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為我出頭被關了禁閉
我跟着馬剛拔腿就跑,一路上腦子都是空白的,跑到機關樓樓下,那兒已經圍的都是人,我們連尤其是我們排的幾乎全過來了,我撥開人群沖進去,沒見楊東輝,也沒見那個一毛三,我一把抓住一個人劈頭就問:“排長呢??”那人說:“你現在才來,早打完了,你們排長給上頭帶走了,另一個送醫院包紮了!”
我腦子裏嗡的一響,我們排的人看見我,全都向我圍過來,情緒激動地說:“高雲偉,這下你出氣了,排長替你把那王八蛋給收拾了!你沒看到,咱排長剛才太屌了,太他媽解恨了!”
他們七嘴八舌地向我還原了事情經過。
楊東輝從我那出來後,直接去了門崗調監控,門崗有多個方位的攝像頭,每個角落都能拍得事無巨細,楊東輝按我的哨點一調,就什麽都看到了。那兩個同哨戰友也被叫去,他們都說了,那兩人心裏也一直憋着火,現在檢查取消了,他們全盤托出,包括我悶了此事的原因。
這是白天,在門崗的人員很多,都跟着楊東輝看到了這段監控。他們告訴我,楊東輝看了一毛三踢打我的過程,一句廢話沒有,紮上武裝帶就走了,他們站一旁連大氣都沒人敢出,就知道要出事。
“那王八蛋是運輸科的,排長進門要他跟你賠禮道歉,他還死不認賬,排長把監控帶甩出來,那傻逼臉給打得咣咣的,跳起來就罵罵咧咧,指着排長說咋的,你還敢動我咋的?你動我一下我叫你脫軍裝回老家!”
張順他們幾個親眼目睹了全程,他們熱血沸騰地描述當時的情景。
“排長說我就問你一句,去不去,那混蛋說不去!刁兵就是欠揍XXXX……話音未落排長上去就是一腳,那人橫着就飛出去了!”
接下來的情形,目擊的戰友們說,在場的人都驚呆了。那一毛三也是當兵練過的,五大三粗,可楊東輝那一腳之後他連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被踹得爬都爬不起來,楊東輝揪起他摁地上就往死裏揍,“排長那眼神跟要殺人似的,大吼‘你再動我的兵試試?!’一拳頭下去那傻逼眼眶都開了,那血淌的,我靠,人都軟了,吓傻了!”就幾秒鐘的功夫,一毛三滿臉開花頭破血流,旁邊人全目瞪口呆看傻了眼,要不是一群人反應過來沖上去攔着把楊東輝拉開,一毛三就不是被扶進醫院的,得被擡着進醫院!
這電光火石的過程在他們的講述中驚心動魄,地上的血跡還在,觸目驚心。連裏每個人都很激動,都因為這一幕熱血上頭,痛快不已。警衛連的兵被一個外人打,傷的是連隊的自尊,這不僅是我個人的榮辱,而是整個連隊的榮辱,而現在得到捍衛的是警衛連的尊嚴!一個基層幹部能為自己的兵出頭打架,雖然後果是嚴重的,但在部隊,這卻足以讓這個集體的士氣和榮譽感飙升到頂點,一個能護着自己兵的基層指揮官,上了戰場他的兵願意為他擋子彈!這就是一個連隊最骨子裏的情感,這種情感只有當過兵的人才能理解。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沸騰、激動、振奮;只有我,腦子又驚又懵亂得像一鍋粥,第一時間湧上來的是擔心和恐懼!
為了我,他出這麽大的事,為了我,他竟然如此沖動,身為幹部動手毆打另一個幹部,這在部隊性質有多嚴重,甚至可能斷送了他的前途,他不是不清楚!
他一直都那麽冷靜、理智、自律,視紀律條令如生命,他不可能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
——為了我!……
我無法形容這一刻我的感受,在他們沉浸在排長是如何牛逼、如何出了口鳥氣為警衛連掙臉的時候,我只想知道,他會怎麽樣?!我緊緊揪住他們問“排長人呢?被帶哪去了?!”
