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仙途漫漫

玖陽山直聳雲霄,終年霧氣缭繞,從山腳下往上仰視,不見山頂,凡間稱其為仙山。六百年前,一名修道高人在此創立玖陽派,故而此山又名玖陽山。

玖陽派乃是修煉仙道的聖地,十年收一次徒,且只收九名弟子。

與玖陽山對望的山亦是一座仙山,名為墨竹山。墨竹山險峻陡峭異常,比之玖陽山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是修了上百年道法的玖陽山弟子亦只能望而卻步。

此山險峻,但雲霧之上的地方猶如人間仙境,清泉細流,翠竹如海,野花滿地,粉蝶成群。

一個藍色的身影爬上山頂,雙掌借力,身子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鬥,雙腳便在草地上站穩。花叢中的幾只花色蝴蝶撲着翅膀圍着他繞圈。

他乃玖陽派弟子辭觞,在玖陽山修煉将近八十年,如今小有所成,懂得些許仙法,樣貌保持着當初進派時二十出頭的模樣。

清風徐徐,竹林裏傳出一絲清脆的琴音,藍色身影借用道法快速移動步子,帶起一陣清風,唰唰幾聲竄進了附近的竹林。

竹林裏琴臺前端坐的白衣男子玉冠束發,眉目如畫,修長十指落在琴弦上,彈撥之間十分優雅。

辭觞在三步開外止步,袖着手看着微微低眉彈琴的男子,唇邊漸漸浮起一絲笑,漸漸失了神。

琴音止,彈琴之人擡眸看向三步之外的人,蹙起眉笑罵道:“你又偷跑出來?”

辭觞提步踩着一地竹葉過去,在他面前停下,“我偷跑出來不過是為了見心上人,師尊他老人家是過來人,總會體諒的。”

白衣男子從琴臺前站起,語氣不疾不徐,“不是說好了,一月見一次。”

“一個月太久,我忍不了。”

“你……”

辭觞将他按進懷裏,在他耳邊輕聲道:“梓玥,我不比你,生來仙胎,我只是個凡人,一旦心有牽挂,便難以承住相思之苦。”

梓玥不着痕跡地笑了笑,“誰告訴你,只有凡人才會相思的?”

辭觞聞言心裏十分歡喜,松開雙臂,看着他的眸子,“每次來見你都看不出你有想我,于是便以為神仙不會受相思之苦。”

“那你何不加緊修仙,日後免去相思之苦?”

辭觞嘆了一息,“為時已晚,只要有你在,即便日後我飛升成仙,你若不讓我天天見你,這相思之苦也是要受的。”

梓玥道:“盡會耍嘴皮子,倒是讓我看看你的劍練得如何了。”

“等會再看。”擡手按住他的腰貼上自己的身,含情脈脈地凝視着他,輕喚一聲,“梓玥。”

梓玥看着他,“嗯?”

辭觞微微低頭,唇輕觸他的,得到了回應,蜻蜓點水式的吻變為輾轉反側,由深入淺。不安分的雙手想要得寸進尺,梓玥指上掐出一道仙印,綠光在周圍繞了一圈,四周的青竹瞬間幻化成薄如蟬翼的輕紗,将兩人圍住。

過後。竹林外的溪邊,梓玥在石桌前坐下,擡手撫琴。前方綠茵地上,辭觞舞劍,藍色的衣袂翻飛。期間蜂蝶也随着琴音起舞,在兩人之間盤旋流連,如癡如醉。

徒然間,辭觞收了劍立在原地,目視前方。梓玥撫琴的手也跟着停下,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對面山峰黑煙四起,隐約還可聽到山上有鐘聲響起,那是玖陽派遇到大劫難才會敲響的警鐘。

梓玥起身站到他身旁,“想必是有大事發生,回去看看。”

“嗯。”辭觞回頭看着他,在他額頭落下一吻,“下次再來看你。”

正要走,梓玥拉住他的手,“慢着。”

“你要爬下爬上,不知耽擱多少時辰,我駕雲與你一同過去。”

按照辭觞現在的道法,爬下墨竹山再爬上玖陽山,最快也要半個時辰。而梓玥駕雲攜着他一并過去,只一會的功夫。

在玖陽山上方,便能嗅到一股強烈的妖氣,其中混雜着血腥味以及燒焦味。辭觞從雲上縱身下來,抽出腰間的劍,在戰亂的場面裏拉過一個玖陽派弟子,問:“到底發生何事?”

