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何婉儀出嫁的時候陪嫁頗豐, 何夫人把何家收益最好的兩家鋪子,還有三四處莊子都寫在了嫁妝單子裏。眼下這處香粉鋪子,便是一年中賺錢最多的店鋪。

“走吧,進去瞧瞧。”何婉儀向着玉葉笑了一聲, 便扶着她進了店鋪。

掌櫃很快就迎了過來, 只是何婉儀以前并不将這些店鋪放在眼裏, 每每來查賬的都是宋媽媽和她男人, 這掌櫃壓根兒就不認識她,還以為是來買香粉的。

因着又不是熟識的客人,那掌櫃略一打量,瞧出這位娘子身上穿着的緞子是一兩銀子一尺布的十錦緞,又看她頭上的頭簪, 雖只斜斜插戴着一根蝶戀花寶石金簪,可那簪子上頭的寶石卻水頭兒十足,必然不是次品,當下便知道這是貴客了,立時打起精神,将架子上用各色精致木盒盛放的香粉一一介紹給何婉儀聽。

何婉儀含笑聽着, 也不出聲,只跟着掌櫃的腳步往前走。

那掌櫃說了半晌, 見這位女客一言不發,隔着丁香色的輕紗也看不出她的表情,默了默, 笑道:“不知娘子可看中了哪樣,或是娘子想要哪種香粉,娘子只管說,小店保證能讓娘子滿意。”

聽見這掌櫃如此托大, 何婉儀不禁笑道:“果然什麽都有?”

那掌櫃臉上露出得意來:“便是娘子想要了龍涎香那樣的頂級香料,只要娘子出得起價錢,咱們小店也能給娘子尋來。”

何婉儀便笑了,似沉香,丁香這些上品香料,金貴又難得,不說旁處,便是在蒼桐鎮,這些香料也是拿錢也難買到的,這掌櫃開口就說龍涎香,還這般底氣十足,怪道這家鋪子是何家最賺錢的。

只是她平日厮纏在繁瑣家事裏,竟是對家中鋪子半點也不了解,心中起了興趣,幹脆摸出了一枚印章來,遞給了那掌櫃看。

那掌櫃一看,立時便知道這是東家,忙見了禮,笑道:“東家今個兒怎的有閑心來了鋪子轉轉,快這邊兒請。”說着便叫了下人沏茶來。

何婉儀笑道:“我不喝茶,叫人上杯蜜水就成。”

掌櫃忙叫人換了蜜茶,心說他也是腦殼壞了,怎麽就沒想起來,東家如今正懷着身子呢!

跟着掌櫃進了後頭的院子,一路去了書房,掌櫃拿了厚厚一疊賬冊就滿臉堆笑走了過來。

何婉儀忙擺擺手道:“我可不是來查賬的。”又請了掌櫃坐下,笑道:“我想問問咱們鋪子進貨的渠道,果然是龍涎香這樣頂級名貴的都能尋了來?”

那掌櫃立時将賬冊擱在一旁,沿着椅子邊沿稍稍坐了一點,立時口若懸河說了起來。

等着何婉儀回了何家,已經過了晌午,何夫人剛命人将熟睡的朱妙蓮抱到屋子裏去歇着,聽說何婉儀回來了,立時板着臉就到了二門處等她。

何婉儀一見着自家親娘的那張臉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忙堆起笑就走了過去,何夫人自然是要責備的,罵道:“可瘋得你,要是朱家得了消息,回頭看朱四郎不給你臉子瞧。”

何婉儀讪笑道:“他哪裏能知道。”又哼了一聲:“便是知道了我也不怕。”

何夫人拿着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斥道:“你就作吧,四郎如今待你好,每每都依着你讓着你,你可別不知足,到頭來惹惱了他,再傷了夫妻情分。”

何婉儀耷拉着臉陪着何夫人走了一會兒,待要說話,忽聽得小徑旁竹林的那頭兒,似是柳娘的聲音,正低低地說道:“小金寶兒,我是娘,叫娘呀!”

