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賀蘭霸發現如果要為自己迄今為止的人生寫個總結,那麽其中第一條箴言必然是——禍從口出。
宅男編劇趴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課桌上豎着一本大十六開的《電影編劇學》,這是編劇系副主任嚴老的課,還特麽是必修課,對于他這樣纏綿學院兩年沒畢業的老油條,別的老師基本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放養了,唯獨嚴賦格教授,每次上課都不忘最先抽點他們幾個的名字。庚影的萬年留級生很多,事實上像安嘉冕這樣事業上日理萬機卻還能到點兒畢業的才是極少數,不過庚影的留級生多出在表演系,編劇系的留級生嘛……只能說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賀蘭霸趴在課桌上補眠,嚴賦格教授開的這門《電影編劇學》他都能背了,所以也不擔心被抽起來回答問題,反而是他旁邊的鄧小胖,動不動就成驚弓之鳥狀,但是這家夥緊張歸緊張,又不願意認真聽講做筆記,每當講臺上的嚴賦格突然沉默下來,玩着植物大戰僵屍的鄧小胖就開始緊張地邊碎碎念邊捏他胳膊:“糟糟糟!嚴老怪要開始抽問了!我覺得他往我這兒看了……靠我要是再答不上來這周末又要五千字論文走起了!”
賀蘭霸昏昏欲睡地抽回胳膊,這時課桌一角的手機亮起來。
鄧小胖順利躲過一劫,又開始居危思安地低頭玩起喪屍保齡球,順便瞥了一眼賀蘭霸的手機:“咦?你這老古董不是從來不玩微信的嗎?”
賀蘭霸有苦說不出,這玩意兒是為了配合凱墨隴才下載安裝的,他看着微信上凱墨隴發來的信息:昨天跟你說的都記得嗎?我現在去接她,記得別穿幫了。
賀蘭霸一想到凱墨隴昨天跟自己提的那事兒就悔青了腸子,唉聲嘆氣地回複:都記得呢。
那邊回複:那來演習一下?
賀蘭霸:怎麽演習?
凱墨隴:你現在在上什麽課?
賀蘭霸:電影編劇學。
凱墨隴:有意思嗎?
賀蘭霸:我上這課都兩年了,你說呢?
凱墨隴:那我傳你一個有意思的東西。
賀蘭霸問是什麽,微信那頭半晌沒動靜,過了一會兒才傳來一張照片,賀蘭霸一看差點沒笑出聲,那居然是凱墨隴的自拍照。看背景好像是在一家帽子店,背後的牆上全是帽子,凱墨隴正戴着一頂牛仔帽,身上是一件卡其色毛領工裝夾克,一只手按在帽子上,夾克的衣袖挽起一小截,袖口勒在小臂上。賀蘭霸在心裏評估着,俯拍角度,光線強度,大秀酒窩,這些都把握得不錯,光看臉的話這次賣萌可以打九十分,但就是小臂肌肉太搶鏡了。沒辦法,混血嘛……
緊跟着又傳來第二張照片,這次卻不是自拍照,照片上是一座無人的公用電話亭,賀蘭霸沒瞅出這張照片有什麽名堂,電話亭就是那種背靠背有兩個黃色半圓罩子的那種。他回凱墨隴:發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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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第三張照片,這次更離譜,居然是街邊一只U形轉彎的标志。
賀蘭霸直起背,手指在桌邊有節奏地輕敲着,心說有意思了,這毫無疑問是凱墨隴發給他來解密玩的。他仔細翻看着三張照片,在隔壁鄧小胖骨碌碌滾保齡球的聲音中忽然停下了敲手指的動作,第二張照片上的一對半圓電話亭看上去豈不就是一個桃心,賀蘭霸立刻囧大發了,這尼瑪該不是I LOVE YOU吧……
而且是戴帽子的i love you。美國有個現代詩人叫e.e.cummings,他的署名永遠是小寫,有人認為這是以此表達謙卑。戴帽子的i love you大約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愛情面前每個人都是小寫的i。
凱墨隴:有意思嗎?
