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屋子裏何婉儀的凄厲喊叫聲一聲接着一聲, 朱兆平正聽得心驚肉跳,耳朵裏仿佛被灌了水,又哪裏聽得見其他聲音。于是那丫頭禀告完後,就見着男主子動也不動只将眼睛盯着正屋的窗子看。
小丫頭有些不知所措, 待要再說話, 便聽關媽媽道:“生病看郎中, 過來尋四爺做甚?四爺是郎中嗎?四爺會看病嗎?真是不知所謂!”說着見小丫頭一臉懵然, 又見朱兆平壓根兒沒有反應,又續道:“叫你王叔去盯着就是了。”
那小丫頭得了命,忙轉身就走了。
關媽媽回過頭來,見自家這位爺跟中了邪一樣黏在了原處,心說只要他不往裏面闖, 愛站着就站着吧!屋子裏又傳來了何婉儀凄厲的慘叫聲,關媽媽想起自家生孩子那會兒,也由來生出了一絲憐惜之意。
朱兆平卻是忽然受不了了,猛地大聲喊道:“她為什麽叫得這麽厲害?”說着就要往裏走。
關媽媽先是吓了一跳,見朱兆平要往裏面闖,忙上前攔住:“瞧四爺問的這話, 這女人生孩子哪能不疼的,這疼了自然是要叫的。”
朱兆平猛地垂下頭, 眼珠子黑黢黢的,看得關媽媽心慌,忙又說道:“奶奶這是頭一胎, 自然是要艱難些。四爺若是心疼,以後多疼疼奶奶就是了。|”見朱兆平還是雪白着臉瞪着眼沒半點反應,只好又勸道:“有宋媽媽在裏面守着,那個接生婆又是這鎮子上的好手, 四爺只管放心,必定是母子平安的。”
關媽媽說完這話,見朱兆平擡起眼看向窗子,原本往前推的那股子勁兒卻是消失了不少,知道這是說動了,于是又說道:“四爺這會子闖進去,不說要進了冷風進去,怕是還要驚着了奶奶。四爺為着奶奶着想,還是好生等在外頭,可千萬不能想着往裏面去的念頭呀!”
好一會兒,朱兆平才低聲應了,推開關媽媽的手上前在石階上坐下,擡頭看着蒼穹上繁星點點,不覺閉上眼雙手合十,默默許着願。
關媽媽見他安靜了,雖然還是有些不放心,但也不好再出言規勸,幹脆站到了門前,提防這位爺哪一會兒又受不住了就往裏面闖。
只是沒安靜一會兒,前院忽然吵嚷起來,關媽媽瞪着眼往垂花門那裏看,不知道外面這是出了什麽事。要知道阖家上下哪個不知道奶奶在生孩子,這膽子是肥了,竟敢這時候鬧起來。
沒等關媽媽想完,垂花門那裏忽然闖進來一個人影,立在門口将院子看了一回,便腳下不停目标明确地奔到了朱兆平的跟前,跪在地上就抱住了他的雙腿,大聲哭嚎道:“求四爺去看看言哥兒,言哥兒燒得厲害,怕是要不成了。”
朱兆平正誠心誠意地給菩薩許着願,被人猛地抱住了腿,刺耳的哭嚎又唬了他一跳,睜開眼看去,這女子容貌陌生,他并不知道是誰。于是将女人推開,站起身喝道:“你是誰,怎闖進了我家裏?”
來人正是錦娘,她見朱兆平竟是不認識自己,忙揚起臉道:“我是錦娘呀,四爺不記得了嗎?”
映着廊下燈籠裏的光,朱兆平勉強認出了這人,只是——
“你跑來我家做甚?”朱兆平氣不打一處來,揮動着手道:“來人,把她攆出去!”又回頭看向窗子,萬分擔心外頭的吵嚷聲再驚擾了裏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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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娘見朱兆平竟是二話不說就要攆她,忙又撲上前抱住了朱兆平的雙腿,哀哀泣道:“四爺啊,你不能這般無情無義呀,那言哥兒可是朱大哥的獨苗,朱大哥可是為了你而死呀!你怎能忘恩負義,就對他們母子不管不問了呢?”
朱兆平被錦娘纏住了雙腿差點摔倒在地,等着剛剛站穩腳跟,又聽見了錦娘這番話,不由得心生出惱怒憤恨來。他怎的就忘恩負義了?他管米管面,給銀子給人,還想要他如何?抛棄妻小,只管那母子倆嗎?孩子病了,叫人去請了郎中就是,過來尋他做甚?他又不會看病!
