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回:陷阱
這一覺呂仲明睡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直到黃昏時才起來,睜開眼時,發現尉遲恭已經不見了,登時一個激靈起身。
桌上放着一盒點心,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洗幹淨的衣服上還帶着舒服的氣味。
“尉遲?”呂仲明道。
尉遲恭不知去了何處,呂仲明一摸脖頸,封印已解,威力全開。
呂仲明長長籲了口氣,左右扭了扭,起來打拳,哇哈哈哈,呂仲明得意異常,人生最志得意滿之時,莫過于此。一團金色光球在呂仲明手中推來推去,照得廳堂內大亮。
正在游走時,李靖過來,一看呂仲明光溜溜地在房內發瘋,登時一臉抽搐。
呂仲明:“……”
李靖:“……”
呂仲明馬上跳腳穿褲子,胡亂把衣服穿好,面紅耳赤,李靖只得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問:“尉遲将軍呢?”
“不知道,我剛起來就不見他了。”呂仲明答道。
李靖帶的兵已經準備好了,随時可以出發,然而現在外面宵禁正嚴,洛口城門緊閉,王世充駐軍北邙山中,大戰一觸即發,這時候無論如何都出不了城。
偏偏尉遲恭又不知道去了何處,是在李密那裏?呂仲明心中一動,翻找自己的鱗片,見果然被尉遲恭自覺揣走了,于是便坐下,以一手輕輕撫過面前空氣。
不遠處,尉遲恭揣在懷中的龍鱗發出金光。
尉遲恭靠在一個大櫃裏,用手把貼身攜帶的金鱗捂住,側頭望向牆上的縫隙,有點猶豫是不是離去。
呂仲明已經感覺到尉遲恭的位置,正距離他不遠,如果是在千裏之外,他就徹底沒轍了。
“喂。”一道微弱的光亮起,傳出呂仲明的聲音,尉遲恭被吓了一跳,險些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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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仙家的水鏡之術,被通天教主稱為“五十元包月”的通訊方式,呂仲明見把尉遲恭吓了一跳,頗為得意,笑問道:“在哪兒?”
尉遲恭作了個噓的動作,呂仲明已感知其位置,朝李靖道:“我去看看。”
呂仲明閃身出門,飛上屋檐,一翻身,布下消音封印。沿着主宅屋頂飛也似地掠去,站在正中央,腳底散發出一圈金光,無聲無息地沉進了屋內,恰好進了衣櫃,落在尉遲恭身邊。
尉遲恭馬上伸手摟住呂仲明,呂仲明單衣短褲,少年身軀有種好聞的氣味,令尉遲恭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
“你還會穿牆?”尉遲恭低聲道。
“一點小伎倆……”呂仲明道:“三進三不進,你在這兒幹嘛?偷聽?”
“我守一天了。”尉遲恭低聲道:“想聽聽李密說什麽。”
呂仲明在衣櫃裏,總忍不住想打噴嚏,尉遲恭赤着胳膊,溫暖而可靠。兩人貼在一起,牆上有一道縫,呂仲明好奇地湊過去,見隔壁是個書房,頓時明白了。
“三進三不進是什麽意思?”尉遲恭抱着呂仲明的腰,親了親他的側臉,呂仲明答道:“縮地穿牆之術,金木土不能擋,是為三進。茅房穿不進,天子紫微星起居之處不能進,仙人洞府……唔……”呂仲明被尉遲恭吻着,眼睛轉來轉去,懷疑尉遲恭根本就不是想知道這些,只是想逗他玩。
“昨天晚上爽不?”尉遲恭的手又伸過來到處摸了。
“嗯嗯。”呂仲明道:“今天晚上還要。”
尉遲恭:“……你怎麽這麽實誠……”
呂仲明笑了起來,說:“好舒服,等等……別!”
尉遲恭停下,兩人在那狹小的櫃子裏耳鬓厮磨,呼吸粗重,空氣漸漸有點不太流通,呂仲明頭暈了。
尉遲恭也忘了這事,今日蹲守許久,為竊聽李密對話,屏息運功,減少消耗空氣,呂仲明一進來,兩人登時不住喘氣,不片刻便頭昏腦漲。
“你先出去。”尉遲恭道:“聽完我就回來……”
就在這時,隔壁傳來聲響,有人進來了。
兩人都顧不得別的,馬上凝神靜聽。
李密帶着兩人進書房,憤怒無比,将桌上東西一掃,嘩啦聲響,尉遲恭與呂仲明同時一凜。
“翟讓必須早日除去。”李密道:“祖君彥,不能再等了。”
被叫到名字那人上前一步,抱拳道:“蒲山公,王世充兵臨邙山,這時再起內亂,實在不智至極,蒲山公請三思。”
李密冷冷道:“不除翟讓,瓦崗上下軍心不一,隋軍都快攻到城門前來了,居然還要與朝廷和談,再拖上十天,必定會一起死!”
