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呂素素老老實實待在東廂沒了小動作, 家裏頭的日子便跟着安詳平和起來。何婉儀一顆心都撲在了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呂素素能安生下來,叫她好好養胎,她也是求之不得。

很快到了十二月初八, 呂素素終于生産了。何婉儀站在庑廊下, 聽東廂房那裏不時傳來的痛苦哀嚎聲, 心裏不是沒有動過惡念頭的。

何婉儀想讓呂素素去死, 也不想讓那個孩子活着,上輩子他們的嘴臉太過可惡,實在不能叫人去原諒。可心思轉了又轉,卻終是狠不下心腸。何婉儀心想,若她真是下了那毒手, 她的手上便不幹淨了,相比于呂素素,她們再也沒了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她就真成了毒婦了。

上輩子害了潘雲的性命,從來不是她的本意,何婉儀想要為自己積福, 也想為孩子積福,這輩子能重活一次, 她不願意滿心的仇恨,她想好好活着,就像普通的女人那樣好好活着, 活到子孫繞膝,活到雪鬓霜鬟。

至于呂素素,何婉儀心知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可是這輩子, 她注定是得不到她想要的,還會眼睜睜失去她所期盼的一切。比之輕而易舉的弄死她,何婉儀更想讓她活着受罪。

玉葉拿了一件外衣披在何婉儀的肩上,何婉儀眸光一閃,臉上浮起一抹淡笑。玉葉的眼睛朝那堵牆瞥了一眼,又轉頭溫柔笑道:“奴婢命人炖了一盞燕窩羹,奶奶去吃了吧!”

何婉儀點點頭,轉身進了屋裏,玉葉也跟着走了進去,見何婉儀在桌旁坐下,吃得香甜,眉眼不覺有些舒展,頓了頓,目中盈出淡淡憂色:“今個兒四爺又出去應酬了,聽說上次的席面兒上還叫了金奴兒過來勸酒,那金奴兒都是顏色嬌豔的年輕女子,她們……”說着卻忽然住了口。

門口處似有黑影晃動,何婉儀扭頭看去,卻是宋媽媽正瞪着一雙眼,目光不善地剜着玉葉。玉葉叫宋媽媽唬得不輕,微垂額頭唇瓣緊抿,一雙手緊張地攥着衣角。

何婉儀垂眼看向羹碗,勺子輕輕攪了攪,笑了:“不過幾個金奴兒勸酒,四爺的性子你們還不知,不會同那等女子有什麽糾纏的。”說着垂下頭繼續吃羹,眸光中卻是隐隐閃着微光。上輩子的那個筱娘,聽說是煙花之地出來的,不過她卻不是窮苦人家賣進去的,原是名門貴家的千金小姐,識文斷字又會寫詩,還極擅茶道……

口中立時沒了滋味兒,何婉儀丢下湯勺,拿了帕子沾了沾櫻唇,笑道:“這些日子關媽媽等人都辛苦了,眼見着新年将至,玉葉去東耳房看看,拿些布匹給她們裁了新衣穿。再瞧瞧可有男人和孩子用的花色,也給她們一些。過上幾日,叫大慶哥去集市上置辦年貨,多買些,到時候分下去,便是過來幫工的也要給。告訴他們,等着過年了,買兩頭豬殺了,到時候按人頭分,大家也好過個肥年。”

宋媽媽一聽便笑了:“奶奶是個慈善人兒,我這就去告訴她們,管保個個兒都歡喜。”說着就轉身去了。

玉葉見着宋媽媽走了,心下一松,整個人一瞬間都松散下來,捂着胸口直舒氣。

何婉儀看得好笑,招招手道:“你過來。”等着玉葉過來,又說道:“你接着說,那金奴兒怎麽了?”

