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馬車緩緩而行, 很快便到了呂素素的住處。然而何婉儀卻忽然改變了主意,命周榮軒将馬車遠遠停在隐蔽的角落,竟是不肯去了。

跟着的玉葉和宋媽媽面面相觑,因着之前的事情, 兩人倒是不敢再多說話, 只安靜等着何婉儀接下來要怎麽做。

何婉儀卻沒說話, 只撩開簾子, 透過窗格遙遙看去。

呂素素租賃的房舍不算大,從外面看過去,也不過是一進的小院子。依着呂素素的性子,住在這裏,想來也是憋屈至極的。不然也不會手段頻出, 分明就是坐不住了。

何婉儀舉着手很快便覺得酸困,便命玉葉想法子将窗簾撩起來固定好,就坐在馬車裏遠遠看着那門扉,不說回去,也不說進去。

宋媽媽又等了片刻,忍不住問道:“奶奶, 咱們就一直停在這裏嗎?”

何婉儀沒吭聲,只是遠遠看着那門沉默着。她心裏一直想着一件事情, 若朱兆平真在這裏安置了一房外室,她真的願意将那女人接進家裏住着嗎?有些事情想得很好,可真正到了跟前的時候, 何婉儀卻忍不住退縮了。

她壓根就不願意當個真正的賢妻,她不想自己和朱兆平之間還存在着另外一個或是幾個女人。她不願意活得像她娘親那樣憋屈,明明不甘,卻為了子嗣頻頻給爹爹擡妾進門。可她也不想活成上輩子的模樣, 可憐又可恨。

正是前後為難之際,那門扇卻突然打開了,一個身量窈窕,容貌秀麗的女子從裏面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丫頭。何婉儀定睛看去,先是分辨出那丫頭正是荷香,再去看那女人,不覺整個人怔在了原地,那女人竟是錦娘!

玉葉也跟着何婉儀一直從窗格這裏往外張望,瞧見荷香仿佛往這裏看來,忙伸手扯下了簾子,轉頭看見宋媽媽瞪着她看,磕磕絆絆道:“我,我這是怕荷香瞧見了我們。”

宋媽媽無語道:“外頭趕車的是榮軒,你以為荷香看不見你,便認不出榮軒嗎?”

玉葉一時啞然,再去看何婉儀,卻發現她一副受驚深重的模樣,怔怔待在那裏,兩只眼睛也變得無神,整個人跟癡傻了一般。

“奶奶?”玉葉忍不住低聲輕喚。

宋媽媽也發現了何婉儀的異樣,忙湊上去溫聲問道:“奶奶,你可是身子不适?”

兩人先後問了幾句,可何婉儀卻始終不說話,她心裏亂成一團糟,心裏實在是想不明白。

錦娘當初進得朱家,是在朱兆平在這蒼桐鎮任滿,回了潭溪鎮後的事情,可現在朱兆平才剛來了蒼桐鎮不足一年,卻不知這錦娘如何就到了呂素素的住處。她還記得這錦娘是朱兆平自己個兒帶回家的,難道說不是,竟是呂素素給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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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媽媽見着何婉儀這魂不守舍的模樣,又叫了幾聲也不見回應,漸漸也慌張了起來,撩起簾子跟周榮軒道:“快去街上尋了郎中來。”

周榮軒不明所以,驚訝道:“為何?可是奶奶身子不适了?”

宋媽媽立時變了臉色,用力“呸”了一聲,罵道:“你個烏鴉嘴不說好壞的壞種,奶奶好好兒的,沒有不适。”

周榮軒無端被罵很是不快,不高興道:“既是不曾不适,何必去尋郎中。”

宋媽媽氣不打一處來,再要喝罵,就聽何婉儀說道:“媽媽別惱了,叫榮軒哥趕車回家吧!”

回頭看去,卻見何婉儀已經回過神來,眼中也有些神氣,氣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難看,宋媽媽大松一口氣,笑道:“好,就聽奶奶的。”又轉頭呵斥周榮軒趕車回家。

路上,何婉儀詢問道:“老王頭兒當初過來捎信,可有說過那女人是個什麽來歷嗎?”

