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生日快到了”,常東志溫聲道,“想要什麽禮物?”
你,阿葉在心裏默默回答。
“蛋糕”,阿葉說。除了蛋糕他也不知道要說啥。
常東志一挑眉,蛋糕不是生日必備的嗎?他早就準備好的。
“還有呢?”
“我說什麽你都會答應嗎?”阿葉問。
常東志想了想,啧了一聲,“違法亂紀的除外。”
阿葉愣了一下,沒忍住笑了。
阿葉的拇指一直在中指和食指上來回搓着,眉頭微微皺起,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在談一樁幾百萬的生意,常東志憋着笑在旁邊耐心的等着。
最終阿葉塵埃落定了似的,四指敲在桌子上,指甲觸碰木質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去天臺,陪我去天臺看星星。”
“我說了,違法亂紀的除外”,常東志果斷道。
“不違法也不亂紀”,阿葉說,“不是最頂樓那個天臺,是七樓那個,被鋼筋整個包起來的那個。”
常東志欲言又止,皺眉道,“密密麻麻的鋼筋網,你不覺得阻礙視線嗎?而且現在是大冬天,那麽冷……”
“你不答應?”阿葉眼也不眨的盯着他,不自覺帶了點質問的意思。
“……答應”,常醫生有苦難言,“需要帶望遠鏡嗎?”
“嗯,需要”,阿葉的語氣軟了下來,像是被捋順毛的小貓。
所有人都熄燈以後,阿葉和常東志按照約定來到天臺過生日。令人慶幸的是,現在雖然是大冬天,但是好歹沒有刮風,常東志為了安全起見只插了一根蠟燭,在這四周全是鋼筋但是沒有水泥堵住的天臺上幸好點亮了。
常東志把蠟燭端上來的時候,阿葉正對着天空調節望遠鏡,回頭的時候望遠鏡正對着火苗,“熊熊火光”撲面而來,阿葉吓得後退了一步,扶着自己的胸口緩了好一會。當他看到常醫生被微弱燈火光映出的笑臉時,竟一時有些分不清是驚吓還是心動。
那顆劣質的蠟燭四周在噴着焰火,唱着刺耳的生日快樂歌。“生日快樂,阿葉”,常東志說,他身後的鐵門“吱呀呀”的自動合上。
阿葉感動的淚水還沒有流下來,常醫生又及時補充道,“不過你真的确定我們要迎着冷風吃蛋糕嗎?這算不算喝西北風?”
阿葉“噗嗤”一笑,眼淚又咽下去了。
“今晚沒風”,阿葉愉快的說,“我們不用喝西北風。”
他不喜歡煽情的場面,阿葉在心裏默默計算,還好情商夠高,很會轉移話題。
常醫生買的是巧克力水果蛋糕,上面鋪滿了草莓,四周是巧克力碎。
這不是他過得最隆重生日,小時候家裏人還都“健在”的時候,他的控制狂母親還是很看重他的生日的。但這是常醫生陪他過得第一個生日,即使抛開這一點,有些人真的從一點一滴的小細節上溫柔到讓人的心化成一灘水。
“常醫生”,阿葉埋頭啃了一大口又苦又甜的奶油,“你知道送人巧克力是什麽意思嗎?”
“知道”,常醫生說,“我經常收,從小到大。在德國的時候沒錢吃飯,就靠它來抵禦饑餓和寒冷。”
阿葉:“……”
沒法正常聊下去了。
“所以我很喜歡情人節”,常醫生補充道。
阿葉把叉子往蛋糕上一戳,一臉無語的看着他,常醫生慢三拍的回視,一臉迷茫。
阿葉突然很想給他豎跟中指,一時卻想不出個鄙視他的借口。一想,算了,他生日的時候自己都沒有陪他過,人家特意這麽精心準備就別不識好歹了,暫且把自己的一腔邪念和怨念先收起來吧。
樓下的狂躁症突然開始引吭高歌,不知道又在暴躁些什麽。常東志說,“我有時候真挺佩服你的,被關進小黑屋那麽多次,還‘锲而不舍’的往裏進,你是怎麽忍受住他的?”常東志覺得這層樓裏因為多了個狂躁症,使得小黑屋比之前更恐怖了幾分。
阿葉無奈的一笑,“我不是都出來了嗎?每次關進去都沒幾天。”
狂躁症唱的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兒,不仔細聽都不知道他唱的是漢語,但他發音雖然不清晰,卻每個字都在調上,也是一大奇跡。
“仔細聽其實還挺好聽的”,阿葉托着腮說,“語言有國界音樂無國界”,他苦笑道。
常東志沒忍住也笑了,阿葉拿出望遠鏡,“教我怎麽調,我調了半天沒搞懂。”
一首歌畢,狂躁症開始暴躁的踹門,發狂的吶喊,樓道裏的燈都亮了,病房的燈也逐漸亮起,伴随着抱怨聲和怒罵聲,狂躁症拿着老年機開着伴奏調到最大聲,又開始“引吭高歌。”
“這個曲子好熟悉”,阿葉突然說,“這個舞我會跳。”
常東志:“……啊?”
