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曉月:
作者有話要說:
夕陽透着船艙的窗子映入眼簾,我才發現已經是傍晚了。向外望去,只見寬廣的江面将紅日含在其中,江天一色,火紅如血。
“曉月,日更島到了。”方旋站在另一側的窗邊,此時回頭對我說。我轉向東北側看去,在落葵江南依稀可見的日更島此時清晰入眼,大片綠色中帶着金黃,定眼看去,卻是燦爛的向日葵,金色花瓣向半空展着。此時日已西斜,向日葵花盤逆着光,鑲出一圈金色的邊來。
一早上出發,折騰到傍晚終于到了目的地。我對方旋笑笑,疲憊不堪的神經由于到達目的地而多少産生了些興奮感。眼前可見的日更島上的自然景觀和人文建築讓我心中的期待值升高,被學長撺掇來這裏似乎是正确的決定。這一周應該不會虛度,我暗暗想着。
“怎麽,累了?”方旋終于拿出學長的派頭,作出一副關心狀,“抱歉,我比較粗心,沒想到曉月你是一個女生,體質不比男生……”
我噗哧一聲笑出來:“學長,保護天下弱質女子是你的目标,但我顯然離弱質遠了點,你大可不必這麽小心。”
“我是在關心你耶!真是……”方旋開始唠叨,我只覺腳下一晃,船忽然停住,打斷了方旋的抱怨。
到了,學長口中的日更島,那一片未被完全破壞的自然。
我們跟着何幽昙上了岸,她走得并不快,不知為什麽跟起來卻有點辛苦,可能是她步子比較大的關系。說實話,一開始在南岸見到迎接我和學長的她的時候,我是微微吃了一驚的。她身量較高,但極細瘦的身材看來弱不禁風。合體的白色裙裝更添了幾分纖弱之感,及肩的黑色秀發帶着古典韻味。我實在無法想象日更島的主人是怎麽回事,竟然叫這樣一名女子出來接客人,還要她來開船!難道這島上男人都死光了嗎?若是我,決不可能忍心這麽做。
方旋說何幽昙的母親是這島上的管家,平時日更島只有她母親居住,何幽昙定時來看她。只有夏天耿家的人來此度假之時,還在念書的何幽昙才會充當傭人的職務,幫母親做些雜事。其實何幽昙多次提議要母親出島,但何母堅決不肯。
孤島,老婦人。我的感性思維開始運作,想象何母平時在島上的生活。這大片的向日葵,是不是她在寂寞中種下的?向日葵向着太陽,何母又是向着什麽?
在何幽昙的引路下,我們很快到了日更島上唯一的建築物——落葵別墅前。學長多次提到這座在建築界小有名氣的建築:仿向日葵造型,圓形大廳,外側一圈花瓣形的房間。顏色鮮豔大膽,布局奇特,實是少見的傑作。
建築學上的傑出未必适合居住,這是我進了大廳的第一個想法。圓形大廳,一圈房門,實在不是令人舒服的布局。偏黑的大廳和金黃的外側房間形成的對比,也讓“非藝術家”的我有些無法理解。大廳裝潢極為華麗,水晶吊燈的透明水晶垂着,幾個人坐在高級沙發上聊天,見我們進來,其中有三個起身,其它幾人還坐着。
“方旋,怎麽這麽晚才到?呦,這次怎麽帶了個美女一起來?女朋友?”站起來的女子大概有24、5歲的樣子,長得很漂亮,眼光流轉間讓人不轉不開視線。她招呼方旋,方旋笑着回答她,兩人看來很熟絡的樣子。我猜想她多半是耿諾集團目前兩個當家之一,黎日薰。平時聽方旋提及她總是有些含混,現在見了本人,才知他為何不多說——她美則美矣,然帶着一絲輕佻的意味,說這幾句話間,目光數轉,倒對着方旋抛了四五個媚眼。方旋平時玩笑是不少開的,但向來守禮而厚道。此時笑容雖還在,但多少有點不自在。
“曉月,這位是黎日薰,我的頂頭上司,耿諾集團兩位負責人之一。另一位則是耿晟……”他為我介紹那位站起的男士,然後為他們介紹我,“這位則是我學妹,路曉月。”
“你是華彙大學的?什麽系的?”當我眼光停留在那位耿晟身上的時候,坐着的一位男士忽然問道。
“環境工程系,方旋學長的直屬學妹。”我回答,心中微有些不悅。那男子長相姑且算是英俊,态度卻極為粗魯,說話像是命令式一般,帶着股高高在上的味兒。
他臉色微微有些變,輕聲嘀咕了一句,我卻聽得清楚:“又是一個華彙環境工程,長得……也還有點像……”
像?像誰?
