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每個人都有一座走不出的城
冬西和梅生在曲折窄小的胡同裏狂跑,胡同地形複雜,拐了四五個彎,後面的人就徹底追不上了。
他們氣喘籲籲,最後終于跑不動,在護城河邊慢慢停下腳步。
他們依靠在柳樹邊,四處張望,沒發現老幺的人,這才松了口氣,在樹下蹲了下來。
春日清晨,護城河裏有游晨泳的人,穿着泳褲,濕漉漉地爬上岸,見了兩人道:“哥們兒,還不下去?今兒水暖啊。”
冬西看看他們倆,身上就穿着內褲,還真像來游泳的。他笑道:“一會兒就下,您可真早诶。”
那人擦着頭發,道:“可不,一會兒城管就來了。媽的,這又不是他們後院的游泳池,管他奶奶的!”
冬西站了起來,依靠在圍欄邊,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現在別說秋褲,連一塊能遮着臉的手絹都沒有了。他奔波了一晚,頭發散亂,眼睛浮腫,胸口有幹涸的血液,那模樣活像從喪屍片的現場跑出來的。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冬西覺得從所未有的自由。去他媽的大明星,他現在只想吃塊大煎餅。要夾腸的。
他對梅生道:“你餓嗎?”
梅生點點頭。他已經把小花塞進布袋裏了,這時他從小花的嘴裏掏出錢,甩了甩道:“買十個牛肉餡餅,包子也行,小花餓壞了。”
冬西笑一笑,接過了錢。
對了,他突然想起,應該先報警。于是,他從內褲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開了機,屏幕亮了起來。他看見一個陌生號碼給他發了二十多條短信。二十多封,內容都是一樣的,只有一張照片:冬西的家庭照。
照片已經破破爛爛了,因為在錢包裏被大佬開槍射穿,破了一個大洞。照片裏,冬西和冬東的臉沒了。
冬西頹然坐到了長凳上,這張照片要表達的意思,昭然若揭。
他撥打這個號碼,接電話的是老幺。
老幺笑道:“你們沒跑遠吧?跑遠就麻煩了。我給你十分鐘回到雨順樓來,要晚了,以後你再也不用見到我們——和你的寶貝弟弟啦。”
說完,老幺挂了電話。
冬西憤怒地把手機扔到地上。他把頭埋在手心裏,懊惱地想道:“還是跑不了!”
梅生撿起手機,一見到照片,就明白了。他把包系好,背在身上,把手機放在冬西的膝蓋上道:“走,我們現在就回去,這裏離那鬼樓可不近呢。”
冬西擡頭看着梅生平靜俊秀的臉,站起來道:“你走吧。這事兒本來就跟你沒關系,我自己回去。”
梅生想了想,道:“好!”他轉身離開,剛走幾步,又返回來,拿起冬西的手機道:“這手機不錯,送我吧,反正老幺肯定要搜你身,萬一藏不住被他拿走了,可惜。”
冬西麻木道:“哦。你還要什麽?”
他随即想起,身上所有的財物和衣服,都被這人獸二人組給搜刮去了。現在自己除了一條內褲,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他突然特別難受,上前抱住了梅生,把頭埋在他肩膀裏。他嗅着梅生身上那股清新苦澀的味道,心想,以後不一定能再見到他了。
梅生沉默地回抱着。
冬西深吸一口氣,穩定住自己的情緒,退開兩步,笑道:“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冬西。”
“我叫梅生。”
冬西回到雨順樓門口時,今晨的第一線陽光剛從雲層照射出來。
冬西叉着腰端詳這小樓——他仍舊只穿着條內褲,內褲裏有梅生留給他的20塊錢。
或許因為周圍高樓投下的陰影,這三層老樓在晨曦下,依然陰沉沉的。
門口推開,老幺帶着他的人出來了。
老幺見冬西一個人,冷笑道:“那小子撇下你,自個兒跑了,還是去報警?”
冬西揚頭,道:“他回家吃飯去了,我跟他壓根兒不認識,他哪有閑心管我們的事兒。”
老幺:“他不回來最好。樹給鐮刀做了柄,最後這把刀,還是要砍在樹身上的啊。他要回來,有他苦頭吃。”
冬西看見老幺的人裏,有幾個鼻青眼腫的,估計是梅生下的手。他笑道:“喂,你們才是拿着刀的人啊。這麽些人,連我們兩手無寸鐵的都守不住,還好意思在恐怖分子界混?”
