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睡意一下子退下去,袁可遇趕緊換了衣服去找郭櫻。
燈光暗淡,過道裏靜悄悄,她感覺自己像午夜夢游,踩着不穩的步子經過一扇扇緊閉的門,也不知道門背後有什麽。
要命,半夜被叫醒的滋味真不好受,袁可遇看了下時間,再有幾分鐘就是淩晨二點。雖然刮風下雨,但飯店幫新娘和新郎準備的最後一晚單身狂歡節目照常進行,也許有的人此時才回到房間,結束一天的玩樂。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習慣早睡早起。
她到了郭櫻的門前,核對了房號,剛打算按門鈴,仿佛聽到房裏有動靜,有男人的聲音。然而聽不真切,大飯店的隔音做得很好。
袁可遇猶豫了。她左右看了下,樓層服務臺應該有值班的服務員,可以請她們陪同一起敲門,但如果裏面在發生不體面的事情,鬧出來對郭櫻沒好處。獨自去的話,她又并不了解郭櫻是怎樣的人,防人之心不可無。
袁可遇退到安全梯的門口打郭櫻的手機。沒響兩下就接通了,她定定神說,“郭櫻,你的房號是多少?我不記得了。”
那邊沒馬上說話,仿佛對方在衡量着要不要回答。
應該是個男人,第六感說,袁可遇的汗毛豎了起來。不過他沒回答,像是把手機遞給了郭櫻,片刻空白後郭櫻說,“喂?”
袁可遇壓低聲音,“郭櫻,你出了什麽事?剛才接電話的不是你。”
郭櫻嗯了聲,“我馬上叫他走。我肚子很痛,麻煩你陪我去醫院。”她大概按住了手機,袁可遇聽到一點模糊的聲音,然後那扇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袁可遇驚訝地看着,如果她沒記錯,這是郭櫻在景臺撞到的男人。他一米七左右的高度,略瘦,很黑,但有股氣勢,是那種習慣于發號施令的人所特有的。
那個男人不慌不忙進了電梯。
袁可遇走過去,門沒關,一眼能看到郭櫻縮成一團躺在榻上。
“你來了?”郭櫻臉白得像紙一樣,額頭浮着一層汗,說話也有點吃力。
“我幫你叫救護車。”袁可遇雖然滿腹疑問,但也知道現在不是發問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救人,郭櫻的痛楚顯然不是裝出來的。
郭櫻擺擺手,“不必,叫輛出租車我們自己去,我還忍得住。”她緩慢地爬起來,腳步蹒跚進了洗手間,又好一會才出來。袁可遇聞到淡淡的血腥味,疑心更重,“到底出了什麽事,不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給我倒杯熱水。”郭櫻喝了水才回答,“我吃了藥流産,沒想到藥物反應超過預計。”
袁可遇皺眉,但還是先打電話給總服務臺,讓她們代為叫一輛出租車到門口等候,然後她扶着郭櫻下樓。
“既然打算吃藥,幹嗎還跑到這裏來?”
出租車開向醫院的路上,袁可遇問郭櫻。她雖然沒有類似經歷,但辦公室裏的女同事們已經向她科普過這些已婚女士會面臨的事。為安全計,藥流期間不能東奔西走,要留在方便去醫院的地方。
郭櫻苦笑,“我痛成……這樣,你不能……讓我安息嗎?”
“既然你叫我陪你,我想我有權力知道。”袁可遇板起臉。
“在家不方便。”郭櫻咬着唇,“我老公在外出差兩個多月,此期間我們沒見過面。”
天!袁可遇的推測得到了證實,但她反而更難受了,這種不名譽的事情她真希望不知道。
她倆沉默了很久,郭櫻故作輕松地說,“是你問的,別怪我說出來髒了你的耳朵。”
袁可遇沒吭聲。
郭櫻說了點出來,壓力頓時少許多,忍不住再說多一點,“還有,我不想默默受苦,我要那個人看到我付出的代價。”
瘋子。袁可遇沒辦法理解郭櫻的邏輯。原因都有了,剩下的那個人是誰也呼之欲出。整座飯店被齊家包了下來招待客人,明天,不,今天婚禮上應該能看到他和他的全家,袁可遇記得他的樣子。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問郭櫻,“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麽?”
郭櫻無法坐直,差不多橫躺在後座,頭枕在袁可遇腿上,哼哼唧唧地說,“混着,白天我跟你說過。”
那是一回事嗎!袁可遇心情沉重,要不是前面還有出租車司機,她簡直想把郭櫻掀起來大聲喝罵,那能一樣嗎?老天爺給了你得到幸福的所有可能,家庭,父母,健康,容貌,工作,你卻毫不珍惜、胡亂丢灑!
