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肖楚言嗯一聲。
易初語低下頭, 又擡起,手緊緊握成拳頭,竭力控制情緒。
她身邊的人都在保護她不受一點的傷害, 默默地做着這一切, 編織了美好的幻境。
如今,她破除了幻境,就得無畏前進。
懦夫才會逃避。
在肖楚言休息的這段時間裏, 易初語重新翻開了她遺留下來的東西,那些為數不多的合影。
一張一張地翻閱,感受卻不同于以前。
有了記憶的加持, 易初語掃過每一張照片, 心境都是複雜的。
她以前不愛拍照,現有的照片少之又少, 有孟園出鏡的照片更甚。
孟園是一個很文靜的女孩, 卻也熱烈。
她和易初語有着共同愛好, 喜歡看很多有趣的故事, 也喜歡天馬行空地遐想。
課間無聊之時, 她們會坐在校園的湖邊, 一起聊着那些有意思的細節。
可她父母卻不支持她的夢想,試圖将孟園培養成為大明星, 接二連三地給她報舞蹈班, 接很多的廣告,适合她的,不适合她的, 都接。
只是為了滿足自己貪婪的欲.望。
易初語現在回想自己寫的第一本小說《背道而馳》,講述的便是一個男生努力追夢卻不得的悲涼故事。
當時,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寫出這麽心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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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來, 大概是為了那個無法圓夢的好朋友吧。
翻開下一張照片,是她的弟弟,易初陽。
那是易初陽的大頭照,一頭幹爽的短發,咧着嘴笑,兩顆門牙才長出一點點小尖角。
易初語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他的臉蛋,笑着笑着,紅了眼眶。
已經過去那麽久,和他們相處的日子卻鮮活起來,宛如昨天才發生。
易初語抱着所剩不多的兩張照片,無聲地哭起來。
高中以前,她算得上比較活潑開朗,也愛笑。失憶後,她變得不擅長交際,也不愛說話。
孟園走後,她似乎活成了她的模樣。
易初語将所有的東西重新裝好,走出客廳。
夜幕降臨,遠處是燈火通明的景象。
易初語打開客廳的燈,看向肖楚言緊閉的房門。
肖楚言昨晚很晚才回來,還陪着她在沙發上坐到淩晨,她睡下了,肖楚言還沒睡,陪了她好一段時間。
縱然昏昏沉沉,可她有感覺,有一雙溫暖的手,不時摸上她的臉,替她撫平皺痕。
天亮了,肖楚言雖然請了假,可沒有停下查案的進程。
喝粥的時候,易初語清楚地看到肖楚言亮着的手機屏幕,是密密麻麻的字體,最頂端的那幾個大字——屍檢報告。
這種時候,她怎麽能讓肖楚言分心照顧她呢。
易初語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食材,準備做個簡單的晚飯。
還沒開始洗菜,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是熟悉的聲音。
肖楚言穿戴整齊,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比起下午看見他的模樣,現在的他神清氣爽,精神氣足。
恢複了昔日的器宇軒昂。
他站在易初語的身後,颀長的身軀籠罩着嬌小的她。
雙手握住她裸露出來的白皙手腕,說道:“我來吧。”
“沒事,你去休息,我來。”
兩人的身體靠得很近,易初語覺得自己動一動就能貼到他的身上。
肖楚言:“等會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哦。”
易初語關掉水龍頭,甩幹手上的水珠,将廚房還給他。
她動作不熟練,做飯的速度自然不比肖楚言。
他稍等要出門,也許是急事,時間緊迫,那她就讓他來下廚。
肖楚言手一拉,綁在易初語身後的蝴蝶結解開。
他幫她脫掉圍裙,穿在自己的身上。
