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警察們都在忙得不可開交, 神色專注,沒人注意到肖楚言的車上下來了一位美女,正在往案發現場走。

直到距離屍體只有兩米遠, 易初語才停下腳步, 全身僵硬,眼神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從高處墜落,女人一頭黑發掩蓋了她大半張臉, 頭部流出的血染紅了水泥地,溢出的血浸濕她的衣裳。

整個人呈現趴着的姿勢,只是那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全都是不甘和怨恨。

易初語覺得這一切都似曾相識, 好像她曾經在哪裏看見過這樣的場景。

腦袋一陣疼痛, 周圍的環境天旋地轉。

眼前有一定年限的舊樓,逐漸模糊, 明明是磚紅色的磚瓦, 易初語卻看到了灰色的牆壁。

一幕一幕, 一幀一幀的畫面從她腦中彈跳出來。

那段被凍結于深海的記憶破開阻礙, 重新浮現出來, 被她拾起。

她想起來了, 有關過去的所有。

苦楚和酸澀一同湧上心頭,像巨大的五指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壓得她膽肝俱裂。

一切都解釋通了。

為什麽她總是對警局存有畏懼, 為什麽上次車禍時看見血就會暈眩,厭惡得恨不得搓掉自己手上的一層皮,為什麽有時候寫小說會生出悲涼之感。

這都與她丢失的那段過去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難怪肖楚言從不在她的面前提及孟園, 其實,他都知道。

易初語的眼淚決堤了,淚水不斷地從眼眶溢出, 順着臉頰下滑,被夜風吹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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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掉了靈魂,一動不動。

旁邊來了一位警察,看見她如此痛苦的模樣,誤以為她是這位受害者的家屬。

安慰道:“小姐,節哀順變。家屬去那邊,請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我們會盡快幫你找到兇手。”

易初語雙目無神,耳朵嗡嗡嗡的,只聽到前面的話,點了點頭。

注了鉛的腳,慢慢地往肖楚言的車走去。

易初語走上副駕駛位,也沒關車門,雙手捂着自己滿是淚水的臉。

她的好朋友孟園在藝考結束後,臨近高考時,從家裏的陽臺跳下來。

那時,碰巧她去找孟園。

易初語站在孟園家裏的小區眼睜睜地看她從高空墜落。

那時,她要和孟園分享喜悅,恭賀她藝考成功,想要跟她說一聲“如果你不會做數學題,可以跟我說,我教你”。

卻再也沒有機會跟她再說一句話。

後來,大家都說孟園是因為抑郁症,承受不住父母給她的壓力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是啊,她怎麽沒想到呢,為什麽當時不花更多的時間去關注孟園的心理狀況?

孟園明明不喜歡舞蹈,不喜歡走演藝道路,不喜歡拍平面廣告。

她的夢想很簡單,只是想做一個故事的敘述者。

可上天卻像是開了一場玩笑,那個叫孟園的女孩,她的夢終究沒有圓。

易初語因為承受不住好朋友離世的打擊,開始變得消極萎靡。

距離高考不到一個月了,她的狀态卻越來越差,成績直線下滑。

還在一次月考中直接昏倒過去,和她一個考場的肖楚言馬上抱着她去醫務室,連累了肖楚言,害他的成績一落千丈。

肖楚言的母親得知這件事後,怒不可遏,來學校大鬧了一場。

對着她指指點點,硬是強迫他們兩個人分手。

易初語承受不住生活壓下來的重擔,被逼得無可奈何,只能跟肖楚言分手。

也許命運就是那麽巧,當你跌入泥潭時,上天沒有給你一雙能拯救你的手,而是下起了瓢潑大雨,讓你越陷越深,淹沒你。

直至你無法呼吸。

易初語去找肖楚言談分手時,留下了9歲的弟弟在家。

等她回來時,易初陽已經沒了。

家裏亂糟糟的一團,易初陽躺在浴室裏,嘴巴被堵上,手腳被捆綁着,臉色寡白慘淡,已經沒了呼吸,血已經凝固了。

那一刻,易初語痛徹心髓。

懸在她腦袋上的那把刀落下。

之後就是,連續地進入警局,交代細節。

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易初語沒有食欲,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就是躺在床上,眼神渙散,跟個木頭一樣,沒有一點的生機,就好像随着她的好朋友和弟弟而去。

易國風和蔣怡不忍心看她這樣下去,向學校提交轉學申請,東西都來不及收拾,帶她離開這座城市。

看了好幾個心理醫生,易初語還是那副樣子。

就在他們毫無法子之時,易初語暈倒在房間,醒來已經忘卻了那痛苦的記憶。

她一開口就是,“媽,春節都過完了,我不是應該在學校嗎?”