“哦,曉月,萬南風是我們校的,你也得叫學長才行。”方旋覺出我的不悅,過來打圓場,“萬學長也在耿諾工作,職位比我高……”
他接着介紹下去,坐着的另一位女子是萬南風女友,梁荻。她妝化得不錯,看上去也還有幾分姿色。黎日薰的男友叫許乃夫,一個有些怪異的名字。我不得不承認他們看上去就是一對,輕佻女子浮滑男子,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獵犬看到獵物一般,讓我不由生厭。
五個人中有兩對情侶,只有耿晟獨身。我看向一邊站着的何幽昙,覺得她和看來風度頗佳的耿晟倒是滿相配的,不知道他們之間有沒有什麽暧昧了。
“幽昙,伯母叫你去廚房幫忙。”一圈房門中的一扇打開,一名男子走到何幽昙身邊低聲說道。何幽昙對他笑了笑:“好的,我這就去。”
我眼前一亮,這大廳裏四位男士,方旋、耿晟、萬南風、許乃夫,不論氣質單說長相,都是極為出衆的。但這位男子一出來,硬是把他們比了下去。極為休閑的襯衫牛仔褲裹住他标準身材,微長的黑發之下是一雙明亮得驚人的眼。他注意到我的視線,對我微微一笑,周圍頓時黯下來,只餘他的光亮。
我也不由得回了他一個笑,他怔了怔,表情忽然變了,看向我的眼光有些深沉。我迎着他的眼光,心中有些不安。不是萬南風許乃夫那種帶點穢亵的眼神,但……
“您是路小姐吧?我是駱凡,幽昙的男朋友。”他随即斂了眼神,對我點了下頭,以表示問好。
“叫我曉月就好。”點錯鴛鴦譜了,丢人。不過他配何幽昙,總算是比較相稱的。
“駱先生,聽幽昙提起過你,不過還是初次見面。”方旋伸出手去,“果然是器宇非凡,幽昙好眼光。”
方旋和駱凡敘了幾句,我明顯感到在座一人的不友好視線,不是對我,是對他們二人——或者,也不是單單一人的視線。我順着視線來的方向,對方卻馬上收了眼光,看不出是誰。
我是被學長幾句話拐過來的,只知道這島由耿諾集團負責開發——這是公開的說法,換句話就是這是耿諾集團董事的私家島——而學長在耿諾集團身擔要職,和耿諾現任兩個負責人黎日薰和耿晟關系很好,得以被邀請來島上度假。學長常在我面前說起日更島的自然人文風光,我本來以為只要住在度假小屋就好,不用太麻煩主人,也就跟來了。但此刻看來,似乎一切都非我想象中的簡單。島上只有這一座向日葵屋子可以住,而這裏面的人……關系似乎都很複雜的樣子。
我對周圍人群向來比較挑剔,若是對我有不良企圖的,那就更是排斥。輕輕撫着額,覺得頭又疼了起來。
“真是,方旋你這個護花使者怎麽當的,路小姐颠簸了一天,你這傻大個抗得住,她可不行,還不快點帶人家休息?”黎日薰注意到我的動作,過來拉住我,“路小姐……我叫你曉月可以嗎?”
我點了點頭:“千萬別叫路小姐,我反應不過來。”
“曉月,你和方旋是一間屋還是兩間?”她非常輕松地問我。
我臉“唰”一下紅了,我能感覺到火熱沖上臉頰,尴尬到了頂點。我連忙搖頭擺手:“不不不!我和學長不是那種關系!你們誤會了!”
“不是‘那種’關系,那是‘哪種’關系啊?”黎日薰說着,用眼瞟了下方旋,“旋交了這麽漂亮的女朋友我們都不知道,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啊?你說該罰什麽?”
