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商陸
蘇渣出其不意地報出紙鶴的名字之後,局勢登時大變。之前認定他只是信口胡謅的衆人挨了一記悶棍,圍攻蘇渣的聲勢一下子弱了下去。而蘇渣所在的狂歡組卻像吃了興奮劑,紛紛跳了出來,“剛剛還在宣揚道義,這會兒就自打臉”的疏影組成了群嘲對象。新仇舊恨,雲山千疊,逮着機會怎能不發洩一番。
暑氣未消,人心浮躁。群衆的發散思維是無限的。從态度不好到字幕出錯,從做劇棄坑到下載速度慢,疏影組三百年前的黑歷史都被一樁樁地翻了出來鞭屍。
言論風向開始逆轉再逆轉,挺疏影者有之,黑疏影者有之,反射弧還擱淺在Angela事件者亦有之;歪樓八卦衆字幕組恩怨者有之,讨論字幕組使命者有之,辯論大大的權益者有之,被刷屏到嫌煩取關者亦有之;當事人慷慨激昂,看客指點江山,八竿子打不着的醬油黨也要發表一番見解;誰看誰都不順眼,聲嘶力竭但求更勝一籌……
事态發展到如今,記得此事最初因何而起的人已經不剩幾個了。
但是有什麽關系?盡管說話吧、吶喊吧、尖叫吧,用心中的真理結束這無謂的鬧劇,而試圖蓋過所有噪音的呼喊最終也彙入了噪音的狂潮。
頗有百家争鳴辯儒論道之風雅。
時間已過午夜,電腦前血脈贲張打字如飛的身影也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只剩少數布滿血絲的眼睛還在堅守陣地瞪視着屏幕。
誰也沒預料到會刷出這樣一條新微博。
“@狂歡-蘇渣你既然還記得踢人的是誰,怎麽就恰巧忘了被踢的正是你自己?以受害者的身份來讨伐人,明顯比旁觀者更有說服力,為什麽反而在這一點上含糊其辭?不如來給大家說一說,被踢之前你自己做了些什麽事吧?”
屏幕前的一雙雙眼睛都冒出了青光。進展來了!
更出人意料的是發出這條微博的ID——既不是疏影官方,也不是當事人紙鶴,而是那個名不見經傳卻頻頻進入衆人視野的小翻譯。
疏影-Chris。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來頭?他弄到了什麽內幕嗎?怎麽弄到的?
狂歡字幕組的支持者們迅速做出了反應。
“喲~總算忍不住跳出來了~還是終于想好怎麽洗白了?”
“坐等大大洗白XDDD”
“你誰啊你,擺出一副知情人的樣子,那你倒是說啊!我倒要聽聽蘇渣幹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情,值得被你家大大斬立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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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鶴呢?有種自己出來,躲在後頭靠別人替自己擋槍有意思嗎?”
“怎麽老是這家夥,白蓮花還沒扮夠是吧?跟你有個屁關系啊煩不煩啊,想紅想瘋了吧?”
“太天真了你們,這是人家大大的官方姘頭,扛不住了就派丫出來賣一個,馬上有屌絲跪舔的,學着點喲23333”
……
許辰川沉着臉點開了那條說得最難聽的回複,打字道:“你說的這些侮辱性的言辭有實際依據嗎?如果沒有,請你向我道歉。”
他只等了一分鐘。
“卧槽說你是白蓮花你還真當上瘾了是吧!道你麻痹的歉啊不要太搞笑!看來不但是個賣的還賣出水平了嘛!就你這B樣打折服務哥哥都不要啊2333333”
許辰川仰頭看向天花板,連做了兩次深呼吸。
當他低頭想要直接關機時,屏幕上跳出了一條新私信提示。
疏影-商陸:“在嗎?”
許辰川錯愕了一下,弄不清這位組長大人搭話的用意。但對方顯然是知道他在線才會發來私信的,許辰川不能不理,便回複道:“在。”
疏影-商陸:“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商陸,目前是疏影的組長。”
……好鄭重!
疏影-Chris:“我知道的,組長好,久仰大名。”
疏影-商陸:“叫我商陸就好了^^我也久仰你的大名吶~”
……嗯?
