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戚寒生日是陶愛國告訴江照的,他确實藏了私心,見不得戚寒一輩子都栽在年晁雲手裏,對這麽個不開竅的東西念念不忘,所以鐵了心要把戚寒往江照身邊推。
他覺得江照哪方面都合适戚寒,如果有緣,真的是良配。
江照行動力很強,說了要追人一點不含糊,一大早就送了滿滿一大束花過來,還邀請他共進晚餐,但理由只說是“幫朋友慶生”,并沒有強迫戚寒表态或者接受的意思。
這讓戚寒松了口氣。
客觀說,江照确實個很好的對象,對他無微不至又不至過分唐突。
戚寒答應了要給彼此一個機會,所以最近這段時間,他雖然禮物一樣不收,但江照每次約飯,他倒是從來不拒絕。
畢竟從朋友的角度出發,和江照相處還是很愉快的,只可惜他倆的關系始終也就停在這一層,他始終也沒能找到讀書時候那種感覺,那種看着看着,就心怦怦跳,仿佛跌進了一室陽光的感覺。
陶愛國說他理想主義,是不切實際的戀愛腦,說成年人的感情都算計,計較付出和得失,稍有不順意就随時能喊停,有幾個還能和讀書時候一樣,心無旁骛飛蛾撲火的。
戚寒不能說他是錯的,但他騙不了自己,因為即使是成年,他的血脈依然會為另一個沸騰。
這不是年紀的問題,是人不對。
一桌子菜慢慢上齊,都是小盤小碟的江南菜色,戚寒有很多年沒嘗過了。江照絮絮叨叨聊自己的工作、生活,包括當年為什麽從老家到北方,也是為了追一個人。
那些深刻又長情的故事,他對戚寒毫不避諱。
“所以我們本質上都是長情的人,可惜這樣的現在不吃香。”
江照夾了塊糖醋排骨給他,又幫他把面前放飲料的杯子往前推了推、
“後來沒追到麽?”
“追到了,分手了,沒抓住,可能還是沒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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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說起那個人的時候,臉上有一瞬間的溫柔缱绻,大概他自己是察覺不到的,但戚寒看到了。那一瞬間,他在江照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緣分啊……”戚寒抿口茶喃喃自語,“我能多問一句麽?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江照卷面的手一僵,笑說:“怎麽?怕我是移情?放心,你和他完全不一樣,不可能是替身。”
戚寒趕緊擺手:“不是不是,就純粹是好奇罷了。”
他看出江照的尴尬,聽出他要一筆帶過的意思。戚寒有點愧疚,自覺這個話題可能過界了,觸到了他不願提起的往事,就默默低頭吃起菜來。
服務員過來添水,兩人很久誰都沒開口。
江照又吃了一會兒面,才緩緩說:“他啊,是和你截然相反的性格,很乖張,不認輸不服管教,天大地大誰都不怕。”
戚寒巧妙地捕捉到江照用了“管教”這個詞,心裏突然有了猜測,果然下一秒,江照說:“他是我學生。”
戚寒一愣,眼見着玻璃窗外,年晁雲滿臉怒意,大步流星地沖他跑來。他心裏一緊,慌裏慌張借口要上廁所,起來的時候揪着餐巾不放差點帶翻了杯子。
戚寒知道年晁雲能看到自己,故意在門口晃了一下就往消防通道跑,他知道這人遲早能找到自己,也能猜到他來大概是為了什麽,但他希望最起碼他倆別當着江照的面吵起來。
戚寒坐樓梯上,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掏出煙來點着了,沒抽,就夾在指縫裏強裝冷靜。
年晁雲很快跟進來,拽着他手臂用力把他往牆上壓,單腳插進他倆腿間,把他整個人狠狠禁锢在臂彎裏不放。
戚寒瘦了很多,年晁雲隔着薄薄的襯衫面料,竟然能摸出兩塊嶙峋的肩胛骨,三伏的氣候,他還是那麽手腳冰涼,這讓年晁雲差點忍不住悔恨與心酸——這是戚寒的體質,以往家裏他會給他常備暖水袋和暖寶貼。
年晁雲緊盯他眼睛問:“你在幹什麽?”
戚寒垂着眼皮不看他:“約會,你不是看到了?”
戚寒一來口氣就有點沖,和年晁雲記憶裏那個溫溫柔柔的人不一樣了,這讓他有點不适應,皺着眉頭好像既不能理解,也無法贊同。
“你什麽時候會抽煙的?”
