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王忠等人很快帶了吃食回來, 玉葉趕緊伺候了朱兆平和何婉儀用飯,何婉儀拿了筷子笑道:“你也去吃,累了這麽許久,別杵在這裏了。等會子吃過飯, 還要你鋪床端水呢!”又嘆道:“到底人帶的少了, 當初該把瓊脂也帶來的。”
朱兆平笑道:“別急, 明日裏不就買丫頭了, 瞧瞧有那等做短工的,便多招幾個進來。我在此地任職,便一直雇傭着,若是等我調離此處,只多打發幾個月的月錢便是, 也不必再發賣,或是帶回了家去。”
何婉儀點點頭笑道:“這話說得很是,只是朱大嫂那裏還是要用買的丫頭才能放心。”
朱兆平笑道:“娘子果然是細心的。”說完便催促何婉儀用飯,再沒有提起朱大嫂半句。
何婉儀咬了一個小馄饨慢慢嚼着,心說果然她這裏細心一些,朱兆平便能放心地把呂素素那裏的事情全部交給她, 再不肯多問半句的。
一夜好眠,等着第二日, 除了何婉儀有了身孕不能亂動,家裏頭的其他人都忙碌了起來。
宋媽媽詢問她:“不如叫玉葉跟着,奶奶同朱大嫂去後頭院子裏逛逛, 老奴瞧着那裏種着許多菊花,眼下都開了,極是漂亮呢!”
何婉儀并不願意看見呂素素,可屋子裏亂糟糟一片, ,她又在心裏慢慢生出了一些小心思。不是都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或是同那呂素素多打上幾回交道,她許是能探知一些什麽。再怎麽說,她也是這家子的女主人,呂素素目前明面上的身份,還是這一家男主人救命恩人的遺孀,總撂在一旁不搭理,怕是朱兆平知道了也要埋怨她。
“那成吧!”何婉儀這話說得總是透着那麽幾分不情不願:“玉葉同我先去後花園,再去叫了朱大嫂出來,便說我瞧着那花兒好看,想請她一同出來賞花。”
玉葉去到東廂的時候,呂素素正坐在椅子上發呆,她想得出神,一雙眼微微眯了起來,不時有厲色忽閃而過,瞧着不似平日裏的柔弱溫順,端的是異樣的駭人。玉葉心裏發憷,眉心便跟着擰了起來。這女人便是不觊觎他們家四爺,怕也不是個好東西,瞧着柔柔弱弱面相和善的,可那眼神騙不了旁人,太過猙獰了。
輕咳了一聲,玉葉見着呂素素回過神眼睛看過來,忙福了福,笑道:“朱大嫂,我家奶奶去了後花園看花,命奴婢來請朱大嫂一同前往。”
那個女人還真是轉性了?
呂素素不免又疑惑起來。她是懷疑過這何氏的,以為她也記着那些事兒,所以才會有了轉變,造成了如今這種不同于前世的局面。可那麽個點火就着的人,真個兒就能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幅脾性嗎?
心裏還是不能相信的,呂素素扶着桌角站起身,笑道:“好啊,我也正想尋了四奶奶說會子閑話呢!”
這後花園打理得挺不錯,雖然不大,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東邊角落有個小池塘,裏面種了幾株水蓮,可惜眼下只剩下了幾片殘荷,瞧着倒有幾分蕭索之意。緊挨着的地上拿了竹子搭成了簡單的架子,卻是一個小苗圃。
何婉儀湊上前看了幾眼,又摘了一片葉子聳着鼻尖聞了聞,估摸着上一家該是個行醫人家,這裏頭種的竟都是一些草藥。拍了拍手,何婉儀轉過頭,便瞧見呂素素挺着大肚子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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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陽光溫潤,何婉儀眨眨眼,只覺額角青筋繃起,心口也憋屈得發悶,這樣的呂素素,她上輩子見過兩回。
第一回 她生下了一個女兒,朱兆平因着失去了妙蓮,得了這閨女極是欣喜,還給那女娃子取名茵蓮。第二回的時候,她已經禁足良久,又是重病纏身。那一日呂素素過來看她,看似溫言良語,實則是來耀武揚威,等呂素素走了,她躺在貴妃榻上,隔着窗子聽那小丫頭故意壓低了聲音細細地說,朱兆平很高興,親口說了,只等她死了,便扶正那呂素素做了正妻。
慢慢吐出一口濁氣,何婉儀臉上堆起笑,慢步走了過去。
“朱大嫂來了,那邊有座亭子,我已經叫人打掃過了,咱們去坐一會兒吧!”何婉儀說着便徑直向着亭子走去。
那亭子建在東北角,雖說上頭的紅漆已經斑駁脫落,可瞧起來卻還結實。
何婉儀坐下便笑了起來:“等會子玉葉去告訴周大叔,叫他尋個油漆匠過來,把這亭子重新打理一回,以後再來坐着,瞧着也舒坦。”
玉葉忙應下,伸手扶着呂素素在石凳上坐下,然後向何婉儀道:“奴婢去端些熱水和點心過來。”
何婉儀點點頭:“去吧!”