玉葉想了片刻,回道:“他也不是很清楚,仿佛是那女人在外遇見了歹人,偏巧碰上了朱大嫂,朱大嫂想要救下她,不防自己也被賊人攔下,無奈下便叫人去衙門求助四爺,四爺便趕去将二人都救了下來。”

原來如此,何婉儀擰眉想着,這事兒也不知是呂素素事先安排下的,還是當真巧合碰上了。只是想着錦娘當初進府的日子,何婉儀怎麽也不能相信,這些事情竟都是巧合碰上了的。

“玉葉。”何婉儀忽然喚道。

玉葉忙應下,就聽何婉儀說道:“你現在就下車去四爺的衙門那裏,我猜着,方才那女人必定是去尋了四爺的。”

除了何婉儀本人,宋媽媽和玉葉都面露出驚訝,就聽何婉儀又說道:“你便假裝去尋四爺,就說我身子不适,請他回來看看。若是跟荷香碰上了,便去打探幾句,看看能不能打聽出什麽來。”至于想打聽出什麽,其實何婉儀也不知道,畢竟荷香對呂素素再是忠心不過了,又如何會背叛了呂素素,說出什麽來。

玉葉很快下了馬車,快步往縣衙走去。而在縣衙大門前,果然看見了正從石階上慢慢走下來的荷香還有那個眉眼陌生的女人。

這便是那個外室了?玉葉想着,心裏不禁生出憤慨來。

荷香已經看見了玉葉,臉上先是一怔,随即笑着迎上前,見過禮後笑道:“不知玉葉姐姐過來做甚?可是來尋四爺的?”

玉葉是何婉儀身邊的大丫頭,主子看重又給臉,故而不論是在何家,還是後來到了朱家,想要讨好她的人不計其數,于是她清楚地察覺到了荷香隐藏在笑臉下的讨好,強壓住心頭怒火,她也笑了起來,說道:“是呀,我是來尋四爺的。”又故意往荷香身後瞟了一眼,随即意味深長地向荷香笑道:“怎的,荷香妹妹也是來尋四爺的嗎?”忽地臉色一變,故意露出不悅的神色,說道:“可是朱大嫂那裏又有了什麽事?不是說過了,若是有事只管回家禀告,為何不同奶奶說,便直接過來尋四爺呢?四爺到底是個男子,又在當值,你們這般不管不顧的,若是惹惱了四爺的上峰,以為四爺做事三心二意,這不是存心要壞了四爺的前程麽?”

荷香如何經得住這樣的話,更別說,她心裏其實一直惴惴難安。呂娘子存的什麽打算,旁人或還不清楚,可她卻是一清二楚。她故意命人在院子裏打點各色彩布,故意引了老王頭兒過來詢問,又命她告訴老王頭兒,只說這是要給四爺置辦外室用的。

老王頭兒是家裏奶奶放在這裏的眼線,這事兒不單她知道,呂娘子的心裏也是門兒清的。呂娘子說了,這回就是要給家裏的奶奶一個教訓,好叫她知道什麽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荷香算着日子,家裏的奶奶眼見着就要生了,若是生出事來,奶奶那裏受不住早産了,這事兒怕也是不能善了了。四爺再是惦記着恩情,若是有所察覺,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雖說呂娘子這裏已經預備好托詞,只裝作什麽也不知,到時候都賴在老王頭兒的身上,只說是他自己胡謅,把這事兒推得一幹二淨,可荷香卻是不敢賭,她一個小丫頭,賣身契如今還在家裏奶奶的手上,便是呂娘子能逃得過,怕是奶奶和四爺心裏憤恨,也要捉了她回去撒氣洩恨。

心裏一番盤算,荷香忙面露出惶恐,說道:“姐姐這話說得可是吓壞我了,我們來尋四爺,只是錦娘想要當面感謝四爺的救命之恩,并無其他想法的。”

玉葉冷笑道:“若說是救命之恩,奶奶同四爺夫妻一體,便去家裏同奶奶道謝也是一樣的,何必專門尋來衙門。你們一介女子,抛頭露面過來尋四爺,可知道別人看了去是要說閑話的。便是不在意四爺的名聲,也要想想自家的名聲不是。好端端的娘子,沒事兒總尋個陌生男子,這話難道好聽嗎?”說完眼睛飄向荷香身後不遠處的錦娘,用力瞪了她一眼。

錦娘忙垂下頭,卻是裝出了一副弱不禁風,唯唯諾諾的可憐相。

荷香忙堆起笑,說道:“玉葉姐姐教訓的是,以後再不會了,真的再不會了。”她心裏其實是真個兒不想一道兒跟出來的,可呂娘子偏偏對她信任有加,非要她跟着一道來。她可真是有苦說不出,只覺倒黴得很。

玉葉見荷香倒是機靈,也隐有不願意同朱家娘子同流合污的情緒,于是問道:“你們既是當面道謝,可見着了四爺?”