另一名文官躬身道:“蒲山公,善無畏大師已前去與王世充和談,不如等消息回來,再作決定為好。”
李密道:“一個書生能起什麽作用?”
祖君彥道:“程知節與單雄信也在勸說翟讓,此事不可操之過急。若貿然發難,只怕将令部将離心。”
李密冷笑道:“程知節就是翟讓的人,徐世績更不知道收了尉遲敬德什麽好處,幫着他說話,今天你們都聽見了,與王世充一戰,勢在必行……去安排宴席……”
“不可!”祖君彥色變道:“蒲山公,你忘了善無畏先前所言?勝敗乃是必然,如今事态已逐步發生改變!”
“我不會再相信他了。”李密幾乎是煩躁無比,答道:“翟讓此舉,簡直就是出賣了瓦崗,一旦投誠王世充,大夥兒還有什麽前程可言?”
牆壁上,呂仲明的眼睛轉來轉去,盯着李密,李密又道:“程知節殺尉遲恭,明顯是奉了翟讓的命令,此事說不定善無畏也參與其中,翟讓不服我統帥,他投降了王世充,能混個高官厚祿,你們呢?”
“想清楚了。”李密上前一步,低聲威脅道:“一旦與王世充議和,瓦崗就不再是從前的瓦崗了。”
李密抽出刀,沉聲道:“祖君彥,今天不殺翟讓,你就殺了我,我見不得大夥兒辛辛苦苦,走到此處,一夕投誠,又成了朝廷走狗。”
那文官戰戰兢兢道:“蒲山公,有話好說,至少待善無畏大師歸來後,再議對策……”
說時遲那時快,李密手中雪亮刀鋒一掠。
呂仲明險些叫出來,被尉遲恭捂住嘴,文官被李密一刀割喉而死,李密将刀擲于地上,祖君彥臉色大變,忙上前去察看那文官,文官倒在地上不住抽搐,叫也叫不出來,眼看是救不活了。
李密道:“我已殺了邴元真,你若不願追随我,可自行離去。”
祖君彥沉吟片刻,說:“我這就去安排。”
“今夜動手,事不宜遲,宴席後令尉遲恭整兵。”李密冷冷道:“給他補足一千人,讓他明早動身,前去迎戰王世充。派人埋伏在城門處,待善無畏歸來,便将他直接殺了。看那狗頭軍師還能朝翟讓說什麽。”
“程知節,單雄信,徐世績。”李密道:“這三人不忙收拾,設下刀斧手,殺翟讓後,看其是否心悅誠服,否則殺無赦,就在今晚。”
呂仲明張着嘴,驚訝無比,祖君彥最後點頭,出了書房。
邴元真的血淌了一地,正在慢慢地蔓延開去,李密疲憊不堪,倒在案後,片刻後雙眼通紅,竟是抽搐起來。
尉遲恭捂着呂仲明的嘴,緩緩從櫃子裏離開。
“他要殺善無畏。”尉遲恭神色凝重道:“殺得了他?”
“他們全部一起上都不是善無畏對手……”呂仲明哭笑不得道。
尉遲恭道:“加上你呢?”
呂仲明舔了舔自己的犬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許久後搖頭道:“不行,不能這麽做。”
他知道尉遲恭的解決方法,煽動瓦崗與善無畏對立不難,但這麽一來,勢必就落了下乘。
“如果善無畏回來。”尉遲恭道:“說不定會扭轉瓦崗的亂局。”
“我會去阻止他。”呂仲明現在已經約略能摸到善無畏的計劃了,出使王世充想必也是其中的一步,他不知道善無畏會以什麽樣的方式來說服王世充,但王世充的決策一定是毫無疑問的——結果只有一個:瓦崗投降,所有将領并入洛陽體系。
并入洛陽體系後,再從內部瓦解掉王世充,瓦崗這麽多人,要搞倒王世充并不難。當然王世充也不是吃素的,招降後肯定會對李密有所忌憚。所以李密投靠王世充,多半也是死路一條。
“我如果是李密,我就不會投靠王世充。”尉遲恭若有所思道。
“讓他動手罷。”呂仲明道:“我去與善無畏談談,畢竟李密要殺他……呃……”
“你能讓他別回城不?”尉遲恭道:“只要拖住他,拖過了今晚,一切就好辦了,咱們也得盡快出城。”
呂仲明沉吟,點點頭,期待地問:“你呢?”