等着玉葉離去,呂素素才慢慢緩過氣來。她其實很不高興,似是何氏方才所說的那些,上輩子都是她安排了下去的。彼時何氏不在,她仿佛是這院子的女主人,安排着所有瑣事。平郎到底是個男子,內宅裏的事情,他自然不能處處知曉,處處顧及。更何況他新官上任,公務繁忙,等着那一日她請了他過來說話,他瞧見這煥然一新的屋子和院子,眼睛裏的歡喜和贊賞,她此時此刻也還記得清清楚楚。
呂素素情不自禁瞥了一眼何婉儀,她知道,她這輩子再也沒這個機會了。何氏來了,這內宅裏的所有事情,包括她的住行起居,都是何氏一人說了算的。
還有那堵牆!
呂素素開始覺得面前這個女人真是太過礙眼了,有她在,有那堵牆在,她還能尋得機會同平郎碰上,或是說話嗎?平郎那樣的性子,若是她無所作為,她對他而言,就只能是恩人的遺孀了。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何婉儀覺察出了呂素素眼底忽然出現的敵意和冷冽,她立時警惕起來,面上笑道:“這院子雖小,卻是不錯,有水池,有花卉,還有亭子,我瞧着也不必多打理,只把那苗圃裏的草藥拔了去,到時候種上一些瓜果蔬菜,以後也能吃個新鮮。那水池裏再放上幾尾錦鯉,也添上幾分生氣。”
呂素素扯扯唇角露出一抹淡笑:“四奶奶說得極是。”說完這話,心口又是一陣發悶。
上輩子她可不是這麽打理的,那苗圃的草藥自然也是拔了,可她叫人搭了架子,種上了葡萄。她不喜歡蓮花水塘,便叫人砸了去,在那裏放了一個秋千架。
舒了一口氣,呂素素笑道:“不知四奶奶可還吃得下?平日裏害喜否?”
何婉儀一怔,手撫上肚子,更添了幾分小心戒備,笑道:“有勞朱大嫂記挂,我吃得不錯,說是害喜,我倒是沒有,每日裏吃得好睡得香,想來肚子裏的娃娃也是個乖巧聽話的。”
呂素素瞧着何氏的肚子,不禁想起那個總是面無表情,卻瞪着一雙黑漆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的女孩兒,後背上由來起了一層冷意。
那是個傻子,卻是個叫她一眼看去,便要發憷生恨的傻子。那傻子仿佛總是不經意的,就會破壞了她的很多事。那傻子活着的時候,雖然何氏蠢笨,每每在她的算計下同平郎鬧得不可開交,卻總能在千鈞一發,即将撕破臉的時候,因着這傻子的介入,恢複如初,叫她功虧一篑。
呂素素有些不自在起來,笑了笑說道:“自然是個乖巧懂事的。”說着就去看那苗圃,心裏算了算日子,慢慢松緩了一瞬間緊繃起的神經。時辰不對,想來那個傻子,這輩子再不會出現了。
臉上慢慢堆起笑,呂素素拿起帕子挨了挨唇角,漸漸心生出歡喜來。
何婉儀心頭起疑,卻也無從查知,抿抿唇慢慢舒展了眉頭,算了,這女人一向心思缜密,去猜疑她的心思,大約是自讨苦吃。只是她今日裏打聽肚子裏的孩子,這可要小心才是,以後屋裏的飯食用水得讓玉葉和宋媽媽多留意,提防這女人給她這毒手。
玉葉很快端着托盤來了,一面将裏面的點心擱下,一面笑道:“前頭關媽媽正看丫頭呢,不知奶奶和朱大嫂可要去瞧瞧?”
