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低頭看着地面,等着他劈頭蓋臉落下的痛罵,可是并沒等到。我感覺得到他,他就在我的面前,但是壓抑的沉默卻讓我們之間的距離那麽遙遠。時間變得難熬,每一秒的沉默都讓我難捱,我不敢想他在想什麽,終于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他沒有看我,看着窗外。

夕陽的光線很長,透過窗戶上一道道的栅欄落在他的側臉上。他高挺的鼻梁落下一道陰影,臉孔被金紅色的光籠罩着,像一座力與美的雕像。但是他的眼神裏卻沒有光線,那裏是沉的,那裏是什麽,失望,憤怒,痛心,還是……傷心?

我看不清,可這表情讓我的心像被重錘敲了一記,特別難受。

他走向門外,我急忙攔住他,“排長,排長對不起,那天我……”

我語無倫次地向他道歉,為我那天拙劣的謊言,之前想了無數遍的話出口卻說得磕磕巴巴,混亂而蒼白無力。我從來沒有這麽不會說話過!

他突然轉向我,打斷了我:“所以我有證你不跟我走,寧可拿假證跟別人出去?見不得我就說實話,不用扯謊連篇!”

我呆了,楊東輝拿起帽子戴上,重重地拉開了門。外頭的哨兵向他敬禮,他還禮。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了。

“排長!排長!”

我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哨兵橫過槍杆攔住了我:“幹什麽!進去!”

“排長!楊東輝!!——”

他已經走遠了,只有背影。

我被強行推進屋子,門再度重重關上。

這個禁閉室從沒像現在這樣讓我絕望,我頹然坐在了牆角,抓下了頭上的帽子,我一拳接一拳砸在冰冷蒼白的牆壁上,懊惱和沮喪像海水一樣淹沒了我……

三天後,我和白洋被放了出來。

我們一人寫了五千字的檢查,罰打掃一個月的廁所,還有點名警告處分。這個處罰比我們想象的輕多了。我以為我們至少會背一個寫進檔案的處分,跟着我們一輩子。

白洋出來後知道我始終沒松口,所以跟他一樣處分,他罵我:“你傻逼啊?”

然後他一拳擂在我肩上,眼圈居然紅了。他一把抱住了我。

我也抱住了這個共患難的兄弟,用力拍拍他的背。

我對住了我的兄弟,卻對不起一個全心全意為我的人。

出了禁閉室後,我心急火燎地去找楊東輝,他卻已經離開了警備區。他帶着參加标兵選拔的隊伍去教導隊考核了,考核結束後原地集訓,半個月都回不來。

我站在他的宿舍門口,看着他整潔的床鋪和空蕩蕩的牙杯,心都空了。

我知道我們這麽輕的處罰一定有原因,不止一個人告訴我,楊東輝一趟趟跑連部為我和白洋向連長求情。他是連長親手帶出來的兵,也是連長最喜歡的兵,連長被他這一趟趟的跑磨得實在受不了了,終于放了軟話,楊東輝早出晚歸地帶着選拔隊伍操練了三天,成績超出兄弟單位一頭,才換來連長點頭。

“你沒看到連長訓排長那個樣,”馬剛對我說,“就差沒踹出來了,排長就是不走,說連長不點頭他就搬被褥住連長屋裏了,把連長那給氣的!……你是沒瞧見!……”

馬剛嘆口氣說:“以前我看他老練你,還當他瞧你不順眼……排長對你小子是真夠意思,太夠意思了……”

我手裏牢牢攥着一個東西,坐在床邊,不斷撫摸着那個東西。

那是外出時我在店裏買的。一個造型特別的火機。

上次和楊東輝出去喝酒時,逛過那個店,他叫營業員拿出來看過,把玩了半天,看到價格後,他猶豫着放了回去。

我撫着它,它的外殼已經被我的體溫捂熱,躺在我的手心。

我低頭撫摩它,像攥着楊東輝的氣息,我緊緊握住……

我找到連長,要求加入後備隊訓練。

雖然選拔隊已經走了,但是為了防止标兵隊在訓練期間有特殊情況,都會組織一支後備隊備着,類似替補,有特殊情況随時替上。這個替補幾率很小,大部分時候是不會有特殊情況的,後備隊也派不上用場。所以說是訓練,也只是完成一個要求,幾乎沒有真的參加的機會。而且訓練是在警備區內自己進行,并不在教導隊。

聽到我的要求,連長嗤之以鼻。

“幹什麽,後悔了?現在想參加?”

連長不屑一顧地看着我。一個不知好歹的兵,不配讓他最好的一個排長這麽袒護。

沒錯,我也認為我不配,我要配得上他為我做的一切,現在的我遠遠不配。

“你想去可以,不過我告訴你,別想什麽好事,我現在就可以明着告訴你,別說替補用不上,就是真要替補頂上,我也不會派你上,你練得再好也沒用!話我撂這,聽清楚沒有?”

“報告!聽清楚了!”我毫不猶豫。

“那你還去不去?”

“去!我不為上場名額,只要參加訓練,我是警衛連一排的兵,我不給連裏抹黑,不給排長連長抹黑!”

我擡起手臂敬禮:“請連長讓我去!”

這個聲音,是從我胸口吼出來的。

連長沒說話,他盯着我看。他不出聲,我就一直舉着手不放下。

直到他揮了揮手,說:“随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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