戰友們都不吭聲了,我:“你們他媽給我說話!”
他們擔心地告訴我,排長被保衛處帶走了,不知道會落個什麽樣的處分。當我趕到保衛處,才知道保衛處已經通知連裏把人領回,現在事情鬧大了,已經通報上去,等候上頭調查處理。
急火攻心地沖回連隊,我聽到了最不想聽到的結果:楊東輝已經被關進禁閉室實行一級看管,連長親自下的命令。在調查處理結果出來之前,不許任何人探視。
那幾天我像被架在火上烤,手足無措心急如焚。
楊東輝被關在樓上的禁閉室,樓下樓梯入口布了哨兵,根本上不去。樓梯口旁邊就是連部值班室,連長請指導員親自坐陣看着,知道楊東輝帶的兵多,人緣好,防止連裏的人上去看他,情緒一激動,再鬧出什麽亂子。
我跑到連長辦公室,裏面已經站了一屋子人,兩個排長九個班長,全在,還有好幾個老士官。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打了一封聯名報告,每個都簽了名,報告是向上頭求情的。楊東輝和那兩個軍校畢業分來的學生排長不一樣,他是摸爬滾打從一個普通兵一步步幹上這個排長的,一身硬本領,威信又高,連裏現在的班長、士官一大半都是他帶出來的兵,對公是上下級,私下是鐵哥們,那都是鐵上釘釘的交情,現在他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們能眼睜睜看着嗎?那兩個學生排長剛來的時候鎮不住手底下的兵,也是楊東輝處處幫他們,所以現在他們三個排長關系也是最鐵的,我沖進去的時候,那倆排長正在據理力争。連長叫這些班排長們全都回去,看好自己的兵,一個都不許再出岔子。我沖過去喊了聲“連長!”他指着我說:“不用你張嘴!老實待着就行了!”
出了這事,我以為以連長的暴脾氣會大發雷霆,沒想到,連長連一句都沒罵,戴上帽子就去了機關。
後來指導員告訴我們,連長這個從來不求人的人,為了楊東輝這事,上下跑了個遍。他說連長私下裏狠狠地說,楊東輝揍得好,那個混賬玩意兒就該揍,還揍得輕了!可是畢竟這是在軍區機關,首長們的眼皮子底下,連長也沒辦法,把楊東輝關起來也是迫不得已,其實心裏比誰都急。
我焦急地四處打探消息,但是結果很不利。這是年底的關鍵時期,涉及到單位評先和考核,聽說上頭知道這事後很惱火,在這個敏感時期出事是頭頭腦腦們最忌諱的事,因此很可能要嚴肅處理,連長幾次三番說情都不管用。至于那個一毛三,确實是有關系,據說是某個處長的親戚。
我天天往家打電話,四處找關系,無論如何也要能說得上話。可是家裏問過後告訴我關系是武裝部的,跟管征兵的熟,對這不歸征兵管的事他們也沒辦法。我轉頭就去找了白洋,我記得他說過在大軍區有說話好使的關系,白洋也很幫忙,忙活着打了一圈電話,可帶回來的消息讓我失望:那個大軍區的領導年前跟着檢查組下基層檢查了,要等他回來再去托上關系,至少得是大半個月以後的事。
牆根下面,我的腳邊是一地的煙頭,白洋從我手裏一把把煙搶走:“別抽了!”
“拿來!”我兇狠地把煙奪回來,擦上火塞進嘴裏,白洋指着滿地煙頭沖我嚷:“你這一包一包地抽,你想抽死啊?!”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沒用,這麽束手無策,一籌莫展,他為了我不知要面臨什麽嚴厲的處分,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無能為力!這個時候,我恨自己沒有那些關系,背景,這些我一直不屑的東西,如果我也是什麽處長的親戚,我也有個後臺硬的當官的可以找,我就不用在這裏像熱鍋上的螞蟻,無濟于事地幹抽煙。為什麽我只是一個小兵,無力改變任何結果,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兵,是這麽無奈!
