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常岚步入小院,借着月光她四下打量着這小院,小院位于游廊後,也算得上一個獨立的院落,四戶一宅,并不算差。但院落裏并無花草樹木,石縫之間冒着雜草,瓦房之上蹲着野貓,只有主屋裏點着一燭油燈,都不足以将這小院照亮。
“小心腳下。”姜青鸾提醒着常岚,自己在前引着路:“寒舍還未招待過客人,如有怠慢,還請見諒。”
常岚突然想起青鸾的口頭禪,她答:“無妨。”
二人步入主屋,常岚将鞋交給阿離,其實屋內地面還是極幹淨的,房間正中放了四張舊席,常岚倒也不講究,選了一個客位坐了下去,再看姜青鸾,由于她一直赤着腳,還坐在門口收拾。
常岚打望着屋內,她曾經聽過一詞:家徒四壁,可一國公主哪裏見識過真正的貧窮,今日她對這個詞才算深有體會,屋裏布置都極為簡單,就一張床榻,牆放了一個裝衣服的箱子,接着就她面前的茶機與四張舊席。
最後常岚的目光還是落在了茶機上的花瓶處,這樣清貧的宅子裏,依然插着一只桔梗。
收拾完自己,青鸾才跟着進了房門,她常岚對面盤腿坐下,她記得那日在祭典時常岚的目光冷漠,但今日在微弱的油燈下卻覺得又有幾分柔情,青鸾心中有些羨慕,若不是衣食無憂,哪又能如此自在。
巴勒放好水壺也赤着腳走了進了,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家裏來了客人,見姜青鸾身上還披着對方的披風,想來也不是個讨厭的家夥。
他單膝跪下,右手按在左胸,對姜青鸾道:“殿下,需要我為尊貴的客人準備些什麽嗎?”
在這屋檐下,主仆二人早已沒那麽客套,今日巴勒也是給足了青鸾的面子,可這過來問準備什麽,這裏家連個茶都沒有,她也納悶,這個符西的漢子打是能打,辦事卻真是讓人操心。
常岚也看出了青鸾的為難,便對巴勒說道:“熱水一杯。”
巴勒只覺得這少女好伺候,拍拍右胸就退了下去,姜青鸾尴尬的笑了,青鸾愛笑,可這确是常岚第一次在她的笑裏看到感情。
“阿離,為殿下上藥。”常岚低聲安排道。
阿離跪着走到姜青鸾身前,二話不說就去拉姜青鸾的腳,那腳卻縮了回去,阿離眼疾手快又一把抓住,生生把姜青鸾的腳拉在了跟前。
“這是為何!”姜青鸾身子往後躲,她可從來沒想到這女奴的力氣如此的大。
常岚見青鸾被阿離吓的那樣子,倒與奔牛那天的果敢是兩副面孔,也不知道她是真怕還是逢場作戲。
“殿下,聽東宮提起,說你為了救我傷了腳踝,今日特意帶了藥。”
青鸾這才硬着頭皮伸出了左腳,燭火下可以清楚看見她左腳腳踝腫成了一個球。常岚閉嘴不發一言,對方剛才還在宴會中起舞,究竟是怎麽樣的毅力讓她如此堅持。
常岚中袖中拿一個檀木方盒,放在茶機上:“這是日出國獻的骨藥,據說是用龍骨所煉,極為珍貴,殿下不要推脫,若非那日你以命相救,我也不會與你一席而坐。”
常岚說話滴水不漏,每一次都容不得青鸾拒絕,此時巴勒拿着兩個杯子走進了房間,她将杯子分別呈給二人,又悄悄的退了下去。
“殿下還有什麽所求的,我能滿足的都一并滿足。”常岚不由的身體前傾,她看着姜青鸾的雙眼,她将話說的如此明白,就看姜青鸾的野心了,雖然自己只是一位公主,但可以調動的資源應該比眼下的符王要龐大太多。
姜青鸾看着自己豬蹄般的腳,卻又擡眼說道:“孤家裏無糧,鍋中無油,囊中羞澀,公主若願意,可否贈些金兩。”
常岚一愣,不過又想,本來也只有兩面之緣,對方沒必要對自已掏心,她反而更進一步:“殿下可有想過再回廟堂?”