她不想說話,郭櫻卻不肯停,“無論是院裏,還是甲方,都說你人好。其實你總跟別人保持距離,不跟誰親近。你沒有朋友,就算是齊文浩,你也沒有付出真心。做局外人雖然沒有損失,可也沒有收獲……”
袁可遇忍無可忍,陰恻恻地威脅她,“說夠了沒有,信不信我把你丢路邊。我沒有理由來幫你,我們并不熟。”
郭櫻呵呵笑起來,“我寧可讓你生氣,也好過你把我當陌生人。今天換作是陌生人向你求助,我相信你也會幫的。”
“你不痛了?”袁可遇看她越說越來勁,大有把傷痛抛在腦後的趨勢,冷不防提醒她。
果然一記正中要害,郭櫻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腹中刀絞般抽動頓時擊倒她,讓她閉上了嘴。
這個後半夜在挂號付費、診療室門口等候中結束。
第二天是晴天。
齊文浩知道後派車把她倆接回來,郭櫻自然進房倒頭就睡,袁可遇只說郭櫻半夜突發婦科疾病,她陪着去了醫院診治。
婚禮在上午九點五十八分,整個大飯店的氣氛又有了變化,不管是客人還是工作人員都喜氣洋洋。袁可遇略微睡了會,起來洗頭洗澡換了衣服。
她先去看郭櫻。
郭櫻的臉色比剛動完手術時好多了,但還是臘黃。袁可遇注意到,回來時向飯店定的雞湯已經送到,好大一只砂窩放在送餐的托盤裏,擺在寫字臺上。這也是面對着大海的單人間,不管那個男人是誰,他絕對屬于重要人物-由于來賓衆多,不少客人甚至被安排到了其他飯店。
袁可遇往外走的時候,郭櫻醒了,“可遇?”
她只好回過來,“感覺怎麽樣?”
“還可以,可惜不能去觀禮。”郭櫻說。
“不看也不會損失什麽。”袁可遇不客氣地說,“你本來不應該來。”
郭櫻笑了下,“你的眼袋很大,梳妝臺上有遮暇筆。”
袁可遇沒去拿,“走了,有事打我電話。”
郭櫻在她身後說,“給別人一個機會。別老是拒人于千裏之外,偶爾依靠別人也好。就像昨晚你照顧我以後,對我的感情肯定比從前深。”
扯你的。袁可遇懶得聽郭櫻的歪理,現在是出門在外,等回去了絕不會再跟她有聯系。
袁可遇又去看了姜越。他恢複了一大半,但臉被曬傷了,此刻敷了張清涼面膜以急救皮膚,一會才好出去見人。
他無可奈何的樣子讓袁可遇笑了又笑,“誰讓你利欲熏心,三腳貓的功夫也學人家去打高爾夫。”
“你懂什麽,我們男人生來要承擔養家糊口的重任,現在不拼,将來老婆孩子吃什麽。”姜越義正辭嚴。
“找個有錢的老婆,說不定她還能養你。”袁可遇刺他。
“這不是找來找去還沒找到,只好自己上。與其等待一個億萬富婆,不如争取自己早日成為億萬富翁。”
“那是,早十年八年那誰誰還在中關村賣軟件,那誰誰還在賣鮮花賣禮品。”
“咦,對富豪起家史挺熟的嘛,啧啧啧。”姜越小眼溜溜地看她,全是揶揄。
有什麽辦法,自從富豪一個個脫穎而出,工作上的飯局離不開一幫人的牢騷打底,誰誰誰當年算什麽,誰誰誰跟讨飯吃沒區別,窮得叮當響才會投機倒把,有碗飯吃的人誰會動那種腦子。設計院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高工多的是,說的時候口沫橫飛滿是鄙夷和羨慕,恨不得時光倒轉回到過去,他們也好抓住錯過的發財機會。
命裏有時終需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性格決定命運,即使回到過去,袁可遇相信以他們那種性格也不能克服創業的重重困難。
“那你看我呢,能發財不?”姜越湊過來,一臉誠懇。
“會,我看你今天就行大運。”袁可遇覺得他這時的樣子很像狗頭,忍着笑給他兩句祝福,“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姜越不客氣地合手道,“多謝施主的善祝善禱,小弟要更衣作法了。”
袁可遇笑着出門。
經過大堂時她看到一群伴娘正在合影,伴郎配合着擺出各種姿勢。花童們跑來跑去,小男孩穿小西裝,女孩子們則是白紗短裙。無論誰走過,看到這幕情景都露出了微笑。
這樣繁華的婚禮,夢幻般美妙。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到時間了,到禮堂去。”伴娘、伴郎們亂哄哄往外走,又不知是誰指揮道,“不要急,一對一對走。”于是俊男倩女一對一對,臂挽着臂,有些喜歡玩的帥哥還耍帥,他們踩着滑步出去,手一勾帶着女伴一個旋轉。
叫好、鼓掌聲讓伴郎們更加起勁,比賽似的花式愈加繁多,引來更多圍觀者。
隔着人群袁可遇看到齊文浩,他難得地穿了禮服,黑色的外套,銀灰色的背心,不過沒打領結。他也看到了她,用口型無聲地說,“很美。”
袁可遇笑着同樣回了句,“你也是。”
一時間不能走過去,他倆用視線輕觸對方的眉頭,面頰,嘴唇,柔柔緩緩,真真切切。
伴郎伴娘們終于全部走掉了,人群散去,袁可遇站在原地,齊文浩向她走來。
他和她同時聽到樓梯那裏有人叫他,“文浩。”
袁可遇看過去,那個男人居高臨下看了她一眼,他長相普通,鼻子略帶鷹鈎,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緊。
她後知後覺地認出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