“妖族突襲我派,想要搶走本派丹藥!”

此時,匆匆跑來一個滿身是血的男子,氣若游絲道:“師兄,師尊與妖王纏鬥,受了重傷,你快去救他!”

辭觞心裏一驚,妖王竟如此厲害!連師尊也在他手下受了傷。

“帶我過去!”

跟着師弟到藏丹閣,這是玖陽派的禁地,門派弟子若非允許禁止踏入此地。此處藏着各類丹藥,可助修煉仙道。妖族若是得到丹藥,便會妖力大增,更加猖獗,屆時定為禍人間。

妖王本體乃一只巨型蜘蛛精,有上千年的修為,吸收無數小妖精的元丹後戾氣大增,已然成魔。

玖陽派掌門清和真人此時正與妖王纏鬥,藍色衣袍上沾滿鮮血,幾名玖陽派弟子意欲上前援助,被妖王身上發出的毒刺擋了回來,吐出黑血。

辭觞握着劍飛身而起,迎着妖王而去。正與妖王纏鬥的清和真人見辭觞迎了上來,大喝一聲,“胡來,退回去!”

妖王的功力非同小可,即便辭觞是衆多弟子之中最為有天賦的,亦不是他的對手。清和真人走神之際,妖王的一根尖利的足刺入他的腹部,一口黑血從他口中噴出。

“師尊!”辭觞大喊一聲,揮劍向着妖王的長足砍去。妖王動作迅速,口中吐出蜘蛛絲有如棉絮,将半空中的辭觞包裹,被束縛手腳的辭觞垂直落地,緊接着,如刺刀般的長足就要向着他刺去。

一個白色身影從妖王的足下掠過,抱走動彈不得的辭觞。

在大理石的石臺上緩緩落下,梓玥的一道指風便化了辭觞身上的蜘蛛絲。

被解開束縛的辭觞握住梓玥的手,急促道:“你先走,此乃玖陽派的家務事,不應将你牽扯進來。”

梓玥偏頭看着魔性大發的妖王,平靜道:“平衡三界,斬妖除魔乃天界本分,今日最該留的,是我。”

說罷,擡起手臂,手中憑空幻出一把泛着青色光芒的靈劍,梓玥握住劍柄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輕盈地飛身而起,迎着妖王而去。

“等我!”辭觞飛身追了過去。妖王口中吐出一縷蜘蛛絲,梓玥舉起靈劍召來天火,蜘蛛絲在半空中被燒成灰散落在地。

梓玥收劍落地,辭觞也跟着落地,提着劍挨着他的肩膀,“當心他身上的毒刺,你我齊力攻他的頭。”

話音剛落,兩人一齊飛起,攻向他的頭部。妖王的前足架起擋在天靈蓋前,妖紅的眼泛着殺伐之氣,口中發出一聲嘶吼,緊接着一道強光從他口中噴出,耀眼的白光分成幾束向着四周分散。

梓玥輕易閃開,辭觞橫起劍來擋,不料強光沖擊過大,将他生生打了出去。

梓玥乘着妖王不備,揮劍劃出一道寒芒,像一把大彎刀的寒芒逼近妖王頭部,說時遲那時快,妖王的一只足擡起,擋開寒芒。繼而将擡起的長足揮向空中,梓玥當即捏出仙法,幻出一條長鏈,妖王的足被長鏈纏住,嘶吼一聲後瘋狂掙紮。

妖王氣力強大,梓玥握住長鏈的手就要承不住,辭觞趁機飛過來,憑着長足的關節奮力揮劍,妖王的一只長足被砍下一截,傷口處不斷湧出黑色粘稠液體。妖王大聲嘶吼,聲音驚天動地。

“趁現在!”身受重傷的清和真人在一邊大聲喊。

辭觞與梓玥正要給他致命一擊,妖王爆發,身上飛出千萬根毒刺,細如牛毛,密如雨絲。梓玥飛到辭觞身旁,手裏捏了仙法,在身前生出一道藍色屏障,将毒刺擋在屏障外。

失去一只足的妖王狂性大發,胡亂揮舞着鋼刀般的長足,兩人被打散,分落兩邊。辭觞還未站穩腳步,妖王的長足橫掃過來,閃躲不及,被割傷了手臂,來不及反應,側邊又是猝不及防的一擊,辭觞被打了出去,口中吐出鮮血。

梓玥在他身旁落地,眉心蹙起,辭觞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低聲道:“我沒事。”

