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煎藥好難

蕭七桐抽出帕子掩在鼻子前, 然後才走到了程天禹的身旁,微微俯下身, 去打量一身血乎乎的程天禹。

蕭七桐身形嬌小, 這樣一番打扮,脆生生地立在那裏, 程天禹頓時被襯得如同地上的肮髒不堪的淤泥一般。

程天禹對上蕭七桐的眼眸。

他陡然渾身一冷, 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但動作又牽扯到了傷口,程天禹立刻忍不住慘叫出了聲:“啊!”

……蕭七桐,果然是個心腸歹毒的。

他做的事, 她一樁樁一件件,竟然都記得那樣清楚。連小時候的都還記得。

只恨她怎麽沒能死在姑姑前頭!

蕭七桐眸光閃了閃。

一旁的程大夫人出聲問:“他已知錯,姑娘原諒他年少輕狂不懂事吧。”

哪有人生來就是心狠手辣的?

至少她蕭七桐不是。

她只是在蕭家長大,不得不将自己的爪牙都磨得尖利, 方才能抵禦旁人的傷害。

上輩子,程天禹斥責她行事毒辣、蛇蠍心腸。

既如此,她便蛇蠍一回。

“程家大房有三子,二房有二子, 可是如此?”蕭七桐出聲問。

“正是, 五姑娘記性好。”程大夫人點頭應道。

蕭七桐圍着程天禹走了兩步:“程家枝葉碩茂, 想來也不差他一人。”

蕭七桐向來不是很懂, 那些明明仇家在眼前,卻偏要放對方一馬的人。打蛇打七寸, 當然要徹底杜絕憂患才好。

程大夫人是個聰明人, 她當即便點了頭, 道:“天禹本也不是那個料子,日後便留他在家中做個閑人就是,科舉入仕,自有他的弟弟去拼搏争取。”

程天禹聞言,頓時更激烈地掙紮起來:“不,不……”他竭力地從嗓子眼兒擠出聲音,但他先前已經花光了力氣,這時候也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那擠出來的聲音比之蚊吶還不如。

那血腥氣實在有些嗆人,熏得蕭七桐頭都有些昏了。

她擺擺手,往後退了兩步:“程大夫人便帶他回去吧。”

這一聲,可比蕭老夫人說話要有用多了。

程大夫人笑了笑,忙吩咐人将程天禹擡起來,往外行去。

至此,便算作是達成了和解的協議。

程天禹日後再無法走科舉之途。

以程大夫人的手段,為示真誠,必然會在程天禹身上動手腳,比如令他右手殘疾、面部毀容……畢竟大歷朝有規定在先,面容醜陋、身有殘疾者,皆不可參與科舉。

而一旦身有缺憾,程天禹就算日後想入伍也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就算是入宮做太監,那人家都還得瞧面相,免得吓壞了貴人。

絕了他的生路,再将他形同廢人一般養在程家。

程天禹必然能領會到,當年她在程敏月手底下吃了什麽樣的苦頭,又得了他怎麽樣的欺負。

蕭七桐胸中郁氣吐出,頓時輕松極了。

程敏月、蕭詠蘭是早已得到報應的,她早就不甚在意了。

倒是程天禹,直到今日方才得了懲罰。

“我累了,便先行一步了。”蕭七桐扶住樂桃的手,當即便往外行去。

蕭老夫人本想叫住她,呵斥她沒有規矩,竟在外人面前,這樣下她的面子。

但臨了,她的目光觸及到地上那點點殘留的血跡,喉頭頓時又如堵住一般,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罷了罷了,她才不找那個晦氣。

蕭老夫人揮揮手,随即再也不看他們了。

等人都走了,她才趕緊叫丫鬟扶住了自己:“快,快去請個大夫來,我這胸悶氣短的,難受得緊……”

丫鬟們忙點了頭,出門請大夫去了。

只是等跨出了前廳的門,她們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底瞥見了一絲心有餘悸。

她們只想着這五姑娘,如今得了好運,要飛上枝頭做鳳凰去了。卻忘記了五姑娘從不是什麽好性子,如今得了勢,瞧瞧天禹公子的模樣……

衆人打了個哆嗦。

日後,日後誰都惹得,這五姑娘卻是萬萬惹不得了!

不然,只怕她們那一身皮都還不夠扒的!