“我去找知節,讓他設法開城門,放咱們與李靖離開。”尉遲恭說。
兩人站在院子裏,商量片刻,各自分頭去辦事。
李密即将發難,局勢危險無比,尉遲恭卻說不出的輕松,吹着口哨過了長廊,見程知節正站在長廊中沉默。
“好點了?”尉遲恭問。
“無大礙。”程知節答道:“還未曾感謝尉遲将軍救命之恩。”
尉遲恭笑笑,拿出夜明珠,交給程知節。
“你欠我一命。”尉遲恭如是說:“來日若有緣再相見,此物存證。”
程知節心中一動,問:“尉遲将軍這是要走了?”
尉遲恭深吸一口氣,而後道:“瓦崗之争勢在必行,知節,但聽我一言……”
程知節聞言臉色劇變,上前一步,尉遲恭卻無所謂一笑道:“怎麽,知節要捆我去大當家面前問斬?”
程知節冷哼一聲要走,卻被尉遲恭在肩上一按。
“知節。”尉遲恭道:“人心離散,長留何益?李密遲早會對你們動手,收拾了翟讓,接下來的就是你們了。”
程知節:“此事不必再提,瓦崗是大家的瓦崗,縱有争端,也不勞兄臺多慮。”
“今日的瓦崗,已非你們當初的瓦崗。”尉遲恭正色道:“我相信,知節前來投靠瓦崗,是想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是也不是?徐世績,你說呢?”
徐世績站在回廊另一側,顯是聽到已久,尉遲恭又道:“只要兄弟之情仍在,留在何處,何處便是瓦崗。現在王世充大軍逼近,李密已按捺不住要發難,外憂內患,一旦撕破臉,不論誰勝誰敗,勢必元氣大傷,令王世充坐收其利。”
“走罷。”尉遲恭沉聲道:“徐世績,李密已容不下你們。”
“翟大哥在,我就不會走。”程知節道。
“只要翟讓願意。”尉遲恭道:“敬德可以性命作保,各位前程無量。”
徐世績似乎有些被說動,看着程知節,程知節卻緩緩搖頭,不願就此放棄。尉遲恭見狀便不再勉強,又說:“今夜某願與李靖率軍出城,為諸位一拒洛陽隋軍,無論事成與不成,都算不負唐王囑托。”
“我與你一起去!”程知節道。
“不必告知翟讓。”尉遲恭道:“酒宴過後,取道腰牌,便一起出城。”
徐世績道:“好!”
徐世績前去準備,尉遲恭沉吟片刻,跟着二人離去。
夜漸深,洛口倉城內一片黑暗,偶有幾點星火,呂仲明坐在北邙山城外必經之道旁的一棵大樹樹枝上,叼着根草杆。
他其實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喜歡叼草杆,只是覺得羅士信與尉遲恭這麽做都挺帥的,于是就有樣學樣叼上去了。
黑夜裏,光芒暗淡,卻不見人經過,呂仲明提前在平原中布上了陣法,以借助地脈流向,應付即将到來的一戰,卻遲遲不見善無畏經過。
終于,在二更時分,身穿青袍的男子緩緩走來。
“原來菩薩也會走路。”呂仲明笑道。
善無畏淡淡答道:“當個苦行僧,不走路,怎麽吃苦?”
善無畏站在樹下,略仰起頭,呂仲明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菩薩,來。”呂仲明道:“我佩服你救苦救難,請你玩玩。”
說畢呂仲明化作一頭金麒麟,渾身金光煥發,黑色的眼珠咕嚕嚕打轉,盯着善無畏看,善無畏被他逗得笑了起來,伸手過來摸。
金麒麟乃是世間獨一無二的靈獸,連慈航真人也是首次得見其真身,只見其面容輪廓柔和,并無龍首那般充滿了銳利線條,雙目靈氣充沛,且清澈得猶如深潭瀚海,隐有星辰閃耀之光。雙角不似黑麒麟般是鈍角,而是長了一雙龍角,斜斜朝後,角尖有電芒躍動。
善無畏伸手撫摸金麒麟的龍角,笑道:“我正缺個坐騎,你樂意不?”