賀蘭霸不曉得該怎麽回複,“有意思啊這不是你愛我啊不我愛你嗎”,尼瑪這種話怎麽有臉說得出來……
不過凱墨隴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什麽:不聊了,我看見她人了,半小時後到你學校。
賀蘭霸瞪着那句“有意思嗎”,都能想象出凱墨隴一邊開車一邊笑得開懷的樣子。
下課鈴對嚴賦格來說等同于無物,賀蘭霸在教室衆人的怨聲載道中收到凱墨隴發來的“我到了”的信息,往窗戶下瞧了一眼,果然看見白色的寶馬X5正倒車停入教學樓下的停車位。車門打開,穿着卡其色毛領夾克的凱墨隴下了車,推上車門時擡頭朝教學樓上方望了一眼,當然不可能看見他,他的教室在十二樓。
副駕駛的門也開了,賀蘭霸扶了扶黑框鏡,只看清那姑娘一頭細密的褐色小卷發和一身米色洋裝小外套。凱墨隴正繞過車頭,擡手指了指教學樓大門,示意要不要進去等,洋裝小姐慢吞吞跟在凱墨隴身後,看樣子果真不開心。
賀蘭霸靠回座位上,吐了口氣,早知道凱墨隴所謂的幫忙是讓他假扮他的戀人,他肯定提前找八百個理由拒絕了。問凱墨隴怎麽不找安琪,那明顯更合适吧,不過看來凱墨隴先生的打算是要在性向上徹底粉碎洋裝小姐對自己的幻想,因為據說這位叫葉娜娜的姑娘纏人的功夫很是了得。
嚴賦格以吟詩一般的語速拖堂了足足十五分鐘,賀蘭霸盯着階梯教室敞開的左大門,在心裏數着數,數到兩百五十六時,凱墨隴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外。
凱墨隴走過來時還保持着邊走邊打量教室門牌的姿态,步履緩慢,眼神裏帶着小思量。賀蘭霸都能想象教室外金色的門牌號一一倒映在凱墨隴漆黑的瞳孔中,1201A,1201B,1202,1203……刻板的阿拉伯數字在那個人眼睛裏有了情緒,變得雀躍而美妙。
凱墨隴在1203教室前停下腳步,賀蘭霸捕捉到了對方在滿教室的面孔中尋找他時抿嘴唇的小動作,心頭莫名軟了一下。凱墨隴很快就找着他,賀蘭霸看着站在門外,隔着教室裏熙熙攘攘的學生沖他微笑的凱墨隴,如果前排的那些個女生不是突然領悟到了嚴教授講演中的精彩而激動得交頭接耳的話,那這應該是她們突然格外亢奮的理由。
賀蘭霸也看見了跟在凱墨隴身邊的葉娜娜,這位小姐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漂亮歸漂亮,就是老悶悶不樂的。
葉娜娜掃了一眼教室裏密密麻麻的人頭,擡頭看向凱墨隴:“是誰?”
凱墨隴就大方地擡手指給她看,他這一指,前排的好些女生齊刷刷就往後望去。葉娜娜跟着那些女生一道往教室後排打量,無法确定凱墨隴指的是誰:“後排都是男的啊……”
凱墨隴摸出手機,劃拉了幾下遞給她。
女子不情不願地接過來,飛快又嫌棄地掃了一眼:“睡覺的照片?你沒有他睜着眼睛的嗎?”
凱墨隴雙手抄在胸前,朝身邊人垂首道:“這麽急幹什麽,一會兒不就見到了?”
葉娜娜嘟嘟囔囔地低頭又看了一眼手機上那張張着嘴睡得毫無美感的照片:“至少睡相上他配不上你。”
“他有鼻炎。”凱墨隴抱着手臂,笑容裏有一種淡淡的懷念,好像有鼻炎都是可以加分的。
葉娜娜臉色黑沉:“你這副暖男的樣子真惡心。”
凱墨隴蹙眉玩味了一下:“頭一次有人用這個詞形容我。”說着轉向身邊人,雙手将羊羔絨的領子豎起來,貼着臉頰,彎唇一笑,“夠惡心嗎?”
