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祁

青年轉頭看着他,劉海的陰影覆在眉眼上,一雙眼睛漆黑如同點墨,明明是優美的形狀,偏偏黑到透出幾分戾氣來。

許辰川愣怔的當口,對方已經伸手,指向了一本書。

許辰川順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本深色封皮、厚如磚頭的書,标題晦澀,也看不出是講什麽的。許辰川将它抽出來遞給他。對方低低道了聲謝,目光輕飄飄地掃過許辰川手中的塑料袋,電動輪椅轉了個方向,徐徐去遠了。

許辰川還盯着他離去的方向,眼神有點發直,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趕緊收回視線。心不在焉地逛了一會兒,便朝着書店門口走去。

沒想到剛出大門,又看見了那架輪椅,停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引得每個經過的人都頻頻回頭注目。那青年雙手搭在扶手背上,垂眼漠然地望着什麽。許辰川上前幾步,才明白他停在這裏的原因:圖書館的臺階旁邊有一道供輪椅通行的緩坡,但此時坡道盡頭被一輛私家車堵住了。車裏坐了人,似乎正在打電話。

許辰川猶豫了一秒鐘,徑直跑過去敲了敲車窗玻璃。一個中年男人将車窗降下一條縫,皺眉望着他:“幹什麽?”

許辰川露齒一笑:“不好意思,麻煩您挪一下行嗎?人家不好通過。”

許辰川的笑是很有感染力的。那男人下意識地緩和了面色,望向他的身後。許辰川也硬着頭皮回頭看去。

青年依舊坐在原地,像一幅寂靜的畫,好看得簡直令人發憷。那張臉上既沒有被幫助的感激,也沒有被同情的抵觸,只是一片空白。他看戲般事不關己地瞧着許辰川與司機交涉,直到司機挂了倒檔,向後退了一段,讓出了通道。

“麻煩您了。”許辰川又是燦爛地一笑,直笑得那中年司機別開目光,嘟哝着說“不好意思”。

青年操縱輪椅緩緩下來,許辰川對上他的視線,幾乎沒法直視回去,只覺得耳根發熱。自己這德性,大概是叫做“驚豔”,卻又不盡然。那是種毫無溫度的美感,如同白玉雕出的蟬翼,不堪一擊而又驚心動魄。

“謝謝。”對方又淡淡地撂下一句。許辰川還沒回答,他已經走了。

許辰川有些悵然地獨自回家,半路上才回過味來。當時對方想下來的話,完全可以自行去找那司機的。至于多管閑事的自己,越想越像是聖駕前頭開路唱名的……太監。

******

白祁驅使着輪椅回到了公寓裏。

他住在底層。這是一棟老式公寓樓,自然沒有供輪椅上下的坡道。他出事以後,兩個弟弟跑前跑後,給居委會和樓上的住戶挨個塞錢,把底層的幾級臺階填成了一道短短的緩坡。其實照他們的意思,最好是讓白祁搬到自己隔壁,有點什麽事也方便照應。但白祁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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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并不大,裏面的設施也經過了改造,盡量減少了他獨居的障礙。窗簾全部合着,只有黯淡的日光透進來。白祁打開燈,默默煮了碗面吃了,在電腦上将昨晚寫的文章最後修改一遍,登上QQ發送給了編輯。

他出事之前還是賺了些錢的,辭了工作之後,本身也沒什麽花錢的機會,基本靠投資積蓄也能過活。生活質量當然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但就他的情況而言,能夠不當弟弟的寄生蟲已經是萬幸了。至于寫點專欄文章、接些翻譯的活,收入可以忽略不計,僅僅是為了打發漫長的時間。

交完了文稿,白祁又去字幕組的企鵝群裏窺了一會屏。周末的中午,幾個人才剛剛起床,懶洋洋地在群裏打招呼。白祁翻出由塔拉桑和Chris發來的字幕文件,一字一句地校對起來。

由于是部文藝腔很重的電影,對臺詞精細度的要求比較高,有些語氣上微妙的差別也要反複斟酌。直到日光開始西斜,白祁才将修改完畢的文件上傳到群共享。

【監督-路人甲】:“阿雯你能別發那表情了嗎?刷了整整一下午,要看吐了。”

【後期-阿雯】:“[表情]我手機裏只有這一個表情,[表情]你打我呀~”

【監督-路人甲】:“……我下了。”

【後期-阿雯】:“阿甲別走!我錯了!我不發[表情]這個了!”

【翻譯-Chris】:“2333333作死嗎!”

【翻譯-由塔拉桑】:“啊,快看群共享,大神校對好啦?”

【後期-阿雯】:“大神威武!”

【翻譯-Chris】:“大神威武!”

這個Chris不知從哪天起俨然一副融入組織的樣子,之前那個笨拙的而不合時宜的新人仿佛憑空消失了。白祁看着他談笑風生,心中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校對-紙鶴】:“先看一下校對,有問題可以來找我讨論。”他說完這句就關掉了窗口。

當天晚上,許辰川将紙鶴修改過後的版本跟自己的原稿逐行對比,認認真真地記下自己的錯處。有些句子經過紙鶴的微調,說不出具體哪裏更好,但看上去就是更貼切。他一邊研究一邊嘆服,直到看見一句臺詞,停頓片刻,敲開了私聊窗口。

【Chris】:“紙鶴,在嗎?”

對方沒有回答。

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許辰川大致明白了,這位大神雖然脾氣古怪了些,但遇到翻譯上的專業問題還是會耐心解答的。因此他也不扯別的,直接抛出了疑問——

【Chris】:“Deux lignes de la main d’un homme suffisent à faire condamner le plus innocent.這句臺詞,我當時查了下資料,看到它是黎塞留的一句名言,所以就照搬了別人書裏的翻譯‘給我一個人的幾行筆跡,我就可以判他死刑’。我知道如果單看英語字幕的話,跟這個意思有一點出入,會不會是法語翻到英語的時候留下了歧義?”

這次他只等了幾秒。

【紙鶴】:“無論是法語的原文還是英語翻譯版,意思都是‘兩行筆跡足以将最無辜的人定罪’,主語是‘一個人的兩行筆跡’而不是‘我’。這是句客觀陳述,而不是自我宣言。”

【Chris】:“也就是說那些書裏的翻譯都是錯的?”

【紙鶴】:“很可能是第一個人翻錯了,之後的人全部照搬。”

許辰川剛剛敲下一個“哦”字,就看見屏幕右下角跳出的新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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