“你說呢?”呂仲明答道,讓善無畏騎上來,便四足騰空而起,飛向璀璨的星河。載着他飛過洛口倉城,天空的陰霾重得快要壓下來,空氣一陣悶熱。
“帶你去當坐騎,只怕你父隔天就要殺上門來。”善無畏笑道:“我可不敢。”
呂仲明悠然道:“那天你問我的話,我想通了。”
“是麽?”善無畏淡淡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如何看待此事。”
“所謂生,所謂道。”
疾風在他們耳畔掠過,呂仲明穿過雲層,周圍盡是白霧籠罩。
“生如茫茫長路,前行不止,而所謂道,就是有所托。”
倏然間呂仲明沖出了雲層,萬裏晴朗夜空,眼前倏然一空。
“苦,正是存證的一部分。”呂仲明的聲音裏帶着笑意:“證明你活着,能感知‘苦’也就是生而為人的證明。”
“有苦,便該有樂,生之苦痛與快樂,一如陰陽二極,生生輪轉,道便在此間往複而生。有所托,有所求,便漸漸孕育,化出道來,成為有所失,或是有所得。是每個人必須的遭遇,尉遲敬德告訴我,他不想成仙,想與我相守人間一世,這就是他的道。李靖想成家立業,不負平生所學,也正是他的道。”
“那終究是他們的道。”善無畏的眼中洋溢着笑意。
“我的道。”呂仲明如是說:“便是尋找我的生涯,來到此處,學習凡人的喜怒哀樂,并找到安身立命之處,此乃生之意義。”
雲端一望無際,善無畏落下,站在雲層上,緩緩踱步,腳下所過之處,現出一行白蓮,呂仲明也幻化為人身,朝着善無畏施禮。
“我想,佛陀讓菩薩們去感受世間之苦,或許也正因如此。”呂仲明嘴角略略上翹,答道:“菩薩,這就得罪了。我要為守護我的道,我的尉遲敬德,與菩薩證法。”
善無畏雙手合十,面容籠着一層祥和的光,說:“請金鱗道尊賜教。”
雲層聚攏,呂仲明一拂袖,七道星光射下大地,砰砰砰砰數聲,撞入山體,天搖地動,一頭地脈之氣凝聚而成的巨龍咆哮着飛起,躍上雲端!
善無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雲層上赫然幻化,成為一片廣袤無垠的蓮花之海!
城中,廳內燈火通明。
王世充的兵已經打到北邙山下了,人人憂心忡忡,已經沒什麽心情喝酒吃菜,奈何李密有令,不得不從。尉遲恭只坐着,若有所思地喝酒。
單雄信朝尉遲恭問道:“仲明呢?”
“他有點私事去辦。”尉遲恭答道。
單雄信點了點頭,說:“稍後派個人,将菜送點過去。”
尉遲恭點頭不語,忽然想起一事,又問:“大軍都快到城下了,怎麽還有閑情喝酒?”
單雄信嘆了口氣,說:“蒲山公那日戰敗後,與大當家争吵了一通,今夜設宴賠罪,打算把話說開。敬德你不必擔心。”
尉遲恭只得點頭。
衆人坐定,翟讓帶着數名随從入內,李密便吩咐人上酒,一時間廳堂內氣氛十分緊張,尉遲恭見翟讓居然也沒帶多少人,如此托大,不由得暗自心驚。
“善大師怎麽沒來?”李密問。
翟讓絲毫不掩飾,答道:“他出城去了。”
一語出,廳內人等臉色各異,尉遲恭觀察祖君彥臉色,見其喝酒時手臂微微發抖,必定已有埋伏,只是不知在何處。
李密端起酒杯,像是下定決心,朝翟讓道:“大哥,前日是我不對,敬你一杯,盼你莫朝心裏去。”
翟讓哈哈一笑,左手端起酒,朝廳內衆将道:“那天也是我一時心急,多虧了尉遲将軍救陣,倒是要先敬将軍一杯。”
這話說完,衆人才紛紛放心下來,尉遲恭忙謙讓道:“自當為魏公效力,說畢将酒一飲而盡。”
翟讓又以酒杯讓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左手側的李密身上,李密臉色不太好看,終究還是喝了。
“今日正好來宣布一件事。”翟讓朝諸人道:“各位弟兄,善無畏大師不多時就要歸來了。”
李密只是低頭飲酒,一聲不吭,翟讓又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說:“若無意外,三天後,咱們大夥兒就都搬到洛陽去……”
正在這時,碰的一聲,王伯當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尉遲恭知道今夜肯定有人要發難,卻沒想到會是王伯當。
“大哥何出此言?”王伯當道:“這麽一來,洛陽哪裏還有咱們的立足之地?!”
翟讓耐心道:“伯當,這些年裏你為大家做了不少,大哥知道你心底一直想着,能把這份基業做大做強,但你且聽大哥一言。”
“為将之人,打仗不是唯一的出路。”翟讓籲了口長氣,朝廳內衆人道:“大夥兒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當天下定下來後,想做點什麽?”