疏影-商陸:“阿雯和二叔經常在管理群裏提到某個超萌的新人,一上來就強吻了紙鶴什麽的~”
……這個組長的設定是不是有哪裏不太對?這麽主動地提到紙鶴真的沒問題嗎?
疏影-商陸:“叫你Chris行嗎?”
疏影-Chris:“啊,當然可以。”
疏影-商陸:“好的。Chris你從來沒掐過架吧?”
許辰川愣了愣,回複道:“是的。”
疏影-商陸:“果然,大致能看出來。聽我一句勸,別跟放棄做人的生物糾纏不休,這件事就讓它自行平息吧。”
原來如此,許辰川想,最終目的還是這個。
疏影-商陸:“而且,你怎麽能确定紙鶴踢人是有合理原因的呢?”
疏影-Chris:“到明天這個時候蘇渣都給不出回應的話,基本就能确定了吧。”
疏影-商陸:“也就是說,你在沒有根據的情況下無條件地相信紙鶴?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麽嗎?”
疏影-Chris:“也不是毫無根據。前段時間,我也因為生病,在關鍵時刻臨時請假過。紙鶴當時對我說的是:‘下次發生這種事,你就退組吧。’我不認為紙鶴是會讓個人好惡影響組內事務的人。如果這是他處理事情的原則,那麽蘇渣犯下同樣的錯誤時,他沒有理由給出不同的反應。唯一的解釋就是蘇渣做了更過分的事。”
疏影-商陸:“哇……沒想到還真是深思熟慮過了,果然跟傳說中一樣啊^^”
許辰川開始懷疑二叔和阿雯到底是怎麽描述自己的了。
疏影-商陸:“但是,直說你可別介意,當時你被誤會成踢人的大大遭圍攻的時候,紙鶴也沒站出來替你澄清什麽嘛。你這樣熱心到底是為了啥?”
疏影-Chris:“……說得也是。不過組長你這樣熱心地來勸我,又是為了什麽呢?”
對方半晌沒有回複,仿佛被噎住了。
許辰川慢慢地打字:“組長,你看了我們組出的最新一集RR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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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的門被砰地打開,路易十三風風火火地大步走到床邊:“主教!您沒有大礙真是萬幸。我昨天看見您倒在血泊裏時差點以為……”仿佛又想起了當時的景象,他打了個寒噤,頗為煽情地拿眼望着主教,“究竟是誰幹的?”
與黎塞留記憶中的形象相比,路易十三并沒有明顯的變化。這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君主身上,依舊殘留着壓抑的少年時代的特征,依舊輪廓陰柔、稚氣未脫、眼神游移。
身纏繃帶躺在床上的主教垂下眼簾:“多謝陛下關心,這次是我太不謹慎了。”
他被舍弗洛茲公爵夫人暗算了。他将那女人逼到絕境,卻沒防住她的困獸之鬥。
但是,這次受傷也不是不可以利用。
黎塞留将發生的事情簡略地複述了一遍。路易十三忿然哼了一聲:“果然是那個女人。我早有意除去此人,區區流放實在是便宜了她。”
“不,陛下,舍弗洛茲公爵夫人罪當流放,她是王後的密友,請不要公然對王後做得太絕。”黎塞留微笑着勸解,“眼下的當務之急不是解恨,而是促成禦弟加斯東親王的婚事,剝奪他策劃篡位的餘裕與資格。”
路易十三點點頭:“您說的是。”
“所有反對禦弟迎娶蒙龐西郡主的人,都是在反對國王,應該受到嚴懲。”
“當然,我正有此意!”路易十三激動地站起身,“旺多姆兄弟會被終身監禁;奧爾納諾元帥竟敢直接慫恿加斯東解除婚約,他也永遠別想出來;夏萊侯爵區區一個小貴族也敢參與倒婚派,我要流放他到最遠的地方;還有蘇瓦松伯爵、內韋爾公爵和隆格維爾公爵……”
“陛下,”黎塞留打斷了年輕國王的滔滔不絕,“倒婚派的貴族太多了,您不可能一次性和他們全體正面對上。更何況,聯合一群貴族,抓起另一群,定幾個罪,關幾年監牢,這樣的制裁您和太後已經做過多少次了?為什麽貴族總是打壓不盡,總是能拉幫結派卷土重來?”