蕭老夫人做了一回噩夢。

連帶的,她院兒裏的人,也都沒能睡個好覺。

但蕭七桐卻相反,睡得舒坦極了。

待第二日醒來,蕭七桐便發覺那些個丫鬟婆子,伺候她的時候竟是更加盡心了,生怕觸怒她一般。

想來是程天禹的模樣,令他們更深刻地認識到了,如今她究竟擁有什麽樣的權力和本事。

挺好的。

出嫁前,她還得在蕭家留一陣日子了。

她可不需要下人們與她親近,畏懼她、供着她那便最好了。

蕭七桐自然自得地享受了起來。

而另一頭,蕭老夫人在蕭成跟前,卻變得有些支吾起來。

程大夫人來了蕭家,雖未曾說什麽不敬的話,更沒有做什麽荒唐的事。但她将程天禹放在蕭家廳中,而蕭老夫人還拿她毫無辦法,便已經是将蕭家的臉面踩在地上了。

“如今蕭家無主母,您便是蕭家做主的人……”蕭成口吻有些冷厲,絲毫不因為跟前站着的是他的母親,便态度有所和緩。

蕭老夫人面上羞惱,但又不敢反駁蕭成的話。

“說到底,還是府上少了個女主人……”蕭老夫人當慣了甩手不幹、只管享福的日子,這段時日,不僅沒從蕭七桐身上找到麻煩,反而還将自己弄得疲憊不堪,這下她便想了別的法子出來。

她還盼着抱孫子呢。

正好。

死了一個程敏月固然可惜,但興許程敏月就是個不能生的呢?這下倒是可以換個能生的了。

蕭老夫人想着想着,竟是還笑了起來。

這二人之後又說了些什麽,便暫且不談了。

且說那日禦醫給的方子,最後由江舜帶回到了王府中。

因蕭七桐是中毒才致身子長久虛弱寒涼,江舜便也沒有假他人之手,而是親自去核對藥材,最後按劑量選取。

只是選藥簡單,熬藥卻難了。

堂堂安王,何曾給人煎過藥?

江舜也沒有與旁人提起,只是自己暗自去了小廚房,點了爐子,取了新買的藥罐子,加水、放入藥材。

生火倒是不難。

他快速生好了火,便盯着那藥罐子目不轉睛起來。

待下人們都叫那藥味兒熏醒了,這一進小廚房,才驚覺安王竟然早早避開旁人起了床。

他們自然争搶着要上前代勞。

“都不許動。”江舜轉頭盯着他們,口吻雖然平靜,但衆人也還真就不大敢動了。

這時,常英才顫巍巍地擡起手,道:“主子,您那藥……糊了……”

江舜似聞見了一股異味兒,他忙回頭去瞧。

果然,那黑乎乎的一罐子,都糊了。

江舜皺了下眉。

沒想到煎藥竟也這樣艱難。

常英見江舜取了抹布,便要握住那藥罐子去洗,一副準備再來大幹一場的架勢,頓時急得心肝脾肺都疼了。

常英忙出聲:“這藥該趁熱才好,您不如将藥直接送到蕭家去?”

“我怕蕭家怠慢她。”

常英聞言,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地往外湧。

如今才過去多久,主子便已經是處處都為蕭五姑娘考量了。

常英正了正神色,道:“如今五姑娘與您的婚事已經定下,那蕭家焉損殿下的面子呢?”

江舜想想也是。

“那便包了藥材,晚些随我去一趟蕭家送藥。”

常英忙點了頭。

一旁的丫鬟也順勢遞上了帕子。

江舜擦了擦手指。

再瞧着廚房婆子将那藥罐子拿走,心底卻不自覺地還有一些說不出的失落。

似乎缺了那麽一點兒心意。

江舜心想。

只是他卻忘記了。

不過煎服藥,談得上什麽心意不心意。

****

眼瞧着春日便要過去了。

蕭七桐緊着身上的衣衫,躺在院子裏享受着最後曬太陽的時光。

等再熱些,她便又禁不得熱,要捂得嚴嚴實實躲在屋子裏,免得一曬狠了,該要掉層皮了。

這個毛病,也正是程敏月從前害她險些毀容,落下來的。

蕭七桐那時生生掉了一層皮,面上還發紅了好長一段時日。只是待後頭漸漸恢複了,竟是比從前的肌膚還要瑩潤許多。

自然将程敏月一頓好氣。

只是打那以後,蕭七桐的皮膚也就更脆弱了。

尋常受不得刺激。

“姑娘吃這個。”樂桃說着,塞了塊點心到她的手裏。

蕭七桐慢嚼細咽地吃了。

然後拽了拽面上披着的薄紗。

那薄紗是免了光過于強烈,将她曬出不适來。

蕭靖踏進門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他不自覺地緊了緊手中拎着的東西,然後才又調整步伐,朝蕭七桐身邊行去。

等走近了,蕭靖伸出手幫蕭七桐拽了拽。

“蕭詠蘭這幾日還有來煩你嗎?”

蕭七桐眯了眯眼:“沒了。”

難道是叫蕭靖攔下了不成?

蕭靖往前遞了遞手裏的東西。

還不等他開口,外頭突地有小厮喊道:“大公子!安王殿下來了……”

蕭靖原本要說的話,頓時都堵在了喉嚨裏。

他便也只有将東西往桌上一放,匆匆轉身往外去。

府中人不敢攔江舜。

等蕭靖一轉身,還未跨出院兒去,便見江舜朝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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