“大哥覺得自己給不了你們這些,也帶不了更遠的路。”翟讓認真道:“王世充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他許諾我,只要各位願歸順,朝廷必定不會虧待弟兄們。在瓦崗當個元勳,去了洛陽,地位有增無減,又有天子封賞,為何不去?”
徐世績道:“我們是可以降,降了高官厚祿,封妻蔭子,大哥你呢?”
翟讓笑笑道:“大哥自然陪你們一同去。”
“那二當家呢?”倏然又有人問道,發話之人正是祖君彥。
李密拿着杯的手不住發抖,翟讓道:“二弟還須在洛口倉呆上一段時間。”
李密顫聲道:“與王世充議和的條件,是不是削我兵權,罷我官職?”
翟讓一愕:“絕無此事,怎麽會這麽想?”
李密冷笑道:“大哥,你要将瓦崗賣了,不問我,沒有關系,可你有沒有問過弟兄們的意思?”
翟讓臉色剎那就冷了下來,沉聲道:“怎麽?不服我的決定?”
“是,不服。”李密反而鎮定下來了,緊緊攥着酒杯,怒道:“不僅我不服,弟兄們也不服!”
翟讓怒吼道:“大膽!”
那一聲斥喝猶如炸雷,令所有人心頭一凜,翟讓怒道:“若不是當日我收留你來瓦崗,你何至于有今日?!這些時候,你逾發驕縱狂傲,簡直已是無法無天,既打不過王世充,又不願早謀後路,可是想将瓦崗斷送在你手裏?!”
“大當家!”祖君彥道:“大當家萬萬不可這麽說,多虧了二當家,我們才有今日的一席之地……”
翟讓沒料到連祖君彥都敢出言頂撞,怒道:“閉嘴!”
祖君彥被這麽一喝,噤聲不敢再言,李密紅着眼眶道:“大哥,我知道你這些日子,一直在猜疑我。可要不是今日瓦崗有這麽一個地方,你拿什麽去和王世充談條件?!自從善無畏入了瓦崗寨後,你就不再是從前的大哥了!怯懦,膽小……”
翟讓沉聲道:“人貴有自知之明,你不是那塊料,我也不是!你可以拿弟兄們的性命去拼,我不能!王世充已打過了北邙山,下一步就是兵臨城下,再殺起來,勢必血流成河!就算打贏了,我們犧牲的是自己的兄弟,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所以就要解散瓦崗?!”李密攥着酒杯,朝翟讓對着吼道:“将多年來的心血雙手奉上,交給王世充?!”
翟讓沉聲道:“弟兄們在哪裏,哪裏就是瓦崗。”
“我不服。”李密喘息着道:“我不服!”
翟讓無視了李密,朝廳上問道:“有誰不服的?一同站出來!”
沒有人吭聲,這或許是瓦崗成立以後最艱難的一次抉擇,然而所有人都清楚,翟讓的決定實際上是保全了所有人的性命,這是眼下最好的一條路。
“沒有人不服。”翟讓道:“待善先生歸來,便接納洛陽信使,派人前往朝廷……”
“我不服!”李密怒吼道。
“請家法——!”翟讓一聲怒喝,猶如晴天霹靂:“七十二鞭!我就不信今天治不了你!”
李密将杯狠狠朝地上一掼,吼道:“我不允許你将瓦崗賣給王世充!”
在那一瞬間,尉遲恭動了,李密也動了,只有翟讓依舊站在廳堂正中,諸将都未曾預料到接下來即将發生的事。
時光仿佛凝固在那短短的一秒裏,被善無畏扭轉的歷史分流最終打着旋,撞上了浩瀚無涯的石岸,又掉頭再次注入了無法扭轉的滔滔大江之中。
屋檐嘩一聲破開,數十人落下,刀光閃爍,尉遲恭一躍而起的瞬間掀翻案幾,木案旋轉着飛向刀斧手,替翟讓擋下了六刀。然而李密動作卻是更快,一劍揮出,翟讓捂着側腹,怒吼一聲,扼着李密的脖子,将他推到案後!
剎那間一聲巨響,木案被砍成數段,廳內諸人臉色劇變,祖君彥一劍直擊,攔在尉遲恭身前,尉遲恭眼看就要将脖頸撞上劍鋒,胸膛前的金鱗卻煥發出璀璨的光芒。
金光與劍刃激蕩相撞,劍刃登時砰然碎裂,祖君彥吐出一口血,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