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葉只感覺自己撲在一個淡淡煙草味的懷抱裏，他知道這是誰，卻又怎麽都想不起來，靈魂像是被困在身體裏，這具身體卻怎麽都不肯醒來。
直到他被放在床上，阿葉被迫看清了常醫生的臉，身體才通電似的猛地蘇醒過來。
“醒了？感覺怎麽樣？”常醫生蹲在床邊看着他。
阿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腦海裏又浮現出了站牌擋雨棚後面的那個親吻。
阿葉搖搖頭，看在常醫生的眼裏，脖子就像鏽住了一般僵硬。
“那你好好休息”，常醫生摸了摸他的頭發，“我先走了。”
阿葉看着常醫生的背影，突然跳下床，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推到了牆上。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了他做了和那天那個紅毛同樣的動作。
只是常醫生的反應不同，常醫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葉？”
阿葉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常醫生就這麽耐心的看着他等他慢慢清醒過來。
阿葉回過神以後，手觸電般的松開，“對……對不起。”
“沒關系”，常醫生笑道，“還有什麽事嗎？”
阿葉先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常醫生笑了一下，站在旁邊等了一會。阿葉知道如果他再不說點什麽，常醫生就會拍一下他的肩，然後走開。
“那……那個……”阿葉強迫自己結結巴巴的開口，“那個人還纏着你嗎？”
常東志反應了一會，才明白過來阿葉說的“那個人”指的是誰。
“還會纏，不過沒有以前那麽煩人了。”
不煩人，是已經接受他的意思嗎？
“你……你你，還……還喜歡他？”
常醫生眼睛斜了一下，“可能是我沒有表達清楚，我是說他……沒有以前那麽纏着我了。”
“哦。”
“你現在精神狀态不太好”，常醫生說，“去找其他朋友玩玩，別老悶着。嗯……是因為朵朵出院的事情嗎？你們關系很好她走了……”
“哎，不是”，阿葉無奈道，沒想到常醫生會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從這裏出去，證明病好了，擁有了正常人一切的生活權利，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
阿葉慢吞吞的往被子裏鑽，“你先去忙吧，我先睡會兒”。
“嗯，那你休息吧，今天我值夜班，有什麽事可以去辦公室找我”，常醫生出了門回手把門關上。
說是睡覺，但阿葉根本睡不着，閉目養神還差不多。那個吻，印在他的腦海裏，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一直到淩晨一點半。黑夜總是讓懷揣心事的人變得格外清醒。
阿葉抱着膝蓋看着窗外的月亮穿過雲層，照的房間裏忽明忽暗。他翻身下床，從床底下的行李箱裏扒出了一件之前的外套，穿上之前的衣服讓他找到點與外面世界的聯系。
阿葉掏出手機打着光，在窗戶玻璃上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好幾個月沒照鏡子他看着自己的長相都有些陌生，阿葉看着自己的影子莫名有些傷感。
阿葉換上了之前的衣服和鞋，對着窗戶上的影子整理了下頭發。
醫生辦公室的燈還亮着，阿葉推開門縫看進去的時候，常醫生身上蓋着那天那件風衣，正靠在電腦椅上小憩，但是一看就沒有睡熟。等阿葉開門進去的時候，常醫生已經醒了，他看到阿葉今晚穿的一身很明顯的怔住了。
“怎麽……”常東志有點錯愕，因為阿葉臉上有種視死如歸的莊重感，還穿的這個模樣，使得他不得不重視起來，“是睡不着嗎？來先坐一會兒。”
阿葉進去坐在常醫生對面的椅子上，他往椅子上一靠，二郎腿一翹，把兩手搭在椅子上，常東志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不由得失笑道：“今晚這是怎麽了？”
常東志心想莫非是電視劇看多了？一想到阿葉白天對他做的那個“壁咚”，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阿葉就這麽看着他，常醫生給他熱了一杯甜牛奶放在他面前，上下掃了他幾眼，“果然是人靠衣服馬靠鞍。”
阿葉感覺自己的臉燒了起來。
“怪不得大家都喜歡你”，常醫生補充道。
“如果你只是為了哄我開心，那麽你的目的還沒有達到”，阿葉臉一邊發着燒一邊倔強的說。
“怎麽這是讓我多說幾句的意思？”常醫生帶着他那慣常的标志性笑容對他說。
阿葉看着這個笑容終于肯定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不知道是主觀臆斷還是腦子吃藥吃壞了，他漸漸覺得只要有常醫生在身邊，他的感覺就和愛情無腦劇裏演的一模一樣。想起之前朵朵拽着他一起看的時候，他還覺得誇張無腦傻白甜，現在莫非是報應來了？