易國風和蔣怡面面相觑。

既心痛,又緩了一口氣。

大概這對于易初語來說是件好事吧。

回憶就像是一把刀,剖開她的心髒,将那些血淋淋的過去拿出來,擱在她的面前。

原來蔣怡口中簡單的幾句“他們只是出意外了”隐藏了這麽多的痛楚。

不知道在車上停留了多久,易初語手肘撐得膝蓋都發麻了。

她才慢慢地擡起頭,溢滿淚水的眼眶看到的景物都蒙上了薄薄的水霧。

易初語用力地擦幹淨臉上的水,狠狠地捏住自己的臉蛋,偏頭看向旁邊未關上的車門,伸手一扯。

砰一聲。

易初語像失了心一樣,系好安全帶,卻發現自己坐在副駕駛。

苦笑着,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繞到駕駛位。

車子以龜速在道路上行駛。

好在這個時間點,路上的車不多。

易初語盡量讓自己集中注意力,可是稍不留神,思緒又飛到了幾年前,不願意面對的場景像是被釘在她的眼前。

不管再如何擺脫,它們依然揮之不去。

握着方向盤的手越來越緊。

為了讓自己保持冷靜,易初語将車窗全部打開,冷風呼呼灌入。

“哔哔哔......”

後邊的車一直傳來喇叭的聲音。

好一會兒,易初語才恍然回神,前面的紅燈已經變成了綠燈。

易初語重新驅動車子。

半個小時的車程,易初語開了将近一個半鐘才回到家裏。

回到家裏,易初語沒有開燈,手上的鑰匙随手擱在鞋櫃上,麻木得跟個行屍走肉沒區別。

她抱着膝蓋坐在黑漆漆的客廳裏。

時鐘嘀嘀嗒嗒,屋裏被黑暗籠罩,壓抑沉寂。

易初語沒有哭,只是保持一個姿勢坐着。

也許過去了很久,也許過去了片刻。

家裏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肖楚言順手打開燈,室內變得亮堂,黑暗被一驅而散。

察覺到沙發上隆起的一團,他愣了,走過去。

“易初語?”

隔了三秒,易初語恍惚間反應過來有人在叫她。

她木讷地擡起頭。

麻痹的神經和軀體,激不起一絲的水花,她好像失去了知覺。

肖楚言看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易初語,不由得心頭一疼,就好像容嬷嬷在拿針紮他。

鎮定自若的隊長慌了神,雙手握住易初語的肩膀,聲線不穩:“怎麽了?告訴我。”

易初語艱難地開口:“我想起來了。”

話音剛落,肖楚言的眼神黯淡下去,明暗交織的眼眸變得晦澀不明,薄唇緊緊抿着。

他在易初語的身邊坐下,一把摟住她,手撫上她的後腦勺,輕柔得不像話。

“嗯。”

易初語臉貼着他的胸膛,又重複一遍:“我想起來了。”

肖楚言聽着她的話,沒有了往日的活潑和生氣,心如刀絞。

見慣了各種生離死別的場景,殘忍無道的殺人手法,家屬的嘶聲力竭,肖楚言已經能做到坦然面對各種狀況。

可偏偏,現在的易初語讓他丢失了昔日的冷靜。

手微微顫動地摟緊她。

“嗯”一聲。

處于某種極致感情頂峰的人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一秒也許就是一萬年。

肖楚言輕柔地說:“回去睡覺好不好?睡一覺什麽都好了。”

易初語苦笑着,嗓音嘶啞:“睡不着,我一閉上眼睛,就是......”