阿葉解釋道:“上高中的時候為了高考加分學校組織學的特長,這個舞我會跳。”
常東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阿葉從地上彈起來,想把厚重的棉襖脫掉以免影響發揮,剛把拉鏈拉開一陣冷風就吹了過來,常醫生很體貼的及時補充道;“穿着吧。”
阿葉站在天臺中央,打着手勢找了幾下節奏,然後卡着點開始邁腿。常東志對于舞蹈并沒有多少研究,不過看動作,這應該是個氣勢磅礴的舞蹈,多加幾個舞伴,再加上華麗的舞臺效果,應該烘托出某種野性的氣質才對……不過也可能是他被強迫症野性的嗓音影響了的緣故……
病恹恹的阿葉跳得沒什麽野味兒,但就是有一種很特殊的美感,他的動作流暢、果斷,但沒什麽力道,一觸即放,每一次跳躍輕的都像要起飛一樣。已經幾個月沒剪過的頭發随着他的動作在夜空裏翻飛。不知不覺,常東志已經自動把樓下的狼嚎聲屏蔽掉了,音樂停的時候他都沒有聽到。
阿葉做了結尾的動作,卻沒等來意料中的掌聲。他迷茫的擡起頭看着常醫生,卻發現他正定定的看着自己,最主要的是,常醫生的眼裏有光。阿葉心弦被撥動了一下,靜靜地回視着他,什麽話都不敢說,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打破了這微妙的暧昧感。
狂躁症踹門的聲音拉回了常東志的神志,“跳得很好”,他半尴不尬的拍了兩下手,阿葉還是那個眼神看着他,除了頭發絲兒哪都沒動過。常東志現在覺得西北風都吹不掉身上的火氣,萬能的化解煽情的本事好像也突然卡殼了。
常東志微微皺起眉頭,很想摁一下自己的腦殼,阿葉就是在這時突然“活”了過來。
“下去吧,起風了”,阿葉說。
“好”,常東志點點頭。
阿葉一低頭,注意到常醫生竟然忘了收拾蛋糕盒子,他把盒子撿起來,一邊下樓一邊把盒子折成小小的一塊,常醫生在小黑屋的那一層下了樓,阿葉順手把盒子扔在了廁所門口的垃圾箱裏。
常醫生在他們同居過的那一個門前止住了腳步,然後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鎖,這會兒狂躁症也不咆哮了,樓道裏特別安靜,掉根兒針都能聽見,更別說這麽一大串丁零當啷的鑰匙聲。
阿葉沒明白他要幹什麽,頓時有點心虛,有種自己的心髒被人拽着來回蕩秋千的感覺,邪惡的念頭止不住的往外冒。
常醫生熟練的從床底下拿過墊子,鋪平躺了上去,然後把被子一拽熟練的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蠶蛹,從頭到腳,一點兒縫兒都沒露。
阿葉覺得有點好笑也有點無語,他隔着被子晃了晃裏面的人,“你幹嘛?冬眠嗎?”