我懇求連長讓我見見楊東輝,在門口看一眼也好。連長警告我,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添什麽亂,我不是幫楊東輝,我是害他,我說連長,我啥也不幹,我不說話總行了吧?我真就只想看排長一眼,看一眼就走,連長說你看有什麽用?看能把他的處分看沒了?看了還是添堵,不如不看!
連長也心煩,他可能已經知道結果了,他是個護犢子的人,卻護不住他最喜愛的兵。
調查處理意見下來了,當我聽到處理結果的時候,我驚呆了。
一毛三酒駕撞杆,毆打哨兵,只得了個警告處分,而楊東輝不僅被記過處分,取消當年個人先進,還因為下頭郊縣一個偏遠軍資倉庫暫缺保管員,被調去頂替看倉庫!看守歸期待定,處分年後通報!
我們全連都懵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本以為最壞的是他背上一個進檔案的處分,沒想到現在不僅要背上一個要跟着他一輩子的處分,竟然還把他打發到那麽一個荒僻的地方去看倉庫!讓一個軍事拔尖、比武奪魁的帶兵排長去守倉庫!……
楊東輝背着行李被帶上車的時候,我發瘋似地拍着車窗,摔開把我往回架的人群,撕心裂肺地喊“排長!排長!!……”楊東輝探出頭來瞪着我,厲聲呵斥:“回去!我沒事,你別沖動,老實去新單位報到,不然我饒不了你!”
這是他走前留給我的唯一一句話。車開走了,我抱着頭蹲在地上,攥緊的拳頭一下一下夯在地上,白洋過來拉起我血肉模糊的拳頭,我把他搡開,他摔倒在地上,其他人站在後面默默看着我,我瞪着地面,淚眼滂沱,心碎如絞。
我爬起來就向連長辦公室沖去,白洋在後面大喊:“老高!……”
“你胡鬧!”連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梗着脖子說:“連長,我請求把我也調去倉庫,那裏缺人,我可以頂上!”
連長因為楊東輝的處分結果正在氣頭上,他暴怒,“高雲偉,你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你去省軍區的調令馬上就到!”
“我去不了,請連裏換人吧!”我瞪紅着眼睛。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連長火冒三丈:“你說不去就不去了?你把調令當放屁是不是?告訴你,你去當這個勤務兵,是省軍區副政委親口點名要的你!換人?你說換誰?”
我驚呆了。
“我根本不認識什麽副政委,不是排長推薦我去的嗎?”
“不認識?不認識怎麽會親自點你的名?上次教導隊閱兵,副政委就在檢閱隊伍的首長裏!閱兵後是不是還跟你們說了話?首長說了,那時就對你印象不錯,所以這次才會把你要過去!你排長還舍不得放你,可是省軍區來政審的時候,還是給你說了一車好話,為了啥,為了你前途!現在你說不去?你個兔崽子對得起誰??”
連長轟轟的大嗓門我已經聽不見了,我呆在原地,呆若木雞。
……原來是這麽回事——原來是這麽回事!!
我的心仿佛崩裂開來,悔恨、懊惱、心碎,将我擠壓得無法呼吸。原來不是他要我走,我錯怪了他,為什麽不早告訴我,排長!……
如果反抗和請求都不能改變命令,如果只有挨了處分的人才能被打發到那個倉庫,那麽我知道我要幹什麽。
“我明白了。連長,我不讓連裏為難,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我對連長說完,敬了個禮轉身就走,連長喝住我:“站住!你想幹什麽?”
我說:“排長是為我才受處分的,我現在拍拍屁股走人了,讓他一個人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受罪,我還是個人嗎!”
連長說:“你在這就有用了?就能撤銷上頭的處分?命令都下了,你不去就是違令,你想想這個後果!”
我說:“如果我現在走了,我就不配當楊東輝的兵!”
連長盯着我,一下不說話了,我走了,連長在後面大喊:“你幹什麽去?要再闖禍我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