玉葉臉色一變:“奶奶,可莫要再說這個了。”說着疾步過去扒在門框上往外探頭,見庭院裏空蕩蕩沒有人跡,這才轉過身嘆氣道:“宋媽媽可是個厲害的,回頭必定是要罵死我的。”

何婉儀還要說話,忽地腹上一動,她驟然驚在了遠處。

玉葉瞧她臉色不對,忙起身過去,急聲問道:“奶奶?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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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婉儀一擡手,制止了玉葉連連不斷的發問,手指慢慢撫上肚皮,忽而眼中湧出潮意來。

“別擔心。”何婉儀輕聲嘆道:“是孩子動了。”

玉葉一聽,立時又歡喜起來,在屋子裏轉了兩圈,擰着帕子道:“我去說給宋媽媽聽。”說着便出了屋子,轉身往廚房走去。

耳邊還不時傳來呂素素尖利的慘叫聲,何婉儀臉上慢慢堆起笑,長舒了一口氣。好孩子別怕,娘這一回,定要你好好的。

朱兆平回來的時候依舊醉醺醺,這次不必宋媽媽吩咐,玉葉便引着茗雙将他扶進了西廂。只是朱兆平卻掙紮着起身,推開茗雙,踉跄着往前走,還說道:“我不住這兒,我去找你們奶奶。”

玉葉有些慌神,忙喊叫茗雙:“你快去攔下四爺呀!”

茗雙苦笑着趕緊上前去攔,卻叫朱兆平一個用力推得老遠,喝道:“走開,我不在這兒睡,我要找婉娘去睡。”

何婉儀已經梳洗好躺在了床上,聽見外頭鬧哄哄,便叫宋媽媽去瞧瞧如何了。宋媽媽出門去,便見着朱兆平一個趔趄,便倒在了那三層石階上,不由得大驚失色:“四爺小心。”又喊道:“快來扶起四爺。”說着疾步走了過去。

宋媽媽見着朱兆平醉得不行,自然不會叫他去同何婉儀睡在一處,可這一次朱兆平卻是無論如何不往西廂去,呵斥了宋媽媽幾人後,仰頭便往屋裏喊:“婉娘,婉娘快來。”

何婉儀聽見外頭喧嘩聲不斷,心裏漸漸有些不安,便披衣扶着腰,慢慢走到了門口。

宋媽媽一瞧見她便慌了神兒,也顧不得朱兆平,忙進屋将何婉儀扶着往裏屋走,嗔怪道:“奶奶這是做甚,外頭風涼,再惹了風寒可是了不得的。”

何婉儀溫聲笑道:“四爺如何了?”

宋媽媽板起臉,沒好氣道:“醉得不行,偏吵着不去西廂,非要來正屋睡。”又向何婉儀道:“奶奶不可心軟,這可不是玩笑呢!”

何婉儀輕輕撫着肚皮,面含微笑不言不語,任憑宋媽媽将她扶上了床。

宋媽媽伺候何婉儀躺下,本是要走,忽地又皺起眉頭來,在床沿上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何婉儀看着她道:“媽媽有話便說。”

宋媽媽嘆了口氣,輕聲道:“這事兒前幾月老奴便尋思了,眼下奶奶胎像已穩,老奴便直說了。奶奶這裏懷着身子到底不便,只是四爺那裏也不能沒人伺候,奶奶可是想過,要放個丫頭做了四爺的通房?”

何婉儀臉色一怔,随即垂下眼睫,沒有說話。

宋媽媽瞧着她這模樣便知道她是不願意的,嘆道:“知道委屈了奶奶,只是男人三妻四妾卻也平常,何況是咱們這種人家,四爺這種人品。依老奴說,玉葉雖是忠心,卻不好做了通房,一旦她跟了四爺,便是之前情分再深,也終歸要磨得不剩一二。倒不如出去買個模樣周正的丫頭,有賣身契在手,不怕她不聽話,到時候給她喂了避子湯,也不怕她敢不聽。”

