上睨了一眼,随即腳步輕快地往何婉儀屋裏走去。
呂素素将那橘子轉着圈看了一會兒,火氣忽地在胸口處翻騰,她手臂一展,腕上用力,待要把那橘子砸爛,偏偏又怔在了原地。這橘子是那女人專門叫人送來的,平日裏伺候她的又都是她的心腹,若是叫發現了去,怕是平郎那裏知道了心有怪罪。
這般想了想,呂素素抑制住胸口處不住起伏的怒火,将那橘子又好好擱回了桌子上,起身向窗子那裏走去。
院子裏,朱兆平正站着同下人說話,呂素素不錯眼珠子地看着,看着,眼裏不禁漸漸生出迷離來。這個男人是她見過的男人中,最符合她心意的。有功名,是個官身,家裏還富裕,關鍵這男人是個靠得住的,不是那等貪花好色喜新忘舊之人。可這樣的好人,卻是有個致命的弱點。
呂素素想着,不禁吃吃笑了起來。
何氏那個傻子,當初若是稍微性子和順點,他們兩個怎麽也鬧不到那種地步。便是死了個潘雲,平郎盛怒之下也不過是将她關了起來。要知道那個潘雲可不是尋常婦人,那可是平郎的舊日情人,是平郎恩師的女兒呢!
那股子堵在胸口的怒氣漸漸消散了去,不要緊不要緊,呂素素返身回了床上,将被子拉起來,慢慢合上了眼睛。只要有潘雲那張底牌在手,一切都不成問題。他們這會子情分越深,到時候揭開了那道疤,就只能傷得越狠。想那何氏的性子,便是能忍得住旁的,也必然是忍不住這一個的。
呂素素漸漸咧開唇角笑了起來,潘雲啊潘雲,你可真是個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