呂素素心裏一動,忙笑道:“若是能瞧,我倒是想去看看,親自尋個稱心如意的丫頭。”
何婉儀眼神淡淡地睨了玉葉一眼,玉葉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抱着托盤立在一旁也不敢再說話。
頓了頓,何婉儀笑道:“自然是甚好的,不合眼緣的到底用着不美。”說着起身道:“那就去吧,省得咱們腳程慢,等着到了,關媽媽已經把丫頭都給挑選好了。”
因着關媽媽是在前院選丫頭的,為着能叫何婉儀和呂素素也瞧上幾眼,玉葉專門去說了一回。關媽媽便同人牙子說了,領着那幾個丫頭婆子往後院來了。
呂素素坐在正房的堂屋裏,眼睛四下看了看,哪一處都尋不到往日的痕跡了,心裏悶悶不快,一擡頭,便瞧見了那一串子丫頭婆子正往屋裏來,在這當中,她一眼就瞧見了墨琪。
何婉儀也同樣瞧見了墨琪,不似印象裏皮膚白膩,眼波如水,卻是瘦瘦弱弱,膚色蠟黃,一雙眼低低垂着,整個人瞧起來膽怯,弱小。她不禁想起那時候禁足棠梨閣,這丫頭頻繁出入,為的便是說上幾句意有所指的話,将她刺得發狠發怒,才會心滿意足而去。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丫頭如今瞧着倒還憨厚,可惜跟了個心思狠毒的主子,卻也漸漸變了一副面孔,倒成了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何婉儀原是不想叫呂素素收攏了舊日裏的爪牙,但這時候卻是改了主意,上輩子對不住她的,若是這輩子是個好人兒,她卻又如何下得去手,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呢?倒不如把仇人聚在一堆兒,到時候怎麽使手段,她心裏也不會有半點不安。于是波瀾不驚地笑道:“人都在這兒了,朱大嫂先瞧瞧,看看那個丫頭合了眼緣。”
呂素素笑道:“這怎麽成,自然是四奶奶先挑選的。”
何婉儀道:“我這裏有玉葉和宋媽媽,不必再挑選貼身女使了,朱大嫂卻不同,還是朱大嫂先挑吧!”
呂素素自然也擔心荷香被何婉儀挑了去,到時候再去要卻也麻煩,于是不再推辭,裝模作樣點了幾個上前來,又是拉手看指甲又是左右端詳,最後卻只要了荷香一個。
何婉儀笑道:“一個丫頭怎麽能夠?”
呂素素笑道:“四奶奶身邊不也只有一個丫頭服侍,我再要個能幹粗活的婆子便是了。”說着伸手指了指:“我瞧着那個婆子相貌喜慶,便要了她吧!”
何婉儀擡眼看去,果然又是一個老相識,點點頭笑道:“既是朱大嫂挑選使喚,自然是随着朱大嫂的意思。”說着向關媽媽道:“嫂子記下這兩個人,先在外頭給她們說說家裏是如何伺候主子的,等着洗了澡換了新衣再叫她們往朱大嫂那裏去伺候。”
關媽媽忙應下:“是。”
何婉儀又道:“我和四爺跟前不必再添使喚了,倒是院子裏灑掃聽差,還有廚房裏需得添上幾個,便給關媽媽去挑選吧!”
關媽媽喜不自勝,忙笑着福禮:“奴婢知道了。”原先在朱家的時候,何婉儀跟前有個宋媽媽,院子裏的有個王媽媽,她便是心裏有想頭兒,也是湊不上跟前去的。眼下主子信任,把廚房和采買丫頭的事情交給她,她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辦妥了這差事才是。
等着關媽媽領了人走了,屋子裏又立時清淨起來,呂素素心滿意足,便起身告辭道:“出來多時了,身上又乏困,想回去歇一歇。”
何婉儀起身笑道:“玉葉,去送了朱大嫂回房。”
等着兩人出了門去一轉身不見了,何婉儀才緩緩坐下,面露出冷笑來。這回爪牙齊全了,等着調.教好了,這呂素素想來便不會再老老實實呆在東廂房了。
很好很好,何婉儀慢慢盤算着,只要她動了爪子,便總有按住的她的那一日,這輩子,總得想法子在朱兆平跟前扒下了她那層美人皮,也好覺朱兆平看看,這身皮肉下頭,究竟長着一副什麽樣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