吃過晚飯,肖楚言在玄關處換鞋,眼神不時地瞄向在客廳看書的易初語。
拿起鞋櫃上的鑰匙,他站着軍姿,面色冷峻,嚴肅:“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易初語剛要翻頁的手頓住,心疼這個執拗的男人,如果她再像從前那樣逃避現實,不僅對不起她自己,更對不起為她付出了這麽多的肖楚言。
那些郁結的心事,被人輕柔地撫平。
縱然身處深淵低谷,也會有人破開烏雲給你帶來一絲光亮。
易初語對着他展露笑顏,“可以,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肖楚言看她這副模樣,才放下心來。
處理了兩天,眉目逐漸清晰。
這樁案子不複雜,聽肖楚言說,兇手是一名慣犯,已經犯下了兩起入室盜竊案,并且留下了指紋。
現在已經知道了兇手的真實姓名,一切資料都幾乎掌握,就差将他逮捕。
不過,因為兇手有着多年四處逃竄的經歷,逮捕他有些困難。
在第一起中,兇手殺了人;第二起,屋主不在,只是盜了貴重物品;至于現在的第三起,遇上了剛加班回來的女主人,在試圖制服她的過程中,女主人從高空墜落。
易初語不經意地問:“受害者的家屬一定很難受吧?兇手還沒伏法,還逍遙在外。”
肖楚言幽深的眼眸瞬間暗淡下來,嘴唇抿成一條線,思忖片刻,說:“初語。”
“嗯?”
“他就是殺害你弟弟的兇手。”
話音剛落,室內一片死寂。
易初語原本還在敲擊鍵盤的手懸在鍵盤的上方,眼睛還看着滿屏的資料,可卻好像透過屏幕光澤看到了別處。
眼神沒有聚焦,呆滞地停留在銀屏。
肖楚言前傾着身子,隔着茶幾,握緊她的手,許她承諾:“我一定會将兇手繩置于法,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接受法律的制裁。”
易初語這才有了知覺,側過臉,對上肖楚言的視線,感受到他的篤定堅定。
“好。”緩了片刻,易初語說:“惡人自有惡人磨,作惡多端的人一定會受到懲罰的。”
肖楚言握緊她的手,松懈下來。
他一直很害怕将這個消息告訴易初語,會讓她奔潰,情緒失控。
可現在看來,易初語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堅強。
易初語合上電腦,對肖楚言說:“我想去看看我弟弟。”
肖楚言的瞳孔微縮,閃過半秒的驚慌,脖頸的青筋微微浮現,盡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我陪你去。”
現在案件沒有解決,易初語不想麻煩他,更不想浪費他寶貴的時間去陪她做這些瑣碎的事情。
易初語一手撫上他的手背,“不用了,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半天,肖楚言沒吭聲,最後妥協地嗯一聲。
和肖楚言說了之後,易初語買了第二天的高鐵票回梨市。
肖楚言送她到高鐵站,目送着她遠去,久久沒有回到車裏,只是遠遠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他還在原地。
回過神,肖楚言上了駕駛座,從車裏拿出了煙,咬一根點燃。
剛剛送易初語來車站時,風太大,怕凍着她,肖楚言沒開車窗。
此刻,煙霧在車廂裏散不出去,熏得他不得不眯上眼睛。
這麽多年了,他從肆意陽光的少年成長了如今的沉穩內斂,學會了隐忍,将自己的情緒隐匿起來。
可看着她離開,他竟然會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
肖楚言自嘲地笑着,被手中的煙嗆了一口,幹咳着,玩味地端詳手上只剩半截的煙。
想到她不喜歡煙味,肖楚言掐滅了煙,降下車窗,讓冷風吹散煙霧。
易初語取了車票,檢票進站。
坐在窗邊,看着高鐵上的風景一幕幕地往後倒退。
她終于要回到童年成長的城市了,心情卻複雜難言。
這座承載着她的苦,她的樂,她的悲,她的喜的城市,時隔多年,她終于要重新踏上這片土地。
坐了幾個小時的高鐵,易初語抵達梨市。