荷香忙道:“不曾見着,說是四爺出去公幹了,這會子不在衙門裏。”

玉葉點點頭,準備放過荷香兩人,忽又心裏一動,說道:“你們既是過來感謝,卻不曾帶了謝禮嗎?”說着眼睛看向那個叫錦娘的女人。

錦娘被這般盯着,身上不由得晃了兩晃,臉上的神色也愈發的楚楚可憐起來。

玉葉忽覺一股火氣直接沖向了腦仁兒,她不過說了兩三句冷話,這女人至于這麽一副鬼樣子嗎?叫別人看了去,還以為自己說了什麽難聽話呢!

見玉葉臉色不好看,荷香回頭瞧了那錦娘一眼,心裏也覺得煩得很。這個錦娘來路不明,呂娘子說是她舅家的遠方親戚,可之前呂娘子也分明說過,她孤身漂泊,并無半個親人在世的。

荷香想了想,走過去同錦娘說了幾句話,錦娘似是不願,可又拗不過荷香,便從袖袋裏摸出一個被繡帕包裹起來的東西給了她,荷香拿到後便轉身走了過來。

“姐姐,這便是錦娘的謝禮。”荷香将那東西遞給玉葉,笑道:“錦娘寫得一手好字,她又身無長物,只能備此薄禮以示感激。”

玉葉點點頭,将那東西收入懷中,笑道:“你們放心,等四爺回家了,奶奶會将錦娘姑娘的謝意轉達給四爺知道的。”又囑咐道:“以後不論何事,只回家中告訴奶奶便是。四爺每日裏忙于公事,你們又是女子,所謂是男女有別,莫要行為不規,倒叫旁人說了閑話去。”

荷香忙點頭應下,玉葉将要走,卻忽又想起一件事,笑道:“聽說你們院子裏這幾日喜慶得很,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可是有什麽喜事?等我閑了我也去湊湊熱鬧。”

荷香心裏一驚,心說家裏頭故意做出的喜慶還是不呂娘子下的套兒,想要引了家裏的奶奶誤會進而動怒的,可眼下也不敢直白說了,想了想說道:“前幾日言哥兒病了,眼下好了,呂娘子高興,這才命咱們張燈結彩,以示慶祝。”

玉葉點點頭笑了,又道:“我們竟是不知言哥兒病了,以後若是有什麽難事,定要過來問過奶奶。奶奶自來良善,不會聽之任之不管不問的。”

荷香忙點頭應下,玉葉這才轉身走了。

等着玉葉一走,錦娘便快步走了過來,不高興道:“你為何非要我将那東西給了那丫頭,娘子說過了,家中的奶奶生性好妒,這東西落進她的手裏,必定是到不了四爺跟前的。”

荷香瞧了錦娘一眼,沒有說話。她實在想不通,四爺壓根兒就不往呂娘子那裏去,呂娘子又是憑什麽覺得,這個叫錦娘的,便一定能收攏了四爺的心。在她看來,這個錦娘相貌雖是清秀,也是個佳人,可比之奶奶的花容月貌,卻實在不能相提并論。

玉葉回了家,便将從荷香那裏知道的事情告訴給了何婉儀知道,何婉儀聽說朱兆平并不在衙門,也未曾見到過錦娘,便接了那東西過來。打開一看,卻是一張花箋,上面寫着幾行詩,訴說着女子心中的無限感激。

何婉儀心中充滿了疑惑,她上輩子同錦娘之間的交道,大多是錦娘過來請安時說上幾句刻薄話,或是克扣她的月例,叫廚房故意送些不好的食物過去。說起來也只是衣食住行上苛待了她,旁的若是細論起來,卻并無過多交往。便是朱兆平,也是白日裏會去她那裏坐坐,至于留宿,卻是從來沒有的,故而錦娘也從來沒有有孕過。

宋媽媽接了那花箋過來,看了幾眼,贊道:“這女子的字倒是寫得漂亮。”

何婉儀心裏忽然一動,似有什麽想法冒出了頭來,只是細想又想不明白,于是她轉而問道:“你是說,壓根兒就沒有四爺置辦外室這件事,是老王頭兒聽錯了。”

見玉葉點頭,何婉儀沒吭聲,卻是手上拿着那方包裹花箋的帕子陷入了深思。她覺得,老王頭兒許是沒有聽錯,至于為什麽弄出了烏龍,以為那張燈結彩是為了給四爺納外室,估計是呂素素有意為之的。呂素素知道了老王頭兒是她的眼線,所以故意這般說,想要引起她的不安,讓她發怒。

何婉儀随即将帕子遞給了宋媽媽,說道:“把那東西重新包起來,擱在四爺的書房裏。”

宋媽媽吃驚道:“這東西真要給四爺嗎?”

何婉儀笑道:“媽媽只管把東西放過去就是了,我心裏有數。”這般說着,何婉儀心裏卻暗自下定了決心,既是呂素素出手想害她,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也好叫她知道一回,什麽是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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