臉上立時變了顏色,何婉儀目光沉似水,神色凝重地看向了何夫人。

何夫人倒氣定神閑的模樣,輕輕拍了拍何婉儀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目不轉睛,就徑直往前走去。

許是這廂的腳步聲驚動了竹林那邊兒的人,何婉儀冷冷斜了一眼,只覺那邊兒人影晃動,很快的,那抹影影綽綽的粉紅色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過了那片竹林,四野開闊,入目清晰,何婉儀擺擺手示意玉葉等人離得遠些,才輕聲道:“娘,你便由着她這樣子嗎?”又想起當初的呂素素,一個二房,可比她這個當家太太瞧着還尊貴厲害,不就是因着她有寵,還有個兒子傍身。

何夫人嘆了一聲:“到底人家才是親母子,私底下也不必那般苛責。”

何婉儀皺起眉道:“娘,你也太過良善心軟了,若是養大了她的胃口,以後怕是連遮掩都不肯了。”

何夫人沒說話,眉心微蹙,顯然心裏也是有些計較的。

何婉儀到底不能替何夫人做主,于是又勸道:“女兒知曉娘心裏有愧,覺得她那般年紀,配給了爹爹實在是委屈了她,可當初也是娘救了他們姐弟的性命,給了他們容身之所,後頭也不曾威逼,原本就是她自願的,如今她那弟弟受了娘的恩惠才去讀了書,她又在何家養尊處優地養着,娘也算是對得住她了。”

何夫人見女兒愈發激動起來,忙笑道:“別急別急,娘心裏有數的。”又笑嘆道:“瞧你嫁了人也不似以前那般懵懂無知了,竟是心裏也有了成算,娘心裏可算是能踏實些了。”又看向前面,慢慢走着說道:“以前那些尖牙利爪的比她厲害多的也有,你可見娘怕過,如今我肯容了她,一則是因着你說的那些,再則,也是想着,到底那孩子是她生的,便手下寬松一二,也是無妨。你也別擔心娘養出了一頭狼,我心裏有數呢,若她真個兒生了異心,娘也不會叫她爬到娘的頭上去的。”

何婉儀點點頭道:“娘心裏有數就是了。”說着看向前方,花紅柳翠,微風席面,只心裏卻沉了又沉,不覺生出了難受來。

所謂賢妻,可實在是難做得緊,若是她處在她娘的位子上,只怕立時三刻就要容不下這女子了。

想到這兒,何婉儀不禁看了看她娘:“娘心裏就不難受嗎?”

何夫人笑了:“難受?自然是難受的。只是我難受了幾十年,到底也是看開了。只要手裏抓緊了家裏的鋪子莊子,就随着他們折騰,總是翻不過我的手掌心。”

何婉儀緊緊抱着何夫人的手臂,走了一會兒悶聲問道:“若是翻出去了呢?”

何夫人一聲冷笑:“若是翻出去了,手背朝上,就将她壓在五指山下不得翻身也就是了。”說着看向何婉儀,安慰道:“你還懷着身子呢,不能過分憂思,這都是小事情,娘都沒放在心上的。”又笑道:“四郎瞧着是個好的,你這都懷了多久了,也沒見他尋了丫頭胡來的。”

何婉儀強撐着笑了笑:“他就是那性子。”

何夫人笑嘆道:“你要學會知足,知足者常樂,他既待你好,你也該投桃報李,我瞧着你們兩個看着是好,可心裏卻總是惴惴的,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何婉儀心裏一跳,心說她娘這裏她果然是不必多想的,連他們夫妻二人之間,表面親近實則疏離都能看得出來,手腕自然是比她厲害的。

這廂朱兆平得了兩封信,遲疑片刻,還是先拆開了何婉儀的那一封。

細細看了一回信,臉上便笑了。也是他糊塗了,他爹一向醉生夢死,家中事務半點不操心,久而久之,他都把他這個爹給忘了。只是如今記起來,少不得要去尋他一回,便是叫他們夫妻兩個大吵了一架,說出去也是夫妻不和,總比他一個當兒子的去為難了當娘的傳出去要好聽。

于是收起了信,朱兆平叫了茗雙進來,吩咐道:“叫廚房置辦出一桌席面來,就擱在桃花築的堂屋好了,再叫人去尋了大老爺回來,就說我有要緊事尋他,叫他務必要回來一趟。”說着頓了頓,又補充道:“若是大老爺怎麽也不肯回來,便說老太爺那裏有些不好,叫他趕緊家來。”

茗雙忙應下,等茗雙去了,朱兆平才拆開了潘雲捎來的那封信細細看去。不覺間臉上的笑意淡去,最後漸漸凝成了一片陰雲,兩團陰火在瞳孔中突突直冒,最後将信重重拍在桌案上,臉上已是鐵青一片。

朱大老爺果然是不肯回來的,他新近迷上了一個小戲子,正養在別院裏整日胡鬧,聽說是朱兆平尋他,還是要緊事兒,立時就頭疼起來,擺擺手就要走。

茗雙見此忙道:“大老爺還是回去一趟吧,原是老太爺身子有些不好了,四爺這才派了小的過來尋老爺回家去的。”