“我一直會,你不知道而已。”
“戚寒,別和我怄氣,你要覺得我哪裏錯了就告訴我,我可以道歉,學小學生那套把我拉黑删除真沒必要。”
戚寒疑惑地問:“你道什麽歉?”
年晁雲忍着耐心:“你覺得我錯了,我都可以道歉,不管什麽問題。”
他自認已經很卑微,把身段放到最低。
戚寒瞪着年晁雲理直氣壯的臉,突然有點累。他在心裏自嘲,真的自作多情,甚至在五分鐘前,年晁雲向他奔來的時候,他還忍不住幻想這個男人是來和他告白的,和他說他後悔了,要把他帶回去,好好過日子。
但是沒有,年晁雲還是那個年晁雲,高高在上,一意孤行。
戚寒笑笑,終于撩起眼皮看他:“我沒有和你怄氣,我想找個對象,好好過下半輩子,這很正常。”
戚寒在說對象和下半輩子的時候,年晁雲捏着他手臂的指尖,跟着心髒輕顫了兩下,慢慢攥緊,很疼。
他深信戚寒是喜歡自己的,所以看到他又在接受別人的追求,就出離地憤怒,他猜想戚寒是在賭氣,在責怪他昔日的種種所作所為,甚至是報複他,他都認了。
他覺得只要戚寒願意承認喜歡自己,他也可以好好認錯,重新定義并且規劃他們之間的關系。
可是年晁雲萬萬沒想到,戚寒已經決定放手了。原來的種種假設、萬般他自以為周全的計劃全部被推翻,所有的未來突然像海市蜃樓一樣消失了。
年晁雲算準了每件事,唯獨不懂人心,不知道時間不等人。
“你喜歡他?”
戚寒又露出那種年晁雲最不喜歡的微笑:“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不關你事啊年總。”
“怎麽不關我事,你喜歡的是我!”
年晁雲抓着戚寒吼完,眼看他的臉慢慢變白,姿态從随意放松一點一點變僵硬,背脊也再一次挺得筆直。
太難堪了,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突然以這種方式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戚寒覺得自己就像當街被扒光衣服,什麽秘密什麽尊嚴都蕩然無存,他又想起來當年年晁雲第一次在酒吧看到他爸來要債的場景。
為什麽自己最醜陋的,見不得光的東西,偏偏總是要被最在乎的人看到。
煙燒到指尖,燙得他生疼,他深吸一口氣,咬牙顫抖:“對我是喜歡你,但那是我的事,說到底和你就沒有關系,我們的戀愛是假的,婚姻也是假的,連一紙證明都失效了,而且……
他喘口氣閉上眼:“我不想繼續喜歡你了,我不想為你孤獨終老。年晁雲,我真的不恨你了,我只想忘了你。”
戚寒白皙修長的手指一彈,煙灰從指尖跌落地上,摔得稀碎。上湧的酸澀堵在他喉嚨口,吐不出咽不下。
他以為他已經忘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往前走,然而逃避并不能解決問題。傷疤被揭開的時候還是很疼,年晁雲一出現,他所有自以為是的堅強一下就崩塌了。
歸根結底他倆有一個錯誤的開始,互相都不坦誠,帶着面具生活,謊言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肯定最後是要用某種形式還回去的,戚寒早就料到有這天。他知道自己也沒做對什麽,因此不能單方面責怪年晁雲,他只是陷在這個困境裏進不能退不得。
疲憊又焦灼。
戚寒想,算了,真的就只能是,算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你不懂的,年晁雲,算了吧,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算了”這兩個字,不停在戚寒腦海裏盤旋,最後說出口的時候,他有種解脫的快意和痛感。年晁雲聽見冰層斷裂的聲音,他像被丢上岸的魚,除了喘氣半句話都說不出。
他沒有立場指責戚寒,他們已經沒有關系了,不是情侶,不是朋友,甚至連友好合作都不是,是他親手斬斷的。從他開車帶戚寒去辦手續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把自己的愛人給弄丢了。
窗外忽然下起大雨,噼噼啪啪打在窗戶上,戚寒側臉,視線虛虛落在遠處:“小雲,又下雨了。”
年晁雲緊緊抓着戚寒胳膊,手指掐到他肉裏,生怕一個放松,眼前人又跑了。
時隔這麽久,他第一次真真正正能抓着這個人,卻覺得隔了千山萬水,下一秒就要徹底失去他。
年晁雲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不知道自己說什麽才合适,他只想把心剖開來給戚寒看,讓他知道自己也在乎,知道自己也會痛。
“可是你……你在哭啊……”年晁雲去親戚寒泛紅的眼角,想把不斷溢出的水漬堵住,“你不要放棄我,寒哥,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
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