葉娜娜盯着笑出了酒窩的凱墨隴走了神,凱墨隴卻轉過了頭,教室裏的學生陸陸續續起身,他面朝教室,目不斜視地朝身邊攤出左手:“手機給我吧。”
賀蘭霸走出教室時正看見葉娜娜将手機用力拍到凱墨隴手上,不過那發洩的一拍壓根沒起作用,凱墨隴像是料到對方會有這個動作,順勢手腕一沉将手機揣進衣兜裏。
賀蘭霸看出來了,凱墨隴一定經常對葉娜娜小姐這樣四兩撥千斤。這兩人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午飯由凱墨隴請客做東,去往餐廳的路上葉娜娜小姐一路都在打破砂鍋:“你們看上去不像情侶。”
賀蘭霸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回她:“男人和男人談戀愛跟男女戀愛不同。”
“但你看上去和他就像兄弟。”
賀蘭霸繼續回她:“你也說了是看上去像。”
“那你們做過嗎?”
賀蘭霸感覺像被樓上的大媽猛地潑了一盆洗腳水。他實在有點受不了,轉身十分克制地道:“你問這些問題時能不能稍微小聲一點?”拇指和食指比了比,“就一點?”
葉娜娜理直氣壯:“你要是真愛他就根本不會理會旁人的目光!”
四周投來獵奇目光的路人紛紛贊同地點頭,賀蘭霸沒轍地看向一路上一直看好戲不吱聲的凱墨隴:“你不打算說點什麽?”
凱墨隴歪着頭一副咀嚼的樣子:“她說得有道理。”
賀蘭霸用眼神表達着:可這不是事實!拜托,我還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畢業呢,二位能手下留情嗎?!
凱墨隴看懂了他的意思,又多看了他一眼,估計是見他态度很堅決,這才轉向葉娜娜:“你有什麽問我吧。”
“我為什麽要問你?該問你的我都問過了,我就想問他。”葉娜娜指着賀蘭霸不依不饒。
凱墨隴沉聲道:“那就小點聲,他的同學不知道他和我交往的事。”
葉娜娜猛地看向賀蘭霸,眼神恨恨的,賀蘭霸被看得一個激靈,以為對方要放大招,都準備好接招了,哪曉得葉娜娜小姐卻忽然變成悶罐子,一個問題都不再問了。
一頓午飯三個人都吃得食不知味,上車後凱墨隴忽然接到一個電話,賀蘭霸看着下車走到一旁接電話的凱墨隴,他還是很好奇凱墨隴的身份,接個電話用得着躲老遠嗎?正仔細觀察着,忽然聽見後座的葉娜娜斬釘截鐵地來了一句:“你不愛他。”
賀蘭霸錯愕地回頭:“……為什麽?”
葉娜娜一副洞穿的表情:“他那樣的人,你擁有他應該覺得驕傲死了,可你居然還避嫌。”說着幽怨的小眼神飄出窗外,黏在凱墨隴的背影上,“他那麽驕傲的人,卻願意為了你忍受這種不能公開的關系……”然後收回視線盯着副駕駛座上的宅男青年,咬牙切齒不共戴天,“你配不上他。”
賀蘭霸好一會兒沒有回話,兀自轉過頭,望着從行道樹下走回來的凱墨隴,他還沒有挂電話,貼着手機專注于通話中,被一簇枝桠擋住時就順勢低了一下頭避過。葉娜娜說得沒錯,就連那短促的一低頭都是驕傲的。
“……你說得不全對。未必是不愛他,也許只是沒有勇氣。”
“那我還有機會和你競争嗎?”葉娜娜偷瞄他。
賀蘭霸長嘆一聲,雙手叉在腦後靠在椅背上,向後瞥了一眼:“這個我說了不算,要看醫學界在未來十年能不能攻克女變男的手術難題,不過要移植那玩意兒,我看是挺難的……”
葉娜娜被這番流氓臺詞逼得漲紅臉。
賀蘭霸覺得自己在這場鬥智鬥勇的比賽中好歹算是險勝了,兩人送葉娜娜回家,女孩的家前面有一段上行的石板道,車子上去後不好掉頭,凱墨隴就把車停在石板道下,兩人目送葉娜娜沿着石板道離去的背影。
賀蘭霸松了口氣,拍了拍凱墨隴的肩,正想交換一個“任務完成”的表情,豈料葉娜娜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沒頭沒腦地道:“老實說我還是懷疑你們。”而後語不驚人死不休,“你們能當我的面接吻嗎?”