常醫生哆哆嗦嗦的說:“凍死了……”
阿葉忍住沒有笑出聲來,只聽常醫生又說,“先讓我暖和暖和。”
阿葉就老老實實在旁邊等着,但他的手好像并不太想老實,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的爪子已經隔着被子扶在了常醫生的腰上。因為地暖開着,半夜總是被熱醒,常醫生的被子早就換成了薄被。
他一定是感覺到了,要不不可能這麽僵硬着一動不動。阿葉有點手足無措,他不想拿開,可是放在上面卻也不知道能幹什麽。
阿葉靈光一閃,像是給貓抓毛一樣上下來回的捋着,常醫生可能還挺舒服的,阿葉感覺手下僵硬的肌肉慢慢松開。可惜沒多久,他就從被子裏跳出來了,“烤死我了,這地板可以烤肉吃了。”
“常醫生”,阿葉笑着說,“我突然覺得你比以前可愛了。”
“是可愛還是不靠譜?”常東志說,“別對我期望太高了,會失望的”。
“我永遠不會對你失望的”。
常東志:“……”
如果誰說這小孩沒談過戀愛,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常東志靠在床頭,腿上蓋着薄被,看着窗外的天空調着望遠鏡,沒一會兒,他突然“啧”了一聲,“樓層低就是不好,像我這種明明有一顆正直的心,卻還是容易被人誤會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阿葉從他的眼睛上奪過望遠鏡,上次常醫生就說望遠鏡的事兒不要告訴別人,怕引起誤會,他到現在都沒明白是什麽誤會,結果他現在又強調了一遍。
阿葉扶在眼睛上來回看着,直到刷過某一扇窗戶時,看到裏面已經脫得□□,抱在一起互相啃脖子的兩個人,他突然就懂了……
阿葉覺得自己身上的血瞬間開始沸騰起來,然後他慢三拍的回過神來,瞪着眼看着常醫生,常醫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行了”,常東志拿胳膊撞了他一下,“都已經成年了還怕什麽。”
阿葉遮了一下眼睛,一副“沒眼看”的模樣,“……就不知道拉一下窗戶嗎?這麽急迫?”
常東志沒忍住笑出了聲,“要是有酒就好了,只可惜你不能喝。”
“偶爾喝一次也沒什麽……”
“影響藥效。”
接着兩人突然沒了話聊,阿葉來回搓着手指,希望給安靜的氛圍加點佐料,“你是在……德國上的學?”
“嗯”,常東志點點頭。
“為什麽要跑那麽遠?”
常東志很長時間都沒說話,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
良久才道:“因為顧紅想去。”
阿葉沒聽過顧紅的名字,卻在下一秒反應過來這個顧紅是誰,然後心髒猛地一墜,疼的他差點坐不住。
“他想出國,德國上學是免學費的,我們很窮,商量來商量去最終選擇了那個地方。”
“……哦”,阿葉幹巴巴的回應,臉側的肌肉開始止不住的發抖,他偷偷的掐了一下。
“那……那後來……怎麽又分開了?”阿葉覺得自己有病,他明明難受的要死,卻還是找虐似的讓自己更難受一點,果然是精神病。
“他比我早畢業,德國的綠卡不好拿就回來了。”
“那你怎麽沒有一起回來?而且還在那邊考了研?”
常東志說,“我那時其實已經申請了回國,但是研究報告被國內那個大學的導師竊取了,改了名字調整了內容,那份研究就不再屬于我了,直到兩個月之後我才打聽到消息,那時候也來不及申請其他的學校……德國大學畢業很難,考研更難,那段時間為了學習中斷了兼職,斷了收入來源,冬天又陰又冷,好像常年不見天日,和我當時的心情一樣,不過幸好考上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阿葉已經分不清自己的心髒到底是為自己而疼還是為常醫生而疼。他從未見過常醫生脆弱的一面,即便是現在坐在他旁邊講着過去的故事,他的語氣也是坦然和緩的,語氣裏充滿了“往事”的味道。但是,也許只是因為他示弱的年紀都不是自己見證過來的。
阿葉發現自己真的瘋狂嫉妒那個紅毛怪。
“他……挺帥氣的,很有範兒,而且看起來挺有錢的”,阿葉自虐的又加上這麽一句。贊美情敵嗨,自己還真是胸懷寬廣。
然後空氣就安靜了。
常醫生胳膊撐在膝蓋上,一句話都沒說,低頭靜靜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