門上“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隙,玉葉的頭探了出來,目露兇光極是憤怒:“要鬧去前院鬧,奶奶還生着呢!”說着便将門重重關上。
錦娘一聽便又哭了起來,生生悲戚,句句泣血:“你家奶奶生孩子便了不得了,言哥兒也病了呢,眼看着就不成了,你們奶奶怎好這般黑心爛肺,對個小孩子也這般的無情無義的,還出言不遜,你們——”話沒說完,嘴巴便被嚴嚴實實堵了起來。
朱兆平覺得腦殼疼得厲害,一手捂住了錦娘的嘴,一手将她提起,拖着就往前院兒去。等着過了垂花門,命一旁站着的丫頭将門關上,又将錦娘往大門口拖行了一會兒,才将她扔在地上,怒道:“來人,将這人給我趕出去,不許她再進門了。”
錦娘被重重砸在了地面上,摔得是眼冒金星,渾身酸疼,只是在聽得朱兆平這話後,立時又翻身坐起,在朱兆平沒擡起腳之前便又抱住了他的腿,仿佛狗皮膏藥一般重新貼了上去,哭道:“四爺,言哥兒病了,病得很重,你怎好不去看看?娘子一個婦道人家,家裏又沒個男人頂門立戶的,四爺不能撒手不管的。”
朱兆平這會子當真恨極,幹脆擡腳将錦娘踢開,憤怒道:“你是眼瞎還是耳聾,沒看見我家娘子在生孩子嗎?”
錦娘從地上爬起來,哭道:“女人生孩子又不幹男人的事,屋子裏有接生婆,四爺還如何放心不下?倒是言哥兒燒得厲害,娘子哭得跟淚人兒一樣,又哪裏還有個章法。”
朱兆平無語地看了錦娘一眼,也不再理會她,大步往內宅走去。
錦娘還要去攔,卻被看門的周平一把扯住了頭發拖拽推搡出了大門,周平惡狠狠吐了一口濃痰在錦娘身上,罵道:“不知廉恥的東西,再敢喊叫,小心我敲碎你的門牙。”說着将大門重重關上。
錦娘氣得發暈,還要大叫,被跟着一道去的荷香一把攔住,荷香說道:“周叔的性子可自來是說到辦到的,你若是想要他敲碎你的門牙,你便繼續叫喊吧!”說着也不管錦娘,自己徑直往回走去。
“小蹄子!”錦娘咒罵着就追了上去,一把扯住荷香道:“老娘辛辛苦苦替娘子辦事,你個死丫頭片子不幫忙就算了,還敢冷言冷語說給我聽。”
荷香沒出聲,将錦娘的手重重打掉,回轉頭繼續往前走。娘子的打算她也是窺探了一二,也正是因着如此,她才深知這趟渾水淌不得。
錦娘還是不依不饒,只是她不敢再回去大門口吵鬧,那個漢子說話的時候眼冒兇光,她是真害怕那男人拿了錘子敲碎了她的門牙,于是她便纏上了荷香,不住口地咒罵,人前柔弱無助的模樣卻是半點也看不到了。
荷香被罵得狠了,幹脆停下腳步瞪着他道:“你以為言哥兒真的病得那麽厲害嗎?你親眼瞧見了?”
錦娘一怔,她還真是沒親眼瞧見,只是看着呂家娘子哭得厲害,聽了她的一番話,這才帶了荷香就往這裏趕了來。
荷香憐憫地看了她一眼:“你惹惱了四爺,四爺是不會放過你的。眼下奶奶還在生孩子,等着孩子生下來,必定是要秋後算賬的。娘子那裏,你八成是住不下去了,除非娘子肯為你求情。只是依我看來,娘子是不會為了你得罪四爺的。”或者說,娘子本就是故意叫這女人過來惹惱四爺的。若是能驚擾了奶奶生産,那自然就是意外之喜了。
錦娘見荷香說完這話頭也不回地走了,心裏忽然就生出不安來。雖說呂娘子将她贖了身,可她十指纖纖從未做過粗活兒,除了寫字彈琴伺候男人,她也不會別的。若是這時候将她掃地出門,只怕她連口熱飯也難吃上的。
這般想着,錦娘就追了上去,拉扯着荷香問道:“你為何這般說?可是娘子同你說過了什麽?”
荷香見這女人蠢得不行,也不願意再搭理她,扯回衣服就快步往前走。她是苦人家的出身,自然身上有勁兒,走得也快。錦娘雖是出身風塵,卻身嬌肉貴,足下軟綿。她追攆不上,不由得又脫口咒罵。荷香也不搭理她,只腳下走得更快了。
朱兆平這裏返身回了內宅,等到卯時兩刻的時候,何婉儀終于生了。屋內一聲響亮清脆的啼哭,朱兆平愣了一回,不覺眼睛濕潤,鼻尖發酸,他忙沖過去撩開了簾子,迎頭便撞上了玉葉。
玉葉咬住唇沒慘叫出聲,又忙擋在朱兆平跟前不許她進去,低聲道:“四爺稍安勿躁,奶奶才剛生産,宋媽媽正在裏頭收拾着呢!”
話說着,接生婆抱着一個襁褓走了出來,沖着朱兆平福了福,說道:“恭喜四爺,是個千金呢!”
玉葉眨眨眼,小心看向了朱兆平,唯恐他不喜是個閨女,再甩了臉子。
朱兆平卻愣在了原地,半晌後小心翼翼抱住了那孩子,見着嬰兒滿臉通紅,小臉小鼻子正閉着眼砸吧嘴,不覺面露出喜歡,沖着內室喊道:“婉娘,是個女兒呢!”頓了頓又喊道:“你不是一直盼着是個女兒,果然是個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