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轺車緩慢的向前,士兵們步伐整齊,尋夜的城衛們看見這懸挂着龍紋旗的馬車也紛紛退在兩邊。
少年一臉不服,他道:“若我與兄長們一樣,我何必只追随阿姐左右。”
常岚看着轺車兩邊的城防衛,他們身着金色铠甲,畢恭畢敬的跪在兩側,她輕聲說道:“現在天下之勢,你如何看的。”
“諸侯混戰,禮樂崩壞,諸侯們都想着開疆拓土,心中只有自己,沒有皇室。”常敏說道:“我們乃天家子嗣,自然要重振禮樂,揚天子之威。”
常岚反問道:“你覺得兄弟們不是這麽想的?”
常敏愣了愣,答道:“他們自然也是這樣想的。”
少年又急于解釋道:“若要深想,我自然與他們不一樣,太子以為現在的形勢是因為長幼無序,莫說這天下,就我們大辛,不少世家立幼而不立長,所以常岱心在禮樂之上,我見他最近一直在拉攏幾位宗室族長,又出使上京白氏,大有将你嫁給上京世子的意思。”
“繼續。”常岚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上京白氏确實與我們一衣帶水,雖然四百年前乾王叛亂,但之後也一直忠于皇室,只是上京并無良将又無賢臣,如果只是拉他們演一出父慈子孝,怕也在這亂世也無助于我們立威。“
少年說完之後,看着自己的長姐,期待對方的認可,果然常岚微微點頭。
“如果是你當如何?”常岚問道。
少年臉上更是恣意,他說道:“富國強兵,弱肉強食,若是我那一定以農養兵,韬光養晦,坐等時機先收回下京國,與上京白氏分其國土,白氏一定以死效忠,我多了一臂便可再往北方推進,拿下北方諸國……”
常岚忍不住搖頭,低聲說道:“下兵伐城,你這想法與二哥常白有何區別,窮兵黩武,不利于社稷,而且我們乃天子之國,哪有征占諸侯領土之說。”
常敏閉上了嘴,心中有些不服,可常岚所說,卻是字字在理。
“那阿姐是你你會怎麽做?”
常岚看着少年,以一副先生的姿态說道:“如果目光只在我大辛,治國之路自然舉步維艱,現在太子也好,二哥也罷,或者是諸位成年的兄弟們,要麽只是想着重建禮樂,要麽便是征戰四方,可這兩條路都是艱難。”
常岚接着說道:“北方下京黎氏有名将黎泰,黎泰用兵如神,以三千騎兵滅了衛國兩萬大軍,東邊上洛國良鐵不值錢,卻有一值錢的丞相,将上洛的鐵炒成了金價,再往東說,小國日初,地小兵弱,可海上作戰卻是冠絕四海,南方六國中又以成國為霸主,成國國君秦蘇乃今世之虎。西方符國暫且不說,他們志不在中原,與天平之間隔着浮山,過來也并非易事。”
看着少年期待的目光,常岚接着說道:“這些人中龍鳳,你與他們講禮法,他們關上門只會笑我們迂腐。你與他們比拳頭,試問我大辛有名将嗎?有賢臣嗎?好不容易從符國請來了孔幽為大司寇,你看看他的兒子是如何的草包。”
常敏尴尬的笑了笑,問道:“聽阿姐的意思我大辛都沒救了。”
常岚道:“縱橫捭阖、合縱連橫。”可接着又嘆息道:“可惜沒有人願意聽我說。”
也并非沒有人聽常岚說,時任大司馬霍顯就十分推崇常岚的說法,可偏辛朝公卿都自恃為□□上國,将兵法視為詭計,将謀略視作鄉下諸侯們的粗鄙之術。
于是常岚視兄弟們為草包,只可惜自己卻不能大展拳腳。
“我若是嫡出,一定為阿姐說話。”常敏接着說道:“可惜我是庶出,你是女子,人輕言微。”
常岚也低下頭,因為她是嫡出中唯一的女孩,所以她受盡了寵愛,也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又顯得太沒有重量。
“有機會的。”常岚看着天上的星辰說道:“我一定要證明我是對的。”
轺車在天平的路上前進着,黑暗隆重着皇城,但星星總會閃亮。
二十年後當常敏再一次夜行于這條街上時,他曾想過,自己擁有了一個睿智的阿姐,只是那時,他們卻已沒有像今日這樣并肩相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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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書房明亮極了,如果站在天空俯視這偌大的天平,那裏一定是一顆金色的明珠。
一隊內侍從書房門口經過,他們腰板立得筆直,眼睛若銅鈴一般睜着,若是平時可不是這副模樣,誰讓今天太子常岱拉着一衆幕僚議事到現在。為首的內侍不由的擡頭往書房裏瞧了一眼,他們的太子正一臉思索,而那一群幕僚們也低語說着些什麽,此時已經臨近子時,可這群少年們的精力仍那樣的旺盛。
“那個奴隸還是不招嗎?”常岱向身邊的俊美少年問道。
顏起一邊磨着墨一邊回答道:“招了些有的沒的,感覺也是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聲音極是好聽,總能讓人認真的聽着他的每一個吐詞。
“那總得有個說法吧。”坐在右席的少年說道,相比顏起來說,他并不算英俊,但身材英武,一看便是世家少年。
“叔達,你覺得應該是什麽說法呢?”顏起眯着眼向少年問道。
“幹脆殺了那奴隸,就說是他管理牛群監督不力,于是才有了那奔牛一事。”
“愚蠢!”常岱喝止道:“宗伯大人主管祭祀,明明準備了一百頭牛,難道一個奴隸還能變出多得來?”