何婉儀依舊沒說話,沉默着看着被褥上頭五彩斑斓的金銀絲線。

宋媽媽又默了片刻,嘆道:“這事兒自然還是奶奶拿主意,只是四爺應酬多,席面上,總是躲不開女人的糾纏。這男人若是憋得狠了,總是要尋些是非出來的,萬一尋了個不幹不淨的女人進門兒,那種地方出來的,手段百樣,花樣百出,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說着伸手又掖了掖背角,起身福禮道:“奶奶好睡,老奴先去了。”

何婉儀一直沒擡眼,只是聽着宋媽媽吹熄了燈燭,又腳步緩慢地出了門去,接着,是門扉閉合的聲音,屋子裏徹底安靜下來,便連外頭一直糾纏的吵鬧聲,也都跟着一起消失不見了。

長長舒了口氣,何婉儀掀起眼皮,看着朦胧模糊的帳頂,心說朱兆平又沒說要,她幹嘛要主動給他,給自己添堵。再說了,便是他憋壞了,在外頭沾花惹草,只要不招惹到家裏來,管他那麽多做甚呢!不過心裏深處,何婉儀卻是覺得,依着她對朱兆平的了解,他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五更十分,呂素素終于生了,跟上輩子一樣,是個小子。她累了多時,正是疲乏正狠的時候,卻是強忍着困意,命荷香将孩子抱了過來。饒是那是上輩子的事情,可呂素素一瞧見孩子的小模樣,便知道這是她的小言哥兒回來了,不免歡喜非常,笑着同荷香道:“你好好照看他,莫要叫他有半點閃失。”

荷香忙笑道:“娘子安心睡吧,奴婢保管小少爺好好兒的。”

等着呂素素合起眼唇角含笑地睡去,荷香叫姜婆子喊來了乳娘,便在屋子裏去喂孩子吃奶。

何婉儀這裏醒來時便聽說了這件事,她眉眼不動,只唇角含着淡笑,說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去告訴四爺知道,恩人有後了。”見玉葉去了,又吩咐宋媽媽:“叫廚房和下人務必好生照料,等着朱大嫂醒了,告訴她我懷着身子不方便,便不去看她了,叫她好好養着,等着孩子滿月了,再去瞧她。”

宋媽媽笑道:“很是很是,奶奶懷着孕,她又剛生産,屋子正是兇煞之地,奶奶去了若是沖了就不好了。”說着就出門去安置了。

朱兆平很快便洗漱停當進了屋裏,一瞧見何婉儀,面上露出愧色來,上前坐下拉住何婉儀的手:“聽說我昨夜耍了酒瘋,可是驚到了你?”

何婉儀微微含笑,柔聲道:“四爺莫要擔心,不曾驚到的。”又嘆道:“四爺這陣子席面兒多得很,隔三差五的便要喝得醉醺醺,提防傷了身子。”

朱兆平面露苦笑,嘆道:“沒法子的事兒,我已經退掉了許多。”又笑道:“朱大嫂今晨添了貴子,婉娘可是聽說了?”

何婉儀笑道:“自然。”眉梢微動,說道:“恩人有後了是個大喜事,只是我懷着身子,朱大嫂坐着月子,未免犯沖,便不去看她了。我已經吩咐宋媽媽多加照看,四爺不必擔心。”

朱兆平笑道:“我已經聽宋媽媽說了。”又道:“你好好養身子,朱大嫂的事情都交給宋媽媽就是了,宋媽媽是個老人,必定會将一切安排妥當的,你如今也懷着身子,就休要多管那邊兒的事情了。”

何婉儀聽了微微含笑:“知道了。”

很好,有了孩子,這男人的心果然便偏向她這邊兒了。瞧着朱兆平笑臉殷勤地給她添飯加菜,何婉儀慢慢嚼了一口,忽而笑道:“四爺,眼下我身子不便,不能伺候四爺,只是四爺身邊也不能沒人服侍。我想着,不如出去買個好的,添做四爺的房裏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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