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和白洋都關了禁閉。

上頭調查的時候,白洋說外出證是他造的假,跟我沒關系,我不知情;我說是我想外出,才搞假證想蒙混過關,白洋什麽也不知道。

我們各執一詞,連長更加惱火,把我們分別關禁閉,等調查結束之後嚴厲處分。

呆在狹窄冰冷的禁閉室裏,我并沒去想處分。已經這樣了,想也沒用,反正已經被處分過一次,再背個處分也沒什麽大不了。只是希望白洋那小子別太難受,這次要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走這步險着,都是我連累了他,我越想越覺得對不起他。

呆呆對着對面的牆壁,我又開始胡思亂想,我想起了楊東輝,想起了那晚上他看我的眼神,我的心一陣刺痛……

外頭傳來說話聲,我一扭頭,門打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自從被關禁閉就沒人進來過,也沒人跟我說話,外頭只有一個冷冰冰的哨兵看管。

看到走進來的人,我呆住了,下意識地趕緊站了起來。“排長”兩個字在我喉嚨裏滾動,我動了動喉嚨竟然沒出聲音。

我沒想到他會來。我以為他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楊東輝掃了四周一眼,然後眼光落在我身上。我們的目光對視的瞬間,我的臉漲得通紅,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這麽羞愧過。

從我進這個禁閉室開始,我就憋了一肚子話,我不在乎連長要給我什麽處分,只想趕緊出去去找楊東輝,向他解釋,向他道歉,告訴他不是別的意思是因為我先答應了白洋,我不能食言,我非常後悔撒了那個謊,後悔犯錯誤連累了他,也連累了排裏的兄弟……

可是現在見到他了,我卻沒法說,因為他身後還跟着連部的文書。當着外人的面這些話不好說,我狼狽地面對着他,恨不得把那個該死的文書一腳踢到門外去。

從他的表情上,我判斷不出他內心的想法,我只能立正站着,面對着我的上級。

沉寂了片刻,他先開口了。

他沒提這次的事,說的是另一件事。

他說,警備區标兵隊的選拔馬上要開始了,考核命令已經下來了。連裏正在考慮人選,按照訓練成績,我的排名靠前。

我想起了這回事。之前他拼命練我就是為了這個機會。也許原本我很有希望,但是現在出了這事我還有沒有資格,顯然是個問號了。

楊東輝看着我,問我:“你還想不想參加?”

我也擡頭看他。現在他是我的排長,他正在嚴肅地跟我說公事。

“報告,想。”我說。

楊東輝看了看我,說,白洋已經向連裏交了調查材料,裏面說明了他僞造假證的經過,和我從頭到尾沒有參與的情況,連裏也根據他的材料找人核實過了,現在連長要找我問話,他希望我實事求是,如果我确實參與造假了,提交證明材料,接受處罰,如果沒有參與,就有一說一,照實回答。

我聽明白了,可是我不能這麽幹。

“白洋說謊,”我說,“這事兒跟他沒關系,是我造假的。”

楊東輝忍耐着什麽,擡眼瞥了我一眼:“那你現在就把怎麽造假的,在哪裏制的表,打的印,哪裏刻的章,章上刻的什麽字,都說清楚。”

“……”我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反正就是我的主意,是我說弄不來真的就弄個假的,表……表是照着真的描的,我自己描的,我……”

我絞盡腦汁地編着瞎話,正在颠三倒四地往下編,被楊東輝突然拍在窗臺上的一巴掌打斷了,他攥住我的作訓服領子就把我一把扯了過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性質?連裏就那麽好糊弄?你當這是過家家!”

他咬牙切齒地看着我。

文書在旁邊驚呆了,過來拉他:“楊排,有話好好說……”

“外頭去!”

文書吓得退到了門外,關上了門。

“你要是有本事把謊編圓了,我不攔你,要是沒本事,你就是害他也害自己,欺騙組織能給扣個更大的帽子!”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在部隊,組織就是天,不管你有多少道理,欺騙組織就是罪加一等。

“知不知道這次選拔整個警備區直屬隊只有三個名額,三個!你到這是幹什麽來了,你要想混日子混完幾年走人,就當我這是放屁!你要是想在部隊幹下去,你就得抓住機會,機會不等人懂嗎?”

我看着楊東輝的眼睛,那雙好看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那裏有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和我也說不清楚的東西,我知道他是為我好,我很清楚這事一出我肯定就沒了資格,可他現在來找我,一定是求了連長說盡了好話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機會,在部隊沒什麽比機會更重要。入黨,轉志願兵,提幹,上軍校,哪樣不需要機會?部隊的晉升制度就是這麽殘酷,千軍萬馬擠獨木橋,抓不住機會誰也不會等你。

我低頭不吭聲,楊東輝也放松了力道,他在等我思考後回答。

但是我的回答,一定讓他失望透頂了。

“謝謝你排長。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我艱難地回答,“白洋是因為我才挨處分的,我不能丢下他自己當标兵。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對不起他。……對不起,排長。”

那聲“對不起”,艱難地從我嘴裏說出。這是一次寶貴的機會,我知道楊東輝為我争取這個機會有多麽不容易,我辜負了他的期望,毀了他對我的看重和信任,我這是在往他心上紮刀子,可我別無選擇。

對十八歲的我來說,前途,遠遠沒有一份義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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