他雖然躺着,說話間卻自有一股威壓。國王做了個深呼吸,重新坐了下來:“依您之見要怎麽辦?”
主教微笑:“夏萊侯爵。這個人慫恿王儲解除婚約,密謀篡位,身為貴族卻不恪守本分,越權逾矩。而他與您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陛下,想要立威,下手必須狠。”
國王一臉迷惑:“可您剛剛說過一時打壓沒有用……”
“臣說的不是監禁,也不是嚴刑。”
從國王的角度看去,黎塞留此刻的表情近乎悲憫。
“——如果罪狀足夠,不妨公開處死夏萊,斬首分屍,後代貶為庶民,永世背負罪名。讓所有人看看,與國王作對會是怎樣的下場。”
突兀的死寂降臨在四周。
表情變化在國王臉上一閃而逝,如同烏雲飄過,短暫地遮蔽了陽光。主教将這變化一絲不落地看在眼裏。其中有吃驚,有畏懼,還有根深蒂固的戒備。
黎塞留溫柔地笑了起來:“不破不立。”
“……讓我再回去考慮一下吧。”
“是。”
國王站起身走到門口,頓了頓,回過頭來:“您倒下的地方有打鬥的痕跡。那麽近的距離,看到的人都以為您必死無疑了。”
“是嗎……”黎塞留疲憊地合上眼,“陛下大概忘記了吧,臣在披上教袍之前,是從軍校畢業的。”
路易十三沉默半晌,笑了一聲:“我果然沒有聽說過。看來我對您的了解還是太少太少了。”
他的語聲怪異,黎塞留不禁望向這位昔日寡言少語的王太子,正撞上對方複雜的目光。路易十三又笑了一聲:“主教大人深謀遠慮,下手果決——真是天生的治國之材。”
“臣願為陛下鞠躬盡瘁。”主教坦坦然地看着他。
“但願我能相信您的真心。”
……
“請好好休養。”路易十三合上了門。
******
疏影-Chris:“你看了我們組出的最新一集RR嗎?世人都以為黎塞留是路易十三的新寵臣,但路易十三需要的只是黎塞留的才能。就本性而言,他一生都忌憚着這個老奸巨猾的主教……他對主教的支持,在多數情況下都是有所保留的。”
疏影-商陸:“你想說什麽呢?”
疏影-Chris:“黎塞留用鐵血手腕攘外安內,為壯大法國不惜改變整個歐洲的格局。但在他去世幾天之後,路易十三就迫不及待地查封了主教府。功高蓋主的臣子,基本沒什麽好下場,古今中外都是一樣。他們不得不分出許多精力應對君主的猜忌和同仁的排擠,而無法将能力全部施展出來。”
疏影-Chris:“最動搖人心的,永遠不是來自對手的攻擊,而是來自同伴的背叛。”
疏影-商陸:“^^哈,原來是在為紙鶴打抱不平嗎?”
許辰川皺了皺眉,對方的态度開始給他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疏影-Chris:“短短一條微博而已,稱不上打抱不平。我很喜歡疏影字幕組,但如果有一天必須離開,我大概也能接受。因為我沒有翻譯的天才,也沒有在這裏待多長時間,培養出多麽深的羁絆。但紙鶴不一樣。也許是我想多了,但我真的不想看見他失去發揮才能的空間。”
疏影-商陸:“小克克啊~你知道紙鶴是誰嗎?”
……小克克?
疏影-Chris:“什麽叫‘是誰’?現實身份嗎?”
疏影-商陸:“看來是不知道啊^^雖然很想跟你八卦一番,但果然八卦是不對的^^”
許辰川徹底無言以對了。
疏影-商陸:“加油吧!”
……加油又是什麽?槽點太多了啊!
沒等許辰川追問一句,對方抛來了最後一記絕殺:“我下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