老幺搖搖頭:“是我們疏忽,從現在開始,你不會有機會說這話了……那小子報警也沒關系,這樓我們不要了,你跟着我們走吧。”
冬西一愣。卻見那殘舊的面包車又駛了過來,兩人架着冬西的手臂,把他推進車裏。
小面駕輕就熟地開了出去,駛進越來越繁忙的二環路。
這次他們沒有蒙着冬西的眼。随着車子的颠簸,窗外的景象在冬西漆黑的眼珠裏一蹦一跳,像是跳了格的電影膠卷,在屏幕上艱難地放映着。
平時冬西都是一上車就睡覺,很少有機會像現在那樣,認真地看着他長大的城。
這城市每天都在變,像一只随時适應着周圍環境的變色龍,但它的骨骼、血肉、氣息,卻還是冬西熟悉的樣子。冬西不由得懷念起來……他跑了那麽多地方,無論是在世界的哪個旮旯犄角,他最初對世界的認識,都是從這裏堆積起來的,于是他也只能用看待這城市的眼睛,來注視着世界所有的繁華。
他回頭看了老幺一眼,心想,在這雙冷漠的眼睛裏,這城市又是怎樣的呢?或許他心目中,也有一座他從來走不出去的城,他也在用那座城給予他的視野,來審視這個世界。
冬西不敢問,那座城是什麽樣子的。因為他已經明白,無論它原來在什麽地方,現在肯定已經消失了,它的骨骼、血肉和氣息,肯定已經變成了灰燼,沉落在肮髒的塵土裏。在老幺的眼睛裏,他看到了這種刻骨的孤獨——無家可歸的空洞。
二環如平時一般擁堵。車子停停走走,最後幾乎堵死在最擁擠的二環中段。
在那裏,國家大劇場奢侈地占據着一大片地。這個鵝蛋造型的大建築是城裏的地标,禿子般的大樓前面,有個開闊的大廣場,平時是游客們的自拍聖地。但今天廣場圍起來了,因為還有12個小時,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就要在這裏進行了,工人們在忙着最後的裝置工作。
深灰色的石板鋪上了紅地毯,鵝卵石水池邊一路架上了聚光燈,明星們的海報一排排占據了劇場的門口。
其中,冬西的臉是最大的。
……這城裏最美麗的皮,冬西突然明白,老幺要幹什麽了。
堵了半個小時,小面包車才拐進一棟二層的小樓。這一帶大概是在等待拆遷,沒什麽住客,小樓裏更是空蕩蕩的。
老幺把冬西帶上二層的一個房間。從房間的窗戶,可以看見大劇場的門口,遠處看過去,海報上冬西的臉像棗那麽大,那公孔雀般的表情完全看不清楚了。
冬西道:“你糊弄大佬把我綁過來,自己卻在後面做了那麽多小動作,就是為了今晚的頒獎典禮吧。”
老幺嘆了口氣:“沒錯,為了今晚,我已經準備了兩年。再過十幾個小時,廣場上的燈亮了起來,就該到你——和我們一起登臺啦。”
冬西一臉寒霜:“老幺,你要登臺的話,去廣場上露屁股、踩高跷、上吊、***,什麽都行,你拉着我幹嘛?”
老幺哈哈笑道:“我?唉,我就是把自己一片片撕下來,也沒人看啊。今晚就不一樣了,不但有你們這些漂亮的臉蛋,還有很多社會名流會來。那些住在金屋裏的人,一條頭發都比我的命值錢啊。”
冬西搖頭:“誰的命都一樣,都是自己父母給的,你覺得自己的命賤,別人可不這樣認為。我知道你想幹嘛,我就勸你一句,就算你有本事毀掉這座城,它也換不來你想要的。”
老幺慢慢走到牆邊,語帶悲傷地道:“我想要的?我要的什麽啊?大明星,你不明白,我什麽都不想要!”
說完,他一把掀開牆邊的罩布。冬西原以為那是一老沙發呢,罩布掀開,他才看清楚,那是一堆槍支和子彈。
冬西別過臉去,心怦怦亂跳。
卻聽老幺低聲笑道:“這些都是配角而已。主角呢,是你啊,我們的大影帝!”
說着他把一個箱子放到了桌上,盒子掀開,是兩管□□和電線。
作者有話要說: 內褲梗真是夠了!嗯,下章不會有了,開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