梓玥捏了一道仙法,幻出一團光芒将辭觞包裹住,“等我回來。”提劍起身,再次向着癫狂的妖王而去。

玖陽山上烏雲籠罩,雷電大作,原本如仙宮的修真之地成了殺戮的修羅場,處處烏煙瘴氣。

仙魔大戰一炷香時辰,未分出勝負。梓玥唇邊挂了一絲血跡,妖王力大無窮,打了這麽久也不見氣勢減弱,再拉鋸下去,他必定落得下風。

妖王張口吐出一團蜘蛛絲,梓玥此時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在妖王張開的口閉合之前,飛速闖進了他的口中。

在遠處屏障裏看到這一幕的辭觞幾近崩潰,歇斯底裏地喊:“梓玥!”

妖王吞下梓玥後,發出類似笑的聲音,極為詭異。他的八只腳向着藏丹閣移動,鋼刀一樣的長足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身受重傷的玖陽派弟子拼死守護藏丹閣,握着劍排成人牆阻止妖王再往前。

突然之間,妖王仰天嘶吼,像是慘叫,整座玖陽山都在顫抖。他極力張開的口中發出藍色的光,并不像是他本體發出的。

妖王亂揮長足,掙紮嘶吼,藏丹閣前的大理石地板被他的長足震碎,化作一片廢墟。此時,天上雷電大作,他歇斯底裏地對天長嘯,剎那間,口中的藍色光芒越來越強,一聲巨響,妖王的頭部在藍色光芒中炸開。最後一聲嘶吼淹沒在電閃雷鳴之中。

而電閃雷鳴過後,玖陽山上一切恢複如常,妖王的幾只長足散落在地,還留下半邊殘骸冒着黑色濃煙。

“梓玥!”辭觞再大吼一聲,回應他的是這無邊無際的寂靜。

煙霧漸漸散開,一個白色身影從濃霧裏走出來,他不疾不徐,眉眼裏含着淺笑,唇邊挂着一絲血跡,“叫那麽大聲作甚?”

辭觞兩眼含淚,原來他并沒有死。

梓玥走到他面前揮了一下袖子,在辭觞身邊的屏障消失。辭觞從地上起來,飛奔過去抱住他,雙臂不斷收緊,“你可知方才我有多害怕?”

他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尋不到蹤跡的笑,溫和的聲音道:“不是回來了?”

辭觞将頭埋在他的頸窩,“日後可千萬不能……”

話還未說完,懷裏的人垂下眼簾,手中的劍掉落在地化作一縷光憑空消失,身子也要往下滑下去,辭觞緊緊摟住他,嘴唇顫抖,眼角劃出一滴晶瑩的淚水,卻死死抱住他不松開。他一字一頓地說完他的那句話,“日後可千萬不能讓我擔心。”

煙霧漸漸散開,天上的太陽透過層層黑雲投下幾縷金光,落在玖陽山上。

辭觞跪坐在地上,将人緊緊摟在懷裏,眼神空洞,一句話也不說。

身受重傷的清和真人被弟子攙扶過來,嘆了一息,“他的仙元為妖王體內的瘴氣所傷,怕是幾百年之內,難以蘇醒。”

魔物的瘴氣與神仙的仙元相克,其中以魔物體內的瘴氣最為密集。梓玥雖用仙障護住了仙元,但引用仙法在妖王體內引爆之時瘴氣乘機而入,才使得他的仙元為瘴氣所傷。

仙元為瘴氣所傷者,即便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妙藥,也無濟于事。

此時,空中飛來上百只白色蝴蝶,這種蝴蝶辭觞見過,是墨竹山上的。

白色蝴蝶圍繞在梓玥的身旁飛舞繞圈,是要把自己的主子接回天庭。

清和真人道:“辭觞,還是讓他回天庭罷。”

“不,弟子要陪着他。”聲音低沉喑啞,雙手死死抓住不放,他怕這一放手,就再也見不到。

周圍的蝴蝶還未散去,時而落在梓玥的手上,時而落在他的發冠上,辭觞将人越抱越緊,堅決不讓蝴蝶将他帶走。

周旋許久,白色蝴蝶化作星星點點消失在空氣中。

轉而天上飄起了妖紅色的花瓣,那是來自地府的彼岸花。辭觞擡起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帶入了另一個幻境。