叫叔達的少年閉上了嘴,又一次陷入了深思。
“那奴隸只說偷懶時無意發現的牛,有一個牛棚被隐藏在山坡下,他以為是祀官們藏了供牛,怕得罪了祀官正說要走,卻聽到了牛棚後一聲悶響,便有那當日奔牛之事。”顏起輕聲說道。
“可是誰制造的那聲悶響,誰把牛放在那裏的?”叔達疑惑道:“現在疑點卡在這裏,這案子怎麽破?眼前都過去十天了,這不讓丞相那老匹夫看您的笑話嗎?”
顏起放下硯條,說道:“丞相那邊還是小事,倒是陛下那裏還得有個交待,就看太子您的意思,要找替罪羊固然簡單,但顏起以為,這案還是要辦漂亮,才能更得衆公卿的信任。”
常岱點頭:“我也如此認為,但總是沒有眉目讓本宮心煩。”
顏起坐在常岱身後,雙手按在常岱的肩上,少年力道比那些內侍要好上太多,他為常岱揉肩說道:“其實在我來看,這牛的目标應該不是女眷席位,畢竟女人們與廟堂無關。”
常岱放松着雙肩,他與顏起一直同居同寝早已習慣這樣的伺候。
“難道是符國的黑鳳刺客準備殺死姜青鸾?”常岱馬上又否定道:“符國早就立了新君,沒必要這麽大廢周折去對付一個棄子。”
“太子英明。”顏起答道。
“所以我查了牛棚的位置和朝向,對着的位置正對着的是通往青龍大道的驿道。”顏起指着常岱跟前的地圖道:“若是祭典散去,這牛從山坡沖下,後果可不堪設想。”
常岱坐直了腰身,其實顏起所說的事他也有過懷疑,但是當日祭典上魚龍混雜,不僅是本國公卿,各國諸侯都派了使臣,現在諸侯混戰,一片亂世,誰知道這牛放出去是要殺誰。
“那還是沒有頭緒。”嵇叔達一手打在茶機之上,一臉洩氣,他接着道:“唯一的證人就是一個奴隸,物證就是那十頭牛,這怎麽查都沒得頭緒。”
常岱眉頭擠成了一個川字,當時他自己攬下了這件事,其實要是草草了事也可以,但他作為太子的尊嚴卻不允許自己這麽懈怠。
“起。”
“在。”顏起拱手答道。
“把剛才你的推測寫成文書,明日上表父皇。天下的奴隸可比牛多,你往牛那裏下手,看看誰家丢了牛,”常岱冷聲道:“我還不相信這事查不出個水落石出了。”
“明白。”顏起答道,不過這少年卻是眉頭一揚,接着說道:“雖是上表天子,但我以為太子殿下還是需要有些手段,否則衆卿看來只會覺得東宮軟弱。”
常岱微微含首,顏起自少與他一同作學,書房之中向來常岚學問第一,顏起則屈居第二,常岱作為太子,清楚的知道這天下不是由學識最淵博的人來統治,而是由最能識人者治之,于是他的重心往往用在招攬才俊,拉攏公卿上。
“那就把那奴隸殺了。”嵇叔達說道。
“叔達,你能不能像是讀書人。”常岱有些不耐煩,若不是嵇達叔是左将軍家的兒子,他并沒有打算讓他成為自己的幕僚。
幾次表現都沒有得到認可,叔達閉上了嘴。常岱看着顏起,對方不僅容貌英俊,說話如夜莺一樣好聽,每次總能想得到主意。
“看來你心中應該有辦法了。”常岱問道。
顏起含首,點頭說道:“我看來無非賞與罰,那日符王姜青鸾反應及時,救下了長公主與衆女眷,這自然是要賞的,至于罰嘛,有兔那奴隸暫時殺不得,不過其它看牛的奴隸就地處死,這樣也算是殺雞儆猴。”
常岱從席上起身,他按着顏起的肩道:“還是顏卿懂我,就照你說的辦,五月初五正陽節,有請姜青鸾入朝赴宴,至于那些奴隸,讓宗伯大人選個日子,拉東郊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