後面的話,她說不出來。

“沒事,都過去了。”

折騰了好久,肖楚言才哄着易初語睡着。

已經淩晨五點了,肖楚言還沒睡覺,眼睛裏布滿血絲,疲憊襲上他冷峻的眉宇間。

易初語在沉沉地睡着,感覺到有人在輕撫她的臉龐。

這次,她夢見了從前,和易初陽争電視看,和孟園一起聊八卦的日子。

時隔七年了,在易初語的夢中,他們的臉依舊是那麽的清晰,甚至能清楚看見孟園臉上的痣,易初陽還沒完全長出來的門牙。

他們都對易初語說“沒關系”。

太過于美好,以至于她不想醒來。

美夢就像是在陽光下的泡泡,有着絢麗的色彩,可終究會破滅。

易初語睜開眼睛,是純白的天花板,因為窗簾緊閉,房間有點暗。

她動了動身子,渾身酸痛。

爬起來,在床頭櫃上拿起手機。

現在是下午三點鐘。

沒想到,她睡了那麽久。

易初語萎靡不振地穿上拖鞋,拖着步子緩慢地移動。

沒有進食,全身都沒有力氣,連擡起手都困難。

拉開卧室的門,外面明媚的光線迎面照耀。

不适應刺眼的光,易初語微微眯起眼前,擡起手遮擋。

聽到動靜的肖楚言擡起頭,視線落在她的身上,三步并作兩步,焦急地問:“好點了嗎?”

易初語寡白的唇微微上揚,雖然在笑,卻比哭還難看。

“嗯。”

近在咫尺的男人臉色不好看,眼神困倦,下颔緊繃,嘴唇的血色大不如前,根本沒有隊長該有的狠厲,氣場銳減了不少。

易初語摸上他的臉,“你一晚沒睡?”

肖楚言包住她的手,笑而不語。

變相的默認。

沒等易初語說話,肖楚言牽着她走進浴室,“洗漱,等一下吃早餐。”

緩了下,肖楚言苦笑道:“應該算是下午茶了。”

誰也沒有開口提及那件事,可他們都知道。

易初語刷完牙,伏在洗漱臺,雙手裝滿水,撲在臉上。

冷冰冰的水,讓她含混的大腦清醒了不少。

易初語擡起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強行扯出笑容。

喃喃自語道:“都過去了,不是嗎?已經無法挽回了。”

大概是怕她呆在浴室裏太久出什麽事,肖楚言站在外面敲門,“怎麽還不出來?粥都熱好了。”

易初語應一聲,才走出浴室。

肖楚言坐在對面看着易初語喝粥,自己沒喝。

易初語問:“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

“哦。”

沒人講話,周遭安靜得讓人心慌,沉重的過去讓他們,讓這間屋都染上了壓抑的氣氛。

易初語吃了幾口,身子暖了不少,想到他現在還坐在這裏,說:“你怎麽沒去警局?”

昨晚發生了那樣的案子,他應該會忙得腳不沾地,怎麽會有空閑時間留在家裏。

肖楚言拿着手機看,“今天請假了。”

不用想,都知道為什麽肖楚言請假。

易初語更加難受,如鲠在喉:“其實,我沒事的,你好好工作,別分心。”

肖楚言拿着手機的手一僵,眉目變得不自然,默不作聲。

有案子,他肯定會忙上一段時間,既然今天請了假,就該好好歇息,為接下來的工作養足精神。

易初語伸長手,推推他的手腕,“你回去睡會吧。”

肖楚言擡眸,欲言又止。

在一起那麽多天,默契多多少少都會有,他一個眼神,易初語就懂了。

她莞爾一笑:“我真的沒事,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你放心。”

縱然那些記憶揭開了她的傷疤,将她最不願意面對的殘忍赤.裸裸地擺上來,她會學着勇敢接受。

這個過程可能有點痛苦,但她不畏懼。

她已經逃避七年了。

她不想再畏畏縮縮了。

肖楚言握住她的手,給她以力量。

他們無聲地對視着,像是能讀懂彼此眼中傳遞的信號。

肖楚言對着那碗粥擡擡下巴,沉聲道:“趕緊吃吧,要涼了。”

易初語點頭,想縮回手,偏偏他不讓。

她小聲地說道:“你牽着我,怎麽吃?”

善于觀察的肖楚言一言中的:“你用右手吃不就好了?”

他這麽不肯撒手的樣子頗有一種無賴的感覺,易初語敗給他了,只能由着他去。

光靠一個右手吃完了一碗粥。

肖楚言在易初語督促下,乖乖地放下手機,不再看案件的資料,進卧室休息。

在他進入卧室前,易初語喊住他。

“我媽是不是跟你說了?”

難怪那天晚上,他站在陽臺抽煙,難怪他會突然說要好好對她。

原來,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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