方旋苦笑:“黎大小姐,曉月是我學妹。她年紀還小又沒出社會,你不要拿她開玩笑。”
“哦?憐香惜玉啊。”黎日薰貼近方旋,指甲探向他肩頭,“不過就是開兩句玩笑,看你心疼的。重色輕友也不用這樣吧——”
她手指掐着方旋,旁邊忽然傳來聲冷哼。這一次我反應極快,看去,是許乃夫。也是,自己女朋友和別的男人打情罵俏,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大小姐,現在可是你在耽誤時間。曉月住哪間屋?我在她旁邊那間就行。”方旋拉回話題。
“早安排好了,你擔個什麽心!”黎日薰挽起我,向一圈門中的某一扇走去。
你好好休息,一會兒出來吃晚飯。鎖門記得拿好鑰匙。”黎日薰放下鑰匙,退出房門。
我躺在床上,望着尚微明的天空——這房子有着可怕的落地窗,微橢圓的形狀,讓人覺得半分隐私權都沒有。方旋對我說從房裏可以看到外面廣闊天地,此言非虛。但此刻窗外的沉沉樹影以及那一片太過燦爛的向日葵花,讓我心裏有些壓抑。總覺得煩悶,但不知道原因。不安越來越重,似乎有什麽事是被我所忽略了的。
“啊!忘了往家裏打電話!”忘了報平安,雖然說老爸老媽一直很放心我,但還是打個電話讓他們放心比較好。我拿起手機,手機屏幕顯示在尋找信號。我皺了下眉,怎麽神州行也這麽差勁?竟然連信號都沒有,還號稱網絡超強。
想起黎日薰交待過可以任意使用電話,我拿起屋內分機。老媽在家,我匆匆說了幾句,用別人的電話打長途畢竟不太好意思,挂了聽筒。
我放下聽筒的時候,看到“使用中”的紅燈還在亮着,頓時熱血上湧,過了片刻才止住——我畢竟是一個小小的“客人”,沒有發火的權力。
我走到窗邊,拉上窗簾。不知道選擇來這裏的決定,是正确或是錯誤。
是如此說,晚飯大抵上吃得還算愉快。何幽昙的母親不上桌,我們九個人,三對外加我、方旋和耿晟。除了我以外,大家基本上都已工作,而且大多都是耿諾內部的,平時就很熟,此時說起話來氣氛也很熱絡。可能是因為我在場吧,還避免了些經濟方面的讨論和黃色段子,萬南風更是找一些校園、教授之類的話題和我談。他比方旋大兩級,對華大的歷史知道得比我二人都多。我聽他說着,忍不住接下話題,也引來梁荻仇視的眼光。
我只能微微苦笑,就算她把萬南風當作寶,也不用認為全世界都想搶她這個寶貝吧?我還沒有那麽沒出息啊!
女人啊,難道那一個愛字,就讓你如此盲目?
萬南風聽我說起這次的主要目的“考察島上環境”之時,有些殷勤地說要帶我去。梁荻聽他這麽說,一雙眼狠狠瞪着我,似乎恨不得用眼光把我分屍。
“南風你還是多陪陪梁荻吧!”耿晟出來打圓場,轉而對方旋說,“方旋,我明天想帶你這位學妹在島上走走,盡盡地主之誼,怎樣?”
“好啊好啊,那麻煩你照顧這家夥了。”方旋忙說,換得我白眼一個。
“曉月第一次來島上,耿晟你可要好好招待她啊。”黎日薰對耿晟說,眼光卻是看向我的,帶着些莫測高深,“曉月,這島上,你想去哪裏都可以。你不是要考察嗎?好好研究一下‘特殊’的東西哦!”
耿晟臉色變了下,我看在眼中,疑惑益深。再看向被耿晟和黎日薰剝奪了發言權的萬南風,他臉色十分難看。我們再聊了一會兒,他一推碗:“我吃飽了,回房間了。”
我看向梁荻,她動了動,似乎要起身,随即嘴一抿,把頭側到一邊不去理會他。萬南風徑自離席,拿出鑰匙打開他那間屋子的門,進去。
我們繼續說笑吃飯,雖然有些被掃了興致,但很快還是恢複了原來的熱鬧。正當大家說到興頭上的時候,我聽到萬南風的房門“當”一聲響,萬南風沖了出來。
“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上不了網?黎日薰你搞什麽鬼?”他怒氣沖沖地喊着。
“怎麽會上不了網?是不是你沒插好線?”黎日薰不在意他的氣急敗壞,慢條斯理地問。
“我又不是第一次用這破島上的爛ADSL,怎麽可能沒插好?是不是這破玩意又出問題了?”萬南風對她喊。
“你問我也沒用,我又不是電信局的。”黎日薰站起身,拿起大廳電話機話筒,“打一個電話不就結了,至于那麽激動嗎?”
“咦?”黎日薰正在撥號的手停住了,“沒有風音?”
“線路壞了吧?”何幽昙插嘴,“常有的事了,這小島少有人住,電信局常莫名其妙掐電話。”
“Kao!不是給他們錢了嗎?真他×的!”萬南風罵道,“壟斷就這結果,中國電信,哼!”
“好了好了,明天我和幽昙到對岸去說一下就好。”駱凡微微一笑,“暫時忍耐一天吧。”
“手機也沒訊號,什麽破地方!”萬南風還是在抱怨。
“南風,沒人逼你來這破地方。”黎日薰沉下臉,“你要是想走,随時可以離開。”
萬南風頓時不敢再抱怨什麽,我看桌上衆人,大多都在幸災樂禍地笑。
——真的随時可以離開嗎?
心中忽然浮上一個念頭,這島實在太具有孤島的性質了。現在電話出了問題,和外界的唯一聯系是不是就只剩下那艘快艇了?
如果……
我搖搖頭,把這想法甩出腦海。老爸常說我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還是盡量不要多想才是。
而且已經晚了,特意出去檢查那艘船,也不太妥當。何況我只是個外人。
吃飯,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