大老爺這才怔了一回,又随意擺擺手道:“你且先回去,我稍後就回。”說着進了後宅,同那小戲子又調笑惜別了一回,才換了身衣裳,往家裏去了。

朱兆平早就等在了大門處,見大老爺姍姍來遲本就不悅,又見大老爺雖衣衫幹淨,可臉上卻是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眉頭一蹙,臉上不禁跟結了一層冰一樣,上前福了福,硬邦邦道:“見過老爺,老爺大安。”

大老爺雖歡喜朱兆平是個靠得住的,以後朱家也算是有個能支撐傳承的人,可他自來不喜歡跟性子這樣板正的人說話,擺擺手不耐道:“你祖父身子不好,我去看看。”

朱兆平神色不動,上前兩步攔住大老爺,輕聲道:“老爺這陣子沒回家,不知道祖父嫌靜心齋呆膩了,前幾天去了桃花築,請老爺跟我來。”說着轉過身,俨然要帶路的模樣。

大老爺眉心一擰,莫名有些怪異的感覺,擺擺手道:“不用你,我自己去就是了。”

朱兆平板着一張棺材臉,淡淡道:“趕巧了,兒子也要往桃花築看望祖父,不如就一道去吧!”

朱大老爺心中的怪異愈發加劇,他神色莫名地瞥了一眼朱兆平,總感覺自己被算計了。遲疑片刻,就聽朱兆平不快道:“老爺為何猶疑不決?是不願見着兒子,還是不想去探望祖父?”

朱大老爺立時冷起臉道:“胡說什麽呢!”說着正了正衣襟,就往桃花築去了。

朱兆平默不作聲立時快步跟在後面。

一路上穿花拂柳,雖風光旖旎,景致宜人,可兩人沒一個有心思停下腳步賞玩一番。

大老爺本徐徐走着,可聽着後面緊緊跟上的腳步聲,心裏煩躁得很,情不自禁就加快了腳步,想要甩開這個兒子。

朱兆平卻陰沉着臉快步跟上,心說若不是他醉心女色,将家中事務撒手不管,家裏頭如何為亂成這幅模樣。如今他母親作惡,固然是她心狠手毒心眼兒不正,可這位老爺,卻也要占了一半兒的罪過。

等着進了桃花築,大老爺見庭院寂寥,連個下人都看不到,心裏的怪異已然轉成了疑惑,等擡腳進了堂屋,瞥見那一桌子菜肴,當下就停住了腳,轉身立在門檻處,就冷着臉去瞪朱兆平。

朱兆平拱手拜了拜,聲音平淡道:“都是兒子的錯,老爺要罵要罰兒子都認了,只盼着老爺能先坐下,容兒子禀明了情由。”

朱大老爺雖生氣,可也知他不愛見這個兒子,這個兒子也并不喜歡往他跟前湊,于是默了片刻,轉身拉開椅子坐下,提起酒壺斟了一杯酒,仰頭喝下,才緩緩道:“說罷,我聽着呢!”

朱兆平又拜了一拜,才說道:“安陽城的大管事前陣子得了急症沒了,兒子尋思着,得尋個可靠的人過去看着才是。因鳳安城新近又開了一家布莊,家裏得用的管事已經安置了過去,如此,安陽城裏便無人可去了。”

朱大老爺最不耐煩管事兒,煩躁道:“你同我說這個做甚?如今家裏的生意都在你手上,叫你管着,這種事情你自己個兒糟心去,莫要過來跟我說。”說着又斟了一杯酒,想起那小戲子床榻上的風情,不禁心裏急躁更甚,将酒一口喝了,就起身道:“家中的事都交給你了,你且看着辦吧!”

又走了幾步,大老爺忽的想起一事,就停在朱兆平身邊道:“我沒銀子了,一會兒叫賬房給我送了一千兩的銀票往別院去。”說完話,當真甩了甩衣袖就要走。

朱兆平狠狠閉了一回眼,心裏滿是說不出的失望透頂,直起腰回頭看去,大老爺腳步匆忙,已經到了桃花築的月亮門處,不覺揚聲喊道:“爹,你就真個兒能狠下心腸,就由着我娘逼死了二嫂,然後看着二哥就這麽頹喪下去,荒度一生?”

朱大老爺的腳就擡不起來了,轉過身面露兇光:“你說什麽?你娘要逼死你二嫂?”

朱兆平靜靜看着他不說話,往偏處移開身子,做了個請的動作。

朱大老爺雖一心想着往外頭去尋歡作樂,可想起他那妻室素來手腕狠毒,心思狠辣,再者這話還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兒子說出口的,略有遲疑,還是轉過身回了席面上。只是沒興趣吃菜喝酒,将桌子敲了敲:“快說,究竟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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