四周漆黑一片,只剩下妖紅色的彼岸花瓣在飛舞,落在梓玥雪白的衣袍上,就要将他淹沒。辭觞耐心地将落在梓玥衣袍上的妖紅色花瓣一片一片拂去。

帶着地府氣息的花不配落在高貴無暇的梓玥身上。

此時從黑暗裏走出一個穿黑色衣袍的男子,他一雙丹鳳眼上挑,烏黑的發絲垂在腰間,腳下踩着妖紅的彼岸花。

辭觞在玖陽山修煉道法八十幾載,自然曉得他是地府之主冥王。下意識将懷裏人抱緊,誓死守護,“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将他帶走。”

冥王不屑,“他是仙,不歸本王管,就是要帶也是帶你走。”

辭觞置若罔聞,生與死于他而言似乎已經不重要,此時只想抱住懷裏的人,到永生到永世。

冥王似乎不滿他一個小小的凡人竟不把他地府之王放在眼裏,蹙起眉沒好氣道:“他仙元為瘴氣所傷,情況好的話幾百年後蘇醒,否則一直沉睡,怎麽,你就甘願他這樣睡下去?”

辭觞一字一句道:“此事不用你管。”

冥王面露不快,輕哼一聲,“本王向來不管閑事,只是,如今天上地下只有本王能救得了他。”

聞言,辭觞擡起頭看着不遠處的冥王,冥王兀自道:“本王的聚魂珠能将已魂飛魄散的魂魄聚集,複原他為瘴氣所傷的仙元,自然不在話下。”

辭觞低頭看着雙眼緊閉的梓玥,再看向冥王,“說,要如何你才肯救他。”

踩着花瓣走到辭觞面前,冥王唇角勾起,“用你的命來換。”

“好。”

“啧,答得倒是爽快。”冥王繞着他走了幾步,“你是凡人,死後化作鬼魂,還會堕入輪回,投胎轉世。”

冥王手裏幻出一株彼岸花,一片一片花瓣地摘下,他幽然道:“你放心,本王不會令你孤身一人。梓玥仙君恢複仙元後亦要下凡歷劫方能重回天庭,下一世你與他還會重逢。”一株彼岸花被摘取了所有花瓣,只剩下光禿禿的花莖,他特意加重了語氣,“不過,下一世再遇見,你注定要恨他。”

“下一世我對他是愛是恨,該由我自己來定。”

冥王唇角勾起,“錯了,是由本王來決定,因為,本王要你恨他。”

辭觞目含淩厲瞪着他,“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這麽做?”

“因為,本王也要讓他嘗嘗被所愛之人憎恨的滋味。”

辭觞斜瞪他一眼,“不可理喻!”

“本王的條件就是如此不可理喻,就看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辭觞緊咬牙關,将懷裏的人抱緊,似要将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裏,側臉貼着他冰涼的臉。

辭觞将他輕放在落滿彼岸花的地上,跪坐在他身旁,為他拂開臉頰邊的一絲碎發,再俯身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

起身,走到冥王面前,辭觞握着拳盯着他正色道:“你若不兌現承諾,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冥王微微勾起唇角,一揮袖子,他便閉上了眼睛昏死了過去,身子浮在半空中,不斷飄落的彼岸花将他團團裹住。

“沒想到,堂堂地府之主也會這般記仇。”黑暗的空間裏,現出一個穿着青色衣袍的男子,他周身發出一種微弱的光芒,在黑暗裏顯得搶眼。

冥王陰沉着臉,“你竟敢闖入本王設下的幻境。”

“你分明奉玉帝之命前來為梓玥仙君療傷,卻濫用私權,本君若不跟過來看看,還不曉得你會做出什麽缺德事。”

“你也看到了,這凡人是心甘情願的,怪不得本王。”

“是不是心甘情願你自己知道。”

“這是他應得的。”

瀾舟仙君皺起眉頭,“當年的事并非梓玥仙君的錯,你為何就是不開竅?”

冥王握緊袖下的手,幽幽道:“誰的錯本王不在乎,是他讓本王失去了所愛,本王要讓他加倍奉還!”

“你當真是冥頑不靈。”瀾舟仙君不與他争執,過去抱起地上的梓玥仙君,看着他蒼白的容顏,目中神色複雜。

冥王在一旁嘲諷道:“你思慕梓玥仙君幾百年,最後竟輸了一個凡人。”

瀾舟仙君沉默不語,抱着梓玥仙君走到冥王面前,“別忘了你奉了玉帝之命要為梓玥仙君複原仙元。”

“那般心急作甚,于公于私,本王都得救他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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