阿葉的這個坐姿，如果不仔細看一直打哆嗦的手和腿的話，還是很有範兒的。他兩手縮在袖子裏交叉攥緊，祈求它不要再抖了，手腳的震顫時刻提醒着他自己是個瘋子。
“阿葉？”
常醫生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你沒事吧？”
“……沒”，阿葉看了他一眼，常醫生一臉的不相信就差寫臉上了。
“真的沒事，不是因為病，有……心事”，說完阿葉就後悔了，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除了吃不下和睡不着，還能遇上什麽心事。
不過還好常醫生沒有追根求底的愛好，不像朱醫生一樣，恨不能把你祖墳扒出來查看一遍。常醫生見他一臉的欲言又止，便沒有再問下去。
但其實阿葉內心還挺想讓他問下去的，常醫生聰明，而自己現在正好智商不穩定，說得多表現出來的心事就越多，他內心暗暗希望常醫生能自己發現點什麽。
阿葉的坐姿非常拽，但是內心慌得一批，他只是想和他待在一個空間裏，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喜歡玩兒什麽游戲？”常醫生問。
“我很少玩游戲，撲克牌也是在這裏現學的。”
可是撲克牌兩個人怎麽也玩不起來，一看自己手裏的牌就知道對方手裏是什麽了。
“這裏也沒有什麽娛樂項目，天天悶在屋子裏很難受吧？也難怪所有的人都想出去。你的住院時間算是長的了。”
“出去也還是要吃藥，藥不能停，很多……就是因為擅自停藥二進宮的”，阿葉說的有些傷感。
常醫生沒有接話，兩人沉默了一會，常醫生突然去翻自己的包，阿葉看見他拿了個望遠鏡出來。
“別跟別人說”，常醫生用眼神暗示他，“怕引起誤會。”
阿葉沒明白一個望遠鏡會引起什麽誤會。
常醫生突然關掉了辦公室的燈，黑暗裏出奇的安靜，阿葉感覺自己的心髒随着開關“啪”的一聲瞬間啓動了，心律不齊，他都要誤會自己是不是要發病了。
常醫生一手攬着他的肩膀把他帶到窗戶旁，拉開了窗簾，先是拿着望遠鏡湊在自己眼睛上調節了幾下，然後扳正阿葉的頭，把望遠鏡扣在他的眼睛上，“看星星。”
“今天是陰天。”
“可以看到的，烏雲沒那麽多，陰天也有星星，還能看到雲在飄動。”
阿葉根本沒什麽心思看星星，常醫生身上的香味就在他鼻子旁邊飄動着，阿葉開始懊悔過來之前沒先洗個澡。
身上不會有味兒吧？阿葉忐忑的想。
“能看到嗎？”常醫生在他耳邊問。
“嗯……”啥也沒看到。
直到這“嗯”的一聲，他才分出點餘量不足的腦細胞給眼睛，別說，還真的有星星。只有看到天空有雲朵飄動，才能知道今晚有風。一大片黑雲飄過去，露出了月亮，辦公室瞬間被照亮。都說月朗星稀，阿葉看到的卻是漫天繁星。
常醫生很安靜的站在他身後，阿葉後知後覺的察覺到，常醫生一直是一個保護的動作——他怕他一念之間跳下去。雖然知道這是任何一個明白人對于精神病人最基本的保護，何況對方還是個醫生，但是阿葉心裏還是免不了動了一下，很興奮，極其的興奮。
但是興奮永遠伴随着傷感而來：他是個瘋子，他一輩子都離不開昂貴的藥，他複發的幾率是80%，他無父無母，哪一天他那個爹心情不好不給醫院打錢了，等着他的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阿葉發病了。
常醫生把他抱在懷裏，阿葉顫抖着開始痛哭，雖然他知道這樣真的很丢人，尤其是在這個人面前，但是他控住不住。
常醫生抱着他，像他之前發作的時候一樣，拍着他的背說沒事了沒事了。
但是不可能沒事。現在的他連愛一個人的資格都沒有，他是個累贅。就算他出院了也沒地方可去，不能去學校也無法找工作。
半小時後，阿葉終于平靜下來，常醫生彎腰打算勾着他的膝彎把他抱回去，阿葉卻囊着鼻子說了兩個字，“別動。”
于是常醫生很聽話的不動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常東志都懷疑他已經睡着了，于是試着挪動了一下，結果只是阿葉更用力的把他抱得死死的。
常東志揉着他的頭發安慰他，無意中碰到了他的耳朵，覺得軟軟的，于是手賤的開始捏着把玩。
阿葉只覺得自己被他撩撥的心裏癢癢的，從耳朵連到脖頸連到胸口，像是有一根麻筋兒一直在通着電。一身“早死早超生”的怨氣都被這股子飄飄然的害羞感蓋了下去。上一秒他還一心渴望的從樓上跳下去，下一秒他就感覺自己從一樓又飛上來了。
這股子麻筋兒牽扯到手臂上，阿葉胳膊上的勁兒也不自覺的松了。
常醫生捏着他的耳朵，擺正了他的頭讓他看自己的臉，“好了？”
阿葉茫然的點點頭。
“那行”，常醫生說着開始脫衣服，阿葉只感覺自己的腦子瞬間堵了一輛大卡車。
常醫生脫下了白大褂，露出裏面的酒紅色的毛衣……唇紅齒白，阿葉終于明白他說得那句人靠衣裝是什麽意思了。
“每次都是你給我哭濕的，這次換你來洗好了”，常醫生把衣服搭在他的肩上，然後去衣櫃裏翻出了另一件白大褂套上，“天這麽冷，這件剛幹，另一件就壯烈犧牲了。”
常醫生一邊穿衣服一邊回頭笑着沖他抛了個媚眼。
阿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