姜青鸾吓得手一抖,竟把才上桌的開水給倒了一地,她又慌忙的用袖子把水漬擦盡,這才又壓低聲音回答道:“孤自然是想的,不過公主也知道,我走之後符國已經立了新君,我也回不去了,我姜家與常家本是一氏同族,我留在天平也可以為先祖敬孝。”
常岚端坐着,與對面姜青鸾的狼狽是極致的反差,有誰能相信上位者竟是一個不得志的女子,而下位者卻曾經是一方君主。
她拿起身前的水杯輕輕一泯,說道:“金銀明天我差人送來。”
姜青鸾笑了起來,還是那一副不卑不亢卻又人畜無害的樣子,她行了一禮道:“先謝過公主了。”
“我提的事,殿下還是考慮一下。”
“好。”姜青鸾滿口答應,卻對巴勒說道:“幾時了,得燒水洗澡了。”
遠遠的傳來了漢子的聲音:“不知道,你要洗我燒就是了。”
常岚自然知道姜青鸾有送客之意,她理着裙邊站了起來,對方裝瘋賣傻,她也一臉滿不在意,反正姜青鸾出不了天平,她有的是時間等她。
“既然殿下要休息,我就不叨擾了。”常岚給阿離使了一個眼色,女奴放下裝糕點的布包。
青鸾看着窗外,月亮的位置已經到了戌時末尾,她又指着自己簡陋的房子回答道:“若還在我符王宮中,便留公主在我鳳栖臺秉燭夜聊了。”
常岚擡起袖捂嘴輕笑了起來:“殿下輕浮了。”
姜青鸾原本只是想突出自己的清貧,倒真是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那鳳栖臺是何處,是符國歷代王後的居所。
青鸾少年不更事時,在宗室的安排下她還真娶過一個王後,她依稀記得是族叔浮陽君的侄女,只是那王後并不入宮,而是一直住在娘家,倒是她自己喜歡鳳栖臺,那裏曾是她母親宮邸,常常悄悄呆在在那裏過夜,現在浮陽君的兒子成了新的符王,她那王後倒稀裏糊塗的被封成了公主。
蠻符蠻符,蠻化之地,從無禮教,亦無章法。
巴勒送走了常岚和她的女奴,又匆匆回到了姜青鸾身前,他到不客氣的從布包中選了個點心,又遞了一個給他的主人,姜青蠻接過點心卻只是放在了一旁。
“怎麽不吃?難道有毒?”巴勒看着手中那白色的小兔子,晶瑩剔透的,怎麽看也不像有毒。
“我沒有胃口。”姜青鸾回答道,這樣的場合也不再稱孤。
巴勒将那兔子一口吞進了嘴裏,也沒有怎麽品嘗,兩三口就咽下了肚子,順手操起常岚剛才喝過的水杯,趕緊灌了一口水。
“她是辛國的公主?”巴勒看着門外的方向。
姜青鸾點點頭:“沒想到辛國也有這樣的女子,倒是有有趣。”
“她找你做什麽?”
姜青鸾搓着手指,這位殿下不笑時反而英氣逼人,她道:“她問我,要不要從回廟堂之上。”
“好啊!”巴勒拍手說道:“借她的辛國之兵,我們殺回大符去。”
“辛國的公主并不及符國的王女。”姜青鸾看着巴勒,她不想打擊這位武士的信心,但還是說道:“這裏公主沒有兵權,連劍也沒有,她們唯一的用處就是聯姻,生死攸關,我可不敢和她過家家。”
巴勒果然洩了氣,他問道:“可一直住在這裏也不行,孔幽老了,他兒子當了家可對我們不利。”
姜青鸾看着主屋的方向,嘆了聲氣:“沒有先生,也沒有今日的我…”
“反正那公主要送些金錢過來,等個月黑風高夜,我們逃了吧。”巴勒說道:“何苦在這裏寄人籬下。”
“大符黑鳳刺客遍布天下,我們離開了天平,就只有死。”
“那如何是好!”巴勒一有不快,這主仆二人到天平五年,也被囚禁了五年,這樣的日子又何時看得到頭。
“不想也罷。”姜青鸾拉長了聲音,躺在了地上,透過瓦礫縫隙,她都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你回房歇息了吧,孤王累了。”
巴勒敲敲右胸退了出去,他從十五歲時就守在還是嬰兒的姜青鸾身邊,如今又過去了二十五年,姜青鸾是他的主子,也是他的孩子,無論她做什麽決定,他都只會守在她的身邊。
姜青鸾擡起左腳,上面一股淡淡的藥味,阿離的手藝很好,傷口被包裹的非常紮實,而想着阿離的主人,那位驕傲的公主,姜青鸾低聲說道:“有趣,真是有趣。”
出了大司寇府的大門,一輛馬車早已等在了外面,馬車前後均有十名侍衛,馬夫見主人來了忙迎了上去,常岚在阿離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阿姐,我可等了你好久。”馬車上早就坐了一個少年,正是庶出的公子常敏。
“是你自己跟着要來的。”常岚回答道。
“對于你的提議那符王是什麽反應?”常敏問道。
常岚勾起嘴角,答道:“殿下深不可測。”
“就那喪家犬模樣?”常敏理解不到:“剛才見到了兵車将軍家的公子,說符王正給孔毅達那孫子獻舞。”
常岚看向自己的弟弟,問道:“若你與她易地而處,你會跳這舞嗎?”
常敏一臉嫌棄,道:“士可殺,不可辱。”
常岚失望的搖搖頭:“你與兄長們一樣的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