因為出發的時間不早,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天空已布滿繁星。
易初語在車站的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馬上給肖楚言發信息報平安。
肖楚言簡單地回了幾句信息,之後他們再也沒聊天。
估摸他在忙。
易初語在酒店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早就起床。
買了一束白菊花,來到了孟園的墓。
再過兩天,就是2019年了。
這個時節,沒有人來墓園祭拜,一排排黑色的墓碑靜靜地矗立,上面貼着照片。
每一張照片都是已逝者最年輕貌美的照片,他們笑着,眼神望着前方,像是在等待家人的到來。
易初語找到孟園的墓碑。
朝着她深深地鞠一躬,将手上的花放在她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孟園是她高一的樣子,溫婉文靜地淺淺笑着,好像在對易初語說:“你來啦。”
仿佛等了很多年,終于等到她。
易初語蹲着,和照片裏的她平視,說道:“對不起,遲來了這麽多年。”
風吹散她的話,靜無一人的墓園,再度回歸死寂。
易初語猶豫片刻,緩慢地伸出手,摸着照片裏的孟園,又道:“對不起。”
如果當時她再多關注她,如果她的心思沒有全部撲在學習和肖楚言的身上,多和孟園聯系,一定能發現她已經患上了抑郁症。
高三下學期,孟園忙于藝考和高考,易初語生怕打擾到她,不敢太過頻繁地聯系她。
如果一切還能挽回......
可惜沒有如果。
易初語不顧地板的冰冷,幹脆坐在地上,和孟園開始聊着天。
冰涼的地板,易初語卻感受不到寒冷,因為來見你,冬季都開始溫暖起來。
和從前一樣,什麽都說,易初語從她剛開始寫小說經歷的痛苦創作過程,聊到她和肖楚言的故事。
任何細節都講,想到什麽就講什麽。
也不知道說了多久,易初語口都幹了。
她站起身,再度向孟園深深鞠一躬,揮手道別。
走出兩步,易初語回過頭,看向那個永遠只有十八歲的少女,笑靥如花,好像在對她說:“沒關系。”
易初語笑了。
走出墓園,易初語停住了。
看着馬路對面的男人朝着她走來。
一如從前。
易初語愣愣地開口:“你怎麽來了?”
肖楚言穿着一身黑,黑色的長款外套,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西裝褲,壓抑沉悶的着裝。
他徐徐說道:“來找你。”
眼裏克制的情愫,易初語看得一清二楚。
隊長一伸手,易初語便跌進他的懷中。
他的外套沒有扣上。
被他摟着的時候,他的風衣包裹着易初語,遮擋住側面來風。
易初語悶在他的懷裏,渾身都沾上了他的氣息,強勢。
只是被他擁着,易初語能感受到他的害怕,他的患得患失。
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寶,生怕一個不留神就弄不見。
因為多年之前的不告而別,給肖楚言的心裏蒙上一層陰影,冷靜自持自信果敢的他變得敏感,再次擁有時,變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每一次,易初語的離開,對肖楚言來說都是一場酷刑。
這樣的他怎麽能讓易初語不愛。
易初語擁着他勁瘦的腰身,“隊長,易初語永不失信。”
我跟你說的,不離開就是永遠都不離開。
肖楚言沒有吭聲。
易初陽的墓園在梨市的郊區,他們兩個人坐車過去。
出租車停穩,肖楚言給了錢,兩人下車。
這邊的墓園也很冷清,放眼望去空無一人,只有排列密集的墓碑。
易初語站在易初陽的墓碑前,放下手中的花束,朝着他深深鞠一躬。
面色痛苦:“初陽,抱歉,姐姐今天才來。”
肖楚言朝着照片裏的易初陽颔首,說:“初陽,我是姐夫。”
易初陽聽到他以姐夫自居,怔住。
他神色凝重,以軍姿站立,身姿凜凜,低沉的腔調四平八穩,像是在國旗下起誓般鄭重:“初陽,我會将兇手繩置于法,還你一個公道。”
天際的雲